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顾采薇接过拜帖,细细看去,普通的纸张上端端正正的字迹,正是她三年来教出来的字体。
不同于在自己家教室看到的隔空字,眼下是可触碰的,顾采薇轻轻地用手指逐一点过“柳庭璋”三个字,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顾信在一旁兴奋地念叨:“文曲星诶!不知道投胎成凡人会是什么样子的?本王一定要去瞧瞧。这帖子上写了他住在哪家客栈,我是现在就去看看呢,还是明日再去?”
“恩,明日吧,好歹先见过未来丈人啊,哥哥。”顾采薇眉头一动,计上心来:“二哥,明日下午,你带着我一起好不好?我也想看看文曲星。”
顾信直觉反对:“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乱跑出去,还是见男人。不太妥当吧。还要跟着我,母妃知道了非要撺掇父王揍我。”
说服别人,对顾采薇来说完全不在话下:“文曲星是我梦到的,我要是不告诉哥哥,你就只能与他擦肩而过。哥哥还不感谢我?还说要帮我一百个忙呢,现在就推脱了?”
“再说,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出去乱找,哥哥难道觉得这样更妥当么?”
在顾采薇的牙尖嘴利言语攻势下,顾信自然只能答应。兄妹二人议定,明日午后,顾采薇扮作哥哥的跟班小厮,一同去柳庭璋所住的客栈一探究竟。
次日七月初五,天公不作美,乌云将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又下起蒙蒙细雨,阴沉沉、潮乎乎,且热意不减,并不是个出门的好天气。
可是事前已经约好,诚王妃吃罢早膳,便带着儿女们从孟王府出发,去往彭家。
马车轮子轱辘辘地压过青石板路,诚王妃不放心,到底将顾信从马上叫进车里,带着丫鬟帮他脱下蓑衣,整理发饰、衣着,摆弄一路,想让儿子体体面面地出现于人前,弄得大小伙子顾信不自在极了。
好容易到了彭府门口,顾信不待马车停稳,利落地跳出来,回身再扶母妃下车。
彭家家主、主母带着下人们已经在门外等候着了,见状忙过来请安迎接。
顾采薇从后一辆车里下来,看这家下人们为主人撑伞的伞面,以及主人家的鞋脚,估摸着他们在雨中等了有两三刻钟了,心下想着,他们很是重视,看来二哥的婚事很是有些眉目。
雨天里不方便寒暄,主人家迅速将诚王妃一行引到正厅,奉上茶水、点水,陪坐笑谈,殷勤至极。
彼此都心知肚明是为何而来,相互熟络了些,这家主母就将女儿叫出来,说是给贵人请安。
婷婷袅袅的十五岁姑娘,一旦出现在厅里,就成为众人的焦点。
顾采薇看了一阵子美人姐姐,再观察二哥,果然看到顾直傻愣愣地,毫不避讳地看着眼前人,眼睛都直了。
江南女子秀气灵透,姑娘低垂着头,站在那里,轻言细语回答着诚王妃的家常问话,应对得体,用词婉约。
不过她应该是感受到顾信的视线了,脸颊一点点泛了红。
就像是刚出笼的热腾腾的白馒头,被妙手点上了红胭脂,有着画龙点睛之效。这是顾信心里的想法。
就像是云蒸霞蔚的灼灼红桃花,小花苞顺应天时,缓缓展开片片花瓣,美不胜收,这是顾采薇心中的感叹。
魂不守舍地在男宾外院用过午饭,顾信依着主人家安排,与姑娘在府内花园亭子里闲坐叙话,姑娘母亲陪着,倒也不算违礼。
诚王妃对这户人家很是满意,已经生了些结亲的想法,想要回去再问问孟王,关于这家的详细情况。再一个她习惯于午睡,又不想在陌生人家小寐,因此用罢午饭便告辞,要回孟王府。
她看顾信一心要与姑娘多相处一阵子,也乐见其成,只准备将顾采薇带走。
顾采薇看着二哥样子,就知道他只怕是将柳庭璋一事抛到脑后了,不过昨日被哥哥言语引逗起了今日见徒弟的心思,顾采薇便想方设法要达成所愿。
她说要陪着哥哥,暂不回孟王府。诚王妃对她宠溺一笑,吩咐顾信照顾好妹妹,两人不要给主人家添太多麻烦,晚上早些回来,得到主人家一叠声会招待好郡王、郡主的保证。
到底诚王妃自己独自先走了。
顾采薇跟主人家说自己要午睡一阵子,被安排了一座清静雅致的小院。她又说自己带的人够使唤了,不用主人家再派仆役,自然如愿。
顾采薇的大丫鬟识书、识理、识墨、识砚这次都跟在她左右,四人皆年近二十,在她身边多年,近年来被她调理的极为忠心,只听郡主一个人的吩咐,即使王爷、王妃有命,也要请示过顾采薇。
这一次,顾采薇决定带着识书、识墨两人出门,令识理、识砚守着屋子。众人忙碌起来,要出门的三人将昨日就准备好的小厮衣服换上,识书将小厮喜鹊叫过来带路。
喜鹊打头,心惊胆战地带着身后三个同样小厮打扮的姑奶奶一路走出去,遇到管家客气地询问,只说要替郡王去买些东西,让管家不用多管。
出了府,喜鹊愁眉苦脸地回头请示:“姐姐们,郡主吩咐你们要去做什么啊?咱们往哪里走?”
原来,顾采薇多长了个心眼,令识书不要对人说破自己身份,喜鹊只以为,识书和识墨带了个郡主在孟王府新收的年小丫鬟。
他毕竟常跑外院,即使跟着信郡王见到顾采薇,也不太敢抬头,因此对郡主的真容不熟悉。
而且顾采薇方才在屋里,对面部眉眼改妆了一番,此刻又低眉顺眼,小厮虽然悄悄打量了她几眼,只以为她是运气好得到贵人青睐的陌生小丫鬟,也没联想到是郡主本人。
识书早就得了顾采薇的吩咐,此时主动发声,抬着下巴说:“去那家客栈,找一个叫做柳庭璋的秀才。你昨日出过门,路面熟一些,带路吧。”
喜鹊昨日已经听自家郡王念叨过此处,也早早打听明白了路线,得令后,说:“大约要一两刻钟的路程,姐姐们,小的去雇几顶轿子来?”
顾采薇正伸出手来,接伞周落下的细细雨线玩耍,白嫩的手掌心被打湿,身后的识墨赶紧掏出怀中帕子,凑过来为她擦手。
顾采薇听了小厮的话,摇摇头,示意不要轿子。识书便代为说道:“也不算远,走过去便是了。”
小厮不再多言,走在前面。识书和识墨不自觉地要来搀扶顾采薇,被她用眼神止住。于是三人默默地前后成排,将顾采薇夹在中间,跟随小厮前行。
顾采薇觉得此刻时光殊为难得,她仿佛不再是幼薇郡主,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南方小姑娘,在烟雨如丝中漫步路边,兴致来了便轻轻一跃,跳过低洼的浅浅水坑。
一手执青色竹骨油纸伞,一手拈着身上的皂色小厮阔腿裤脚,低头便能看到脚蹬的黑色千层底布鞋,鞋底子还好,大约是加了层油纸衬底,没有进水,而两脚的鞋帮,不多时便沾染了微微水渍。
这等体验,让顾采薇感觉有种隐秘的跳脱常规的畅快。
仿佛呼吸之间,就到了客栈之中,顾采薇丝毫没觉得腿脚酸疼,走路乏累。想想也是新奇,平时出入尽是马车、轿子代步,难得一口气走这么远。
幸好自己每日坚持在院子里快步走,保持着一定的运动量,此时才能脸不红气不喘,跟随着三个二十岁的成年男女,一气儿走下这一路来。顾采薇心想。
此时大约申时初,正是下午时分,大堂里没什么客人。喜鹊将三位姑娘安顿坐在靠角落清静的一桌,然后问店小二:“这里可有个叫柳庭璋的秀才在住么?”
顾采薇由得识墨帮她擦手擦脸,识书为她涮洗杯盏倒热水,她信目四顾,打量着周遭。
眼前隔了两桌处,四四方方饭桌旁,正单单坐着一位少年,手持《春秋公羊传》,就着天光,聚精会神地在看。顾采薇看到这书,目光顿住了。
须臾之后,店小二来到他桌前,客气地介绍说,有人来寻他,少年才抬头。
他看着眼前衣着整肃、满脸笑意的人,衣服好像是前日远远看到的王府府丁制式,站起来拱手道:“这位小哥请了。我是柳庭璋,不知您是?”音色初听暗沉嘶哑。
顾采薇循声看去,视线随之抬高,原来这就是她教了三年的徒弟,新科秀才柳庭璋。
十三岁的少年,已经大约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一身洗到微微发白的靛蓝色棉布书生长袍,袍底隐约露出黑色长裤。头正肩平,腰细腿长。
顾采薇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在下午这有些暗沉的天光里,额头、眼窝、鼻梁、唇角线条分明,像是造物主用最精细的笔触细细描摹出来的,再延伸到脖颈处若有若无的喉结,她心中念头是:这人骨相极好。
顺着喜鹊的话语,柳庭璋转过脸来,看着顾采薇这桌。眼前分明是三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其中两人大些,估计二十岁上下,在市井中,应该是当娘的年纪了。另外的一个小姑娘,气质文雅,举止优娴,坐在大堂长凳上,双脚脚尖刚刚及地,柳庭璋看着,肯定比自己还要小些。
柳庭璋肯定自己从未见过她们,不明白如何知道自己名姓。他疑惑不解的目光,正正好与顾采薇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