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真的害怕
莫奕寒眼睛微微瞪大，张了张口，愧悔如网紧勒到几乎窒息的心脏忽然‘砰’地跳动了一下。
他仿佛从即将被宣告死亡的悬崖边被拽了回来，茫然又充满希冀地看着苏妙青。
这一回，苏妙青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看到世子时，我所有的害怕与不安，都在瞬间消失了。因为我知晓，只要有世子在，我便不是孤身一人，我的身后，有世子为我撑起了后路，我的前方，有世子为我劈开的光明。”
纵使溃烂如鬼的面容冷沉静寒，可那震颤如蝶的眼睫却昭显了莫奕寒此时越来越激荡的心绪。
“在被世子背着逃离了蓝采微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真正害怕的，是孤身一人行于黑暗。扁舟行海，未尝不能远航。可若身畔有了同行者，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他为我破风斩浪找到的前方，在他有一日离开后，我又会如何？”
“我为此，而害怕。”
她看着莫奕寒眼底激荡呈涟的光影，静声道。
“因为，心生了贪恋。”
“害怕这样的我，脆弱，无能，再如从前，任人摆布，懦弱不堪。”
“所以落泪。”
“哭世子此时的出现，哭世子终将的离开。”
“哭自己的无用，哭眼下得到的珍重与爱护。”
“哭自己的委屈。”
“哭这不公的老天。”
“哭苏家的冤枉，哭这无法反抗的世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泪意再次翻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从没说过的话语，如决堤的洪水，源源不断地从她细碎的口语中吐出。
她是在说给莫奕寒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说给这黑暗无光的黄天厚土听。
莫奕寒看着泪流满面的苏妙青，想抬手替她擦一擦泪水，却不敢轻易触碰。想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中给予安慰，却不能随意唐突。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再次落泪的苏妙青面前，听她哽咽嘶哑的话语。
震颤的心绪归于一片深静，亮若辰火的眼眸暗深入渊。
他已然明白，苏妙青对自己的不是情，而是一种犹如家人的依恋。
她失去了所有，所以，更害怕这伤害了家人的情爱会再次挥刀砍向自己。
宁愿将他视作亲人，愿意给与一切能给予的回报，唯独不能给与他同等的爱意。
他垂眸看着一颗又一颗的泪珠自苏妙青的脸颊滚落。
艰难地动了动喉头，轻声道：“嗯，别怕，我在。”
这样也好。
她害怕，他便等。
等到她不再畏惧不再退缩，等到她愿意笑着接受他这可伴随朝云暮霭长久不息的爱意为止。
他等得起。
哭泣的苏妙青明白了他这句话内隐含的妥协，心头却更加酸涩不止。
她不该这么委屈这样一个爱护自己的人。
可她……真的害怕。
抿住唇，往前一倾，额头抵在了莫奕寒的胸口。
就这么轻轻地靠着，身体还远远地分离着。
莫奕寒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挣扎与苦痛。
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抚了抚。
“别怕。”
别怕，别怕。
苏妙青看着自己的泪，落在莫奕寒的衣襟上，洇湿了大片。
泪水透过衣襟，渗透进莫奕寒滚烫的肌肤里。
寒凉入腠理，进血脉，再次化作云雨，笼罩在他心头的那棵青翠葱郁的小树苗上。
化作细雾，缠缠绵绵，将那一抹葱翠笼罩其中。
树枝无声地伸展，扎入心房的树根，朝着整颗心脏，肆意扩张。
“世子。”
这时，多福出现在货架外，也不看这边，低着头道：“找到苏五娘子了。”
刚抬起头擦泪的苏妙青蓦地转脸！
莫奕寒扶了她一把，怕她激动之下又会摔倒，转而问：“人在何处，可还安好？”
“在蓬莱阁，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苏妙青大松了口气，刚要问话。
多福又道：“不过多善的状况不太好，还请大娘子去看看。”
苏妙青立时问道，“他如何了？”
一边看向莫奕寒。
莫奕寒会意，微微屈膝，将她往背后一托，跟着多福悄声潜入夜幕中。
……
苏妙青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含着泪坐在另一间厢房里的苏曼曼，并未仔细说话，便匆匆赶往另一间厢房内，看到面色发青躺在床上的多善。
多寿站在床尾，一条不自然垂着的胳膊上流出的血迹顺着手指滴落下来。
他并未在意，只死死盯着面色由青变灰眼看已是死气浮现的多善，少言寡语的脸上一片隐忍的焦灼。
听到脚步声立时转头，看到苏妙青时分明眼前一亮，疾声道：“大娘子！”
苏妙青点点头，快步走过去，一看多善的脸色也是眉头一皱，立时在床边坐下按住他的脉搏，片刻后，又起身，掀开他身上的被子，正要解开衣襟。
莫奕寒从旁伸出手，“我来吧。”
多喜和多福也都走了进来，瞧见多善胸口上大片的青紫皆是脸色发沉。
多喜看向多寿，“发生何事了？其他人呢？”
多寿只看着床上气息越来越弱的多善，素来无起伏的嗓音微微发颤。
“按着计划，原本已顺利捉住张大力，只要逼问出苏五娘子的下落便能成功救人。谁知迎仙来竟不知怎地训了过来，二话不说便动了手。我带着张大力，多善带着大娘子分两头逃散。追捕我的那几人，显然是想活捉张大力，且武功极高，我力有不逮，被围困住，眼看要被杀时，世子来救了我。”
顿了下，又道：“张大力叫他们抢走了。”
多喜和多福对视一眼，皆是皱眉。
床边，苏妙青也没料到费尽心思捉到的张大力最后还是落入了迎仙来的手中。
手下微顿。
就听莫奕寒低声道：“无妨，武宁侯靠他还翻不了身。苏娘子不必忧心，多善如何？”
苏妙青听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微乱的心思稍安。
轻轻按压多善的胸前，看他面上痛苦的扭曲，道：“骨头未断，但是这一处有淤血堵住了血脉，需得施针以疏，还请世子助我。”
莫奕寒略通针灸之术。
提及此，苏妙青蓦地想起那日自己趴在床上，莫奕寒的手指如火，一点点撩开她的……
眼睫倏然一颤，慌忙转脸，看向多喜，“劳烦，给我寻一套针包来。还有笔墨纸砚，我来开方子。”
莫奕寒站在后头，看她脸颊处忽而浮起的一抹胭色。
眸色静冷。
片刻后，垂眸，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