第5章 第5章
“动手吧。”柳忆之低声吩咐。
“是，夫人。”马大壮低低地应了一声，走进屋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封茗玥的闺房，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失望。就这屋子，还不如他在窑子里见到的华丽。不过屋里的味道却比那边好闻，淡淡的，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闻起来却让人很舒服。
他并没有立刻往里屋走去，而是盯着外间和里间那个博古架看。扫了一圈之后，他看上了架子一角放着的玉如意，只有巴掌大小，刚好能揣到怀里。
刚想走过去顺到手里时，就听自己的干娘在里屋叫了一声，“别磨磨蹭蹭地，赶紧过来。”
马大壮颇有些可惜的看着那个玉如意，最终还是没有伸手，走进里屋。
此时郝嬷嬷已经用棉被把封茗玥包裹起来，他看了一眼，弯下腰，肩膀一顶，就把人扛在了肩上。
玉如意虽然没能到手，但她头上的簪子却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手上有没有镯子，要是能有个金的，足够他逍遥半个月。
不过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当他扛着人往外走时，还是有些舍不得那个玉如意，刚好此时身上的人挡住了郝嬷嬷的视线，他伸手一摸，将那个玉如意抄在了手里，下一刻，玉如意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腰间。
这一趟可真是不赖。
门口的柳氏看到马大壮出来，连看都没看他肩上的人，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把人送走。
出了清兮院，又走过一个院子，就是封府的后门，门口处停着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马大壮把人放到车上，跳上车辕，对着跟过来的郝嬷嬷点了点头，轻轻地扬了扬鞭子，马车缓缓移动起来。
封茗玥刚被放进车里时躺的极不舒服，但也没有擅动，而是一直听着声音，直到马车出了自家后门所在的巷子，确定郝嬷嬷不会跟过来后，她才在棉被里蠕动几下，把双手腾出来。
郝嬷嬷以为她睡得熟，只是用棉被卷了，并没像前一世捆了绳子，这让她的挣脱变得容易许多。
双手一得空，她立刻把手臂内侧贴着的锥子拿了出来，锥尖向外握在手里。
这个马大壮可是什么好东西，刚刚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顺走了她的玉如意，而且按照前一世的发展，他还会再半路摸走自己头上的簪子。
就算她不心疼东西，也不想让一个混蛋在自己头上摸一把。
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是漆黑中带着一点朦胧的微光。今夜本来是月圆之夜，但是天上的乌云很厚，把月亮挡了个严严实实，只有一点点的光亮从云间的缝隙中透出来。
车厢里没有点炭盆，温度很低，封茗玥蜷缩在棉被里，数着车轮压在石板上的声音，时不时撩开窗帘看向车外。
她在小心地计算路程，如果等到路程过半，秦子仪还没有出现的话，她就准备与马大壮拼命。
虽然正面对敌，自己肯定是打不过他，但她若是从后面出其不意，说不定还能有些机会。
剪刀巷、烟袋斜街，钟鼓楼……封茗玥默默地数着地名，此时外面的雪下得愈发地大了，路上已经是一片白，反射着薄弱的月光。也是借着这一点光，让她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处。
不行，不能再等了，看来她猜想的不对，秦子仪真的就不在乎能不能报复到端王，一心只想着回到战场之上。
既然没人来，那她就自己动手。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马车前面传来“吁”的一声，声音很低，随后，马车也缓缓停下。
封茗玥心里了然，看来前一世马大壮就是这个时候拿走她的簪子的。
来得正好。
她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在棉被里的位置，右手握了握手里的锥子，蓄势待发。
果然，两息之后，马车前面的厚车帘被挑开，寒风夹杂着风雪卷了进来，也带进来一些微光。但很快，光线就被马大壮的身体堵住。随后车帘放下，风雪被隔绝在外，封茗玥也因此听到了马大壮兴奋的呼吸声。
“姑娘也别怪我贪财，日后你到了忠勤伯府，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眼下这些，就都留下吧。”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就向封茗玥的头上摸去。
只是手刚伸到半空，就感到一柄又尖又硬的东西，抵住了他下颌上的软肉。
“不想死就别乱动。”封茗玥的话语里杀意十足，为了表明自己不是闹着玩的，还将锥子向上顶了顶。
“姑、姑娘怎么醒了，别，别冲动……我只是看看姑娘是不是一切安好。”马大壮吓了一跳，一边说话，一边向上伸了伸脖子。
“少废话，慢慢地退出去，敢耍花样，我就捅你个对穿。”封茗玥知道自己这时绝对不能软，若是不能一举将马大壮镇住，那倒霉的绝对会是她。
马大壮已经感到锥尖已经扎进了皮肉里，只得继续向上伸了伸脖子，嬉皮笑脸道：“姑娘别生气，小的这就退出去。”说罢，手脚并用，向车外退去。
待到他整个人都从车厢里出来落到地面上时，封茗玥也来到了车厢门口。
“慢慢转过去，上车，去找家客栈。敢耍花招，我就把这玩意全扎进你的脖子里。”
“不敢，不敢，都听姑娘的……你给我松手吧。”马大壮借着转身锥子尖离开自己脖子时，猛然向后仰头，然后用右手握住封茗玥握着锥子的手，使劲一推，就把她的手抵到在车厢之上。
随后抬起另一只手，对着她就想扇上一巴掌，“你个贱娘们，找死。”
封茗玥被马大壮狠狠地磕到车厢的棱角之上，锥子也是应声脱手，但眼看马大壮的巴掌就要落下来，也顾不得去捡锥子，慌忙抬起另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头。
可是，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反而听到嗖地一声破空声，紧接就是咄地一声闷响，以及马大壮杀猪似的嚎叫。
封茗玥抬头看去，只见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将在马大壮的整个手掌都钉在了车厢壁之上，匕首的尾部还在微微地颤动。
鲜血顺着车厢外侧流了下来。
封茗玥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强忍着才没叫出声。
有马蹄声响起，封茗玥暗暗握了握拳头，这才鼓起勇气看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片漆黑当中，在火把照射不到的范围，一只猩红的兽眼正紧盯着自己。
与此同时，马大壮的惨叫戛然而止，留下的只有牙齿打颤的声音。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在这种情况下，封茗玥还是觉得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天上的乌云被吹开了不少，皎洁的月光洒下，照射在刚刚下过雪的地上，让整个视野都清晰起来。
封茗玥这时才看清，兽眼的主人身着一身玄色衣甲，正骑在马上，缓缓向她走来。
这是封茗玥第一次见到他，同时也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兽眼。
这应该是由一颗天然的红宝石雕成，红得发亮不说，中间还有一条黑色条纹，就像是野兽在强光下的眼睛。而且，秦子仪每走一步，这颗宝石都会折射出不一样的光线，就好像那个眼睛是活的一样。
而与此同时，他的那只完好的人眼，却是透着冷漠与杀意，与闪着红光的兽眼搭配，既恐怖又诡异。
待到他走近，还能看到在左脸的面具之外，看到一条又粗又深的伤疤，从额头延伸到面部，透露出十足的狰狞。
即便他是她请来的帮手，但此时此刻，封茗玥也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怪不得敌军会闻风丧胆，有这样一个人冲在大军前面，能坚持住的人绝对不多。
此时，秦子仪已经骑着马走近，封茗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在那个后院里，她度过了最痛苦最绝望的三年。在见识过人心的可怕之后，面相上的恐怖并不算什么。比起柳忆之的口蜜腹剑，李丰饶的阴狠恶毒，她宁愿被秦子仪的兽眼盯着。
至少，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只可惜，这样的人，竟然死在了战场之上，没能活着回来。
相比起封茗玥的镇定，马大壮却是几乎被吓破了胆，要不是右手还被钉在车厢之上，他铁定会瘫倒在地上。
“茗玥见过秦将军，多讲将军救命之恩。”封茗玥跳下马车，尽可能语调平稳地向秦子仪行礼。
秦子仪眯着眼看了看她，并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撇了下头。
他身后，随身的护卫走到马大壮身边，一把拔下插在他手背上的匕首，看着匕首上染了血，又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这才双手上举，递给秦子仪。
秦子仪接了，干净利落地还刀入鞘。
马大壮此时已经疼得直冒冷汗，但硬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全数都憋在了嗓子眼里。在右手得脱之后，立刻瘫软在地。
半年前秦子仪在街上连坎三人的事迹，他可是没少听说。
“带下去，明天一早送往京兆府。”
“是。”随从抱拳，大声回答。。
“多谢将军饶命，多谢将军饶命。”马大壮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
石泓接下腰间的绳子，将他捆了个结实，就要押着他离开。
“能不能等一下？”尽管封茗玥知道此时出声阻拦，一定会惹得秦子仪不高兴，但还是壮着胆子道：“他偷了我的玉如意，就在他怀里。”
那玉如意是封星澜送的，封茗玥不想失去。
随从看了一眼秦子仪，得到肯定的眼神后，这才伸手在马大壮的怀里摸了一下，果然摸出一小只晶莹圆润的玉如意。
不过他没有直接将玉如意递给封茗玥，而是先呈给秦子仪看，待他点头后，这才转身交给封茗玥。
封茗玥小心接过，再次行礼道谢。
随从很快将马大壮带走，马车前就只剩下了秦子仪和封茗玥。
“茗玥多谢秦将军营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封茗玥已经是不知第几次道谢了，奈何秦子仪就是不吱声。
秦子仪很是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了一句差点让她把玉如意摔在地上的话，“就是你要扳倒端王？”
“啊？”封茗玥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她虽然是重生之人，也立志报仇，可是也没自大到认为自己能扳倒一个皇子。
一个从三品官员的女儿想要扳倒一个皇子？她还没有嫌命长。
这杏儿到底对秦子仪说了什么？
不过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若是就此否认，难保秦子仪不会觉得自己被耍了而恼羞成怒。因此封茗玥想了想，道：“想必将军已经听说，白日里，忠勤伯府世子李丰饶派人上门提亲，说我与他私定终身，想要抬我入府。见我父不准，便勾结我的继母想要将我绑了送进伯府。”
“而他之所以要用如此手段得到我，无非是因为我父乃是钦天监监正。而钦天监的职责，除了要观测星象，修订历法之外，还要根据星象预测吉凶……”
她没有把话说全，而是大着胆子直视起秦子仪那只完好的眼睛。
秦子仪挑了挑眉，那个婢女看起来慌慌张张的，没想到她整个正主，却是镇定许多。
而且封茗玥的话里虽然没有提到太子，但李丰饶是端王的人，端王想要对付的人，也就只要太子而已。
虽然钦天监没有实权，但如果端王真的让封荣说点什么，就算皇帝不信，也难保那些个大臣不信。
而且，朝廷已经紧锣密鼓地做了五年的准备，准备对北狄用兵。眼下开战在即，若是这一战功成还好，若是有任何损失，到时都可以说是太子德不配位，以致国有灾殃……
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得不防。
“那你想如何？”
封茗玥眼睛一亮，她刚刚之所以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就是不想给秦子仪拒绝的机会，如今听到他这么问，就知道自己这个路数走通了，“只盼将军能收留我一晚，待到明日我家兄长从贡院中出来，茗玥也就安全了。”
月光下，封茗玥的眼眸黑白分明，在喜形于色的那一刻，像是给整个人都添了一抹色彩，变得鲜活起来。
秦子仪皱了皱眉头，移开眼神，“刚刚你说令尊大人不在府里，那想必就是在钦天监了，为何不去找他？”
其实这个问题，封茗玥也不是没想过。父亲虽然对她没有祖父那么关心，但也不会像柳忆之那样，真的会把她往火坑里推。
只是，她今夜以身犯险，要的就不只是安全，还要给柳忆之挖坑下套，以及把事情闹大，彻底绝了李丰饶的念头。
若是她此时去找父亲，他肯定会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将此事压下去。
到时，虽然柳忆之不会好过，但她身上的无名仍旧没有洗清，而李丰饶也仍然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此时绝对不能去钦天监。
“钦天监乃是朝廷重地，家父虽是监正，但茗玥也不好随意出入。再者此时过去，必定是家丑外扬，让父亲在同僚面前蒙羞。因此，还望将军收留一晚，若是将军觉得为难，将我当作违反宵禁条例的人抓起来，也不是不行。”
这话让秦子仪大感意外，不由将目光移了回来，“九城兵马司的监牢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不要名声了？”
“名声？”封茗玥轻笑一声，“白天那件事之后，我已经没有名声了，李丰饶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一定会不惜一些手段，逼我去给他做妾。相比之下，大牢里或许更好一些也说不定。”
秦子仪心中一动，回京城半年，各路相亲的姑娘家也听说了不少。毕竟他难得回来一次，又是正三品云麾大将军的身份，因此各方势力都想将女儿嫁过来。
他倒没有拒绝，大梁朝廷规定，凡在外为将者必须将妻子儿女留在京城为质，这次皇帝召他回来，未必没有让他借此成亲的机会。
但那些京城的姑娘一听父母要和他议亲，全都是大惊失色，苦恼绝食的有，暗中给她送信，求他放过的也有。
一来二去的，秦子仪现在是看到姑娘家就头疼。
若不是今天那个杏儿战战兢兢地求他救命，还说封茗玥有法子扳倒端王，他是绝不会来这一趟的。
不过眼下这么看么，扳倒端王肯定是那个小丫鬟吓傻了的说法，倒是眼前的正主，思维明确、条理清晰，不但没有怕他怕到发抖，甚至还敢直视于她。
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秦子仪赶紧掐灭了脑海里冒出的念头，自己最近真是想上战场想疯了，什么念头都敢往外冒。见到人家第一面就想着能不能将人娶回去。
“将军不必为我担心，如今家里有继母只手遮天，她既然敢将我绑了送出来，就不会让我好好的回去。无论将军今夜如何安置于我，被人说三道四都已是无可避免。”
秦子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了一种嘲讽的语气道：“你倒是看得清楚。”
封茗玥不知他的语气为何变换，但是想到京城百姓里关于他的流言，多少明白了一些，“流言纷扰，茗玥无力改变，只求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好一句问心无愧，罢了，上车吧。”
“是，多谢将军。”
封茗玥说完，立刻转身上车。一进车厢，就把被子披在身上，用力裹紧。
她可是在床上被人“扛”进马车的，为了逼真，自然不可能在穿得特别厚，刚刚在外面站了半天，早已经冻到嘴唇发青。尤其她在初见秦子仪时，被生生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寒风一吹，真的是透心凉。
若是再站一会儿，恐怕秦子仪就可以直接送她去医馆安置了。
她这边刚刚把被子裹好不久，就感到前面的车辕一沉，应该是一个人跳上了马车，随后响起“驾”的一声，听声音，像是之前替秦子仪拔刀的那个护卫。
马车再次缓缓移动起来，封茗玥大感放松。虽然她与秦子仪也是不熟，但是自他回京，除了当街砍人让人害怕之外，却是没听说他有什么其他嗜好，更没听说过他流连烟花柳巷。
不管怎么说，人品肯定比李丰饶靠谱一百个柳忆之。
行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一个声音响起，“封姑娘，我家将军请您下车。”
封茗玥松开披在身上的被子，走下马车，对着那人道：“有劳了。”
马车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前，院门不大，看样子最多也就一进的院落。秦子仪已经翻身下马，站在门口。
刚刚走到门前，就看到院门从里面打开，刚刚的那个护卫对他露齿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封茗玥看了看一人多高的院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那么快翻进去的，便扭过头对着秦子仪说道：“贵属真是好身手。”
秦子仪没有说话，率先走了进去。倒是那个开门护卫，听了听胸膛，一脸得意是神色。
封茗玥跟着秦子仪走近院子。院子果然不大，借着月光，却能看出很是干净，虽然光秃秃的，但没有荒芜之感，要么是有人常住，要么就是时常派人打扫。
秦家在京城有御赐的宅子，秦子仪肯定不会住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个院子是干什么的。
难道说，这个秦子仪一直不成亲，是因为在这里偷偷养了个外室？
封茗玥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但秦子仪没有解释，她也没有问。自己只求平安度过今夜，至于这个院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与她无关。
就在两人快要走到主屋时，走到前面的秦子仪忽然间脚步一顿，立在当场。封茗玥一时不查，差一点撞在他的身上。
就在她抬头想要看看为什么时，就听到一阵阵夹杂着欢愉和痛苦的声音。
封茗玥霎时间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这声音似乎是……
心里的那个念头还没敢确认，屋里又传来一阵声音，“啊啊，将军……”
声音柔媚入骨，带着极致的痛苦和快乐，听起来分外销魂。
封茗玥立刻后退一步，而秦子仪的腰刀却是霎时间露出了一寸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