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一日路程结束,住进驿站,大家一起用过晚饭,不再寒暄,各自回房歇息。
顾采薇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换了寝衣,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铺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现代的自己可没有认床的毛病,看来是十年金尊玉贵的郡主生活让自己变得不一样了,顾采薇心下暗想,现代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仿佛这一世才是真实的。难道是庄周梦蝶,不知是人是蝶么?
房间角落矮榻上,丫鬟识书已经睡熟了,大概是因为初次陪郡主出门,生怕哪里照顾不周到,心神紧张了一整日,如今终于能休息,难得地打起了小呼噜。
顾采薇越发睡不着,这倒是不要紧,反正自己明日也是呆在车上,届时再补眠都不迟。
她想着可能会见到柳庭璋,被他在纸上称呼了几年夫子,总该有所表示才是。于是早早收拾出了一小箱子书,装的都是儒家孤本,有价无市,这一箱在中等官位的文臣家里,都可以作为传家宝了。
她想要将书送给柳庭璋。但是最好不要让人包括柳庭璋知道,幼薇郡主顾采薇与这箱书有联系,那么怎么送出去,她还要再斟酌斟酌。
她还是做好事不留名比较稳当。
柳庭璋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呢?
想着想着,在偶尔传来的蛙鸣声和丫鬟的微微呼噜声中,顾采薇枕着溶溶月色,只觉眼皮发沉,逐渐睡了过去。
她们坐在特制的宽大马车里,不颠不晃,很是舒服。沿途景色无非是大片麦田或者草地,偶然能看到远远的农人俯身除草。
绿意蔓延,像是要延伸到地平线,看久了也觉得没什么趣味。
夜里住的驿站自然比不上王府,不过驿丞着意巴结,收拾出来的都是当地最好的上院。她们一行所享受的,基本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路途待遇了。
越往南,气候越来越湿润,越来越奥热,诚王妃甚至有些后悔,与顾采薇路上闲谈时说起,该等秋凉再出发的。
顾采薇俏皮逗乐,说那样子母妃一直找不到儿媳妇,心急之下,说不定会在父王胳膊上掐出红红紫紫的一朵一朵梅花瓣来。被诚王妃轻轻拍了下,嗔怪说小小女儿家,竟然调笑父母。
不过眼角余光看着车里憋笑的贴身丫鬟们,诚王妃也忍不住笑了,用指头点点顾采薇,说她这张利嘴,比她二哥叨叨半日都厉害。将来说不定被婆家挑理,因此一定要给女儿找户和善人家才行。
顾采薇没想到,自己方才十岁,母妃就记挂上了找婆家,连忙抱着母妃,好一顿撒娇卖痴。直闹得诚王妃喊热。
路上几日后,顾采薇发现自己没有水土不服,肠胃还算争气,便胆子大了些,随众人进城时,也尝几口驿站进奉的本地特产吃食。
这次出门,除了舍不得家人,顾采薇就是舍不得师傅柳祭酒,打定主意要带好多地方土产回去,孝敬柳祭酒。
之前都采买的是新鲜摆件、文房四宝等玩意儿,吃了民间风味,顾采薇又动心,想要回程时也买一些有特色的吃食进京赠给老师。她说着要“有事弟子服其劳”,打着尝味道才能送老师的旗号,一不小心就放开吃了不少。
民间风味自然新奇,顾采薇连呼好吃。没想到,嘴巴快乐的时候,肠胃就遭了秧。大家个个都好好的,只有顾采薇,莫名其妙就泄了两日,喝过汤药又休养一番,还耽误了整体行程。
诚王妃一时心软,由着女儿,果然吃坏了肚子。
她此时病恹恹地躺在诚王妃更为宽大舒适的马车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玉色纱被,眼馋地看向母妃正吃着的蜜桃。
诚王妃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肠胃弱了些,然而又贪嘴,因为闹肚子病了好几次,就是记吃不记打。
眼下,诚王妃对着顾采薇晃晃手里汁水丰盈的桃子,带笑说道:“听说孟州土壤适宜,出产的果子更甜美。薇薇先忍着,等你身子好了,到了孟州,少不了你这口吃的。”
顾采薇噘了噘嘴,叹口气,一副老成模样:“是,母妃。女儿遵命。”语气低落显而易见。
车上丫鬟们听了好生不忍,有上来给小郡主沏热茶的,有问顾采薇要不要看书解闷的,有为她捏腿按摩的,都想逗顾采薇开心起来。
顾采薇本就没什么不快,嘴甜地谢过母妃身边的丫鬟姐姐,就着马车微微的摆动,偏头睡了过去。
诚王妃抿了抿女儿的头发,看着她微微发白的唇色,自然是心疼的,希望顾采薇能在进孟州前痊愈、好起来。
幸好不是什么大毛病,过了一两日,顾采薇又生龙活虎。
诚王妃终于放下心来,专注到儿子身上,时时耳提面命,让他拿出谦谦君子的样子,装也要装出来。
七月初四,在大半个月的车马劳顿后,诚王妃一行终于抵达孟州州府。
年过半百的孟王,亲自出城迎接弟妹,府台和一众官员陪同。
在城外五里处,两方人马相逢,诚王妃见了孟王,自然口称“孟王兄”,行礼毕,将儿女叫来拜见伯父。
官员们碍于男女有别,拜见了诚王妃后都簇拥在信郡王身边,“龙章凤姿”“芝兰玉树”“王孙贵胄”各式各样的好听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夸赞出来,将热爱交际、口舌灵便的顾信都搞得不胜其烦,只是面子上需要撑住罢了。
他从人群中偷眼望去,能看到妹妹跟他扮了鬼脸。待众人随他视线看过去,只见到车里隐隐约约端坐着的女童侧影,知道那是诚王家幼女,大家方才连面都没看清楚,又闭眼胡吹,夸赞了一通小郡主。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后衙役、府丁清路,从城门口一路行到孟王府邸。
百姓们纷纷围在路边看热闹,挤挤挨挨,说说笑笑。待贵人车马路过时,便自觉伏地叩首,过得片刻,抬头,看着远去的香车宝马相互议论着。
一个瘦高少年夹杂其中,他一口云州口音,声音暗哑低沉,向周围人打听:“敢问方才过去的这一行人是何方贵人?”
自有热心肠的搭话:“小伙子,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从哪里来的啊。本州孟王车队都不认识啊。”
“对啊,据说是京城的诚王家眷来拜访。今天一早,孟王就出城等候,这应该是接到了。”
更有消息灵通的人说:“没错,这次是诚王妃带着一双儿女来访。儿子是其二子,信郡王。女儿就是被封为幼薇郡主的那位,据说全王府都宠得很。”
这个少年,正是柳庭璋,这是他第一次听说到——幼薇郡主。
私塾开办不久,六月里的一日,柳庭璋看到纸上夫子留话,让他七月初三,去孟州州府赴彭家生辰宴席,夫子之后会找他。
柳庭璋被热的满头汗水,见了夫子其言欣喜若狂,像是天降甘霖,全身凉爽舒适。
这是美梦实现,他终于能够当面向夫子道谢。
若是没有夫子,也许他就浑浑噩噩地在杂货铺子里当学徒、当伙计,努力目标最多就是个掌柜了吧。
是夫子三年来的教导点化了他。天地君亲师,夫子有命,柳庭璋自然无有不从。
柳庭璋在饭桌上跟爹娘提了自己要去孟州一事,想请秦秀才独自支撑私塾几日。
孟氏自然不放心,想要拦住儿子。虽说他已取得了秀才功名,毕竟才十三岁。而且她作为妇道人家,更是从没出过息县半步,将出门上路想象得千难万难。
秦秀才倒是比较鼓励支持,他捻着几缕黄须劝娘子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孩子能这么想,愿意出门,其实是好事。我当年也是各地游历过的,有功名在身,到了当地县衙报备一声,相对而言,不会被地头蛇什么的欺负,还算安全。”
柳庭璋闻言,眼神发亮,频频点头。
秦秀才转头对柳庭璋说:“不过,私塾里那么多蒙童在上课,我怕是不能与你同去了。你初次出门,可能有太多不懂不会的。还是再考虑一二,等明后年再出去也不迟。再不然,腊月里,咱们早些给孩子们放年假,届时我陪你,还有你娘,咱们一家人去孟州也可。”
柳庭璋听罢长辈言语,自己沉吟起来,孤身上路,他心里确实不算有底。
之后几天,他到自己七八岁时曾当过学徒的铺子里打听,果然记忆没错,这家铺子会定期从孟州下面的一个县城进货。
柳庭璋中秀才后,在长官们问这届秀才有什么愿望时,独独向求县令求了一本《州府志》。其中有国内各处州府介绍、地形等。
他拿着这书,耐心地边指点周边地图,边跟孟氏说:“娘,您瞧。孟州州府离咱们息县很近。那家铺子您也知道,常来常往孟州的。我跟掌柜的说好了,他们愿意带我一同过去。这样您该放心了吧?”
柳庭璋已经将行程打点得妥帖,孟氏看出儿子决定,只好同意,只是一边整理柳庭璋的衣衫包裹,一边嘀咕着:“这孩子为什么执拗着要去孟州州府?”
秦秀才笑呵呵地接话:“孩子大了,考中秀才了,想出去飞了,也是常事。”
柳庭璋应答,听闻孟州州府文风昌盛,想去长长见识。还说从孟州州府回来,之后等私塾那边有空闲了再去本州州府、附近各处游历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