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引子
第一节 老光棍和狗子
靠近小兴安岭的外围有一片林场,林场的东南角有一座尖顶的小木屋。时至下午四点,正好太阳能晒到小木屋的门廊前。在门廊前有个粗陋的躺椅,躺椅上有个消瘦的青年正在跟着收音机哼唱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而在这个青年的肚子上躺着半盒打开的红山茶香烟。不过旁人一眼就能从其粗糙程度看出来是假烟。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要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哗——哗——”
青年跟着收音机里张宇磁性的嗓子正唱得入迷时,收音机的信号突然不好,从喇叭中传出来一阵刺耳的杂音。因为这阵杂音来得太过突然,音量又开得极大。青年险些被吓得直接从躺椅上掉下来,虽然在一阵手忙脚乱中稳住了身体,脑袋还是撞在了靠背边缘的一块树疙瘩上。
这个青年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搬到这里的老光棍,在县医院门口的一个垃圾桶捡到的。当时他被一个露着棉絮的破被子包裹着,只有一张瘦弱的小脸露在外面。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被冷风吹的,老光棍发现他时,他的小脸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黑色,张着小嘴无力的哭着,那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
老光棍为人老实本分又稍显木讷,在村子里一直像生活的像个隐形人,再加上他本就不是当地人,是在十几年前因为某些原因逃难至此,所以他在村里没有口粮地,只是靠着打八茬,也就是干一些零碎的细活来养活自己,所以虽然发现了这个可怜至极孩子,但是却不知道用什么来养活他。
不过许是一直以来的孤独还有孩子纯洁又可怜的眼神触动了他,在犹豫了一番之后,他决定还是看老天的意思,如果这个孩子能顺利的活下来,那自己就一直养着他。而如果这个孩子就此夭折的话,那证明他和这个孩子属于有缘无分。然后在他死去之后尽自己最后的一份努力,把他葬在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好让这个孩子下辈子不像自己这样在孤苦无依的过一辈子。
做了决定之后,老光棍索性没去医院里看自己摔伤的腰,直接带着这个瘦弱的孩子连夜回到村子里。回到村子外的林场,那个属于自己的木屋之后,老光棍一夜没睡,用肚子里仅存的那点墨水,给这个孩子起了个自己很满意的名字——狗子。而之所以给这个孩子起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农村一直有一个歪名好养活的习俗。
天亮之后,老光棍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这个已经不知道哭泣的孩子,在木屋后边的那棵三人环抱的大柳树前跪下,给孩子认了个干爹。因为农村还有个习俗,如果某个孩子体质不好,就找个最皮实的东西给他认个干亲。
认真的替孩子认了个皮实的干爹,老光棍便马上套上驴车去村东头找那个黑脸的赤脚医生,而当黑脸医生接过他手里的孩子之后却差点没扔出去,只因为这时孩子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呼吸,而这个大夫却又是个货真价实的二把刀,平时给村民看个头疼脑热都有点迷糊,接过了孩子之后以为是老头活生生捂死的。
“我把你个遭灾的老头,这个娃娃已经让你捂得没有气了,还送我这来干嘛!我这是有太上老君的仙丹还是有玉皇大帝的灵药?
快抱走!快抱走!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给治坏了的呢!”
老光棍见黑脸医生往自己的怀里塞孩子,赶忙用手背抵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一边示意他再看看,一边陪着难看的笑脸,语无伦次的说道。
“别!别!别!活着呢,活着呢。这个娃娃是我在医院外边捡的,捡的时候还知道哭呢,许是现在哭累了然后睡着了也说不定。我和这娃有缘,你再帮着给看看。”说罢,还卑微的从破棉袄里掏出两张破旧的十块钱递到黑脸医生的面前。
黑脸医生狐疑的看了老头一眼,却并没有去接那两张还带着体温的十块钱。他先是伸出手指摸了一下孩子的颈动脉,然后又扒开眼皮看了一眼,仔细的确认了一番之后,虽然确定这个孩子如老头说的一样还活着,但是和死了相比不过是多了一口气而已,稍后这口气散了,这个孩子也就没有。
“唉!确实还活着,但是却和死了没多大区别,如果是在大医院里的话,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是在我这的话,我能做的也就是给他换身干净衣服。”
听到黑脸大夫这么说,老头原本还有些期待的眼神顿时变的有些暗淡,接过孩子的双手也变的有些颤抖。此时的老头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捡到这个孩子时的那个决定,现在想起来或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了而已,如果这个孩子没有问题的话,谁会把亲生骨肉狠心抛弃呢。
而就在老头转身走到驴车边上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马上又来到黑脸大夫的面前,然后一脸希冀的说道。
“你那不是有个什么强心针还是什么针的,就是上个礼拜你救活栓柱的那个药。要不然你给他打一针吧,栓柱那样死了十几分钟的都能让你救活,兴许这孩子也能渡过这个坎呢。”
黑脸大夫没想到老头会想到那天的强心针,不过自己当时也是被挤兑的没有办法,那栓柱的爹妈都是村里有名的滚刀肉和赖泼皮,两人还都是没有一丁点见识的人,村里当时是有汽车的,如果在摔的闭了气的时候赶紧让汽车送医院的话,栓柱那可怜孩子也不用被送到他这来,稀里糊涂的在阎王的门口走了一遭。
但是真实情况肯定不能告诉老头,更不能说自己当时只是撞大运救活了栓柱,所以被老头问得没有了办法,便破口大骂道
“那他妈的栓柱本来就没死,不过是被木桩子撞在胸口上,然后闭过气去了而已。而这孩子到底有什么病我都不知道,哪能随便打针啊,万一打死了算你这便宜爷爷的,还是我这大夫的?”
不过这人毕竟是个大夫,实在是做不到见死不救,况且这孩子现在已经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倒不如顺了这老头的意思,给孩子打上一针。如果这孩子真的是阎王不收的话,自己还能落得个美名,如果这孩子命理该然的话,自己也算尽了一个大夫的责任,这老头也能死了这本来就不该存在亲情,所以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故意卖了个口风给他。
而老头一看黑脸大夫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坚持,口风有所松动了之后,马上赔笑着说道。
“算我的,都算我的。况且这孩子现在已经这样了,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在给他置办一个阴宅而已。”
兴许是这个娃娃真的命不该绝,也兴许是老头的样子真的感动了上天。黑脸大夫实在被黑老头磨的不行,到最后还是给这个娃娃打了一针老头口中的强心针。而这个孩子竟然在打完针之后慢慢的缓了过来,原本青紫发黑的小脸蛋也逐渐有了些血色,胸口也有了呼吸时的起伏模样。
不过农村就是这样,人们总是很喜欢把自己想象中的事实当做事实。自从老光棍带着狗子去黑脸大夫那治病开始,村子里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人就开始编造各种谣言。
要么是老头花掉了自己棺材本,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个孩子给自己养老送终,要么就是这个孩子根本就是他从医院里边偷的,然后准备卖到外地去,甚至还有一些自诩正义的人,直接去村里的联防队或者县里的派出所举报他。只不过警察和联防的人来几次之后都不了了之,当然他们也曾仔细的查过这个孩子的来源,但是查了一年多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在狗子大概五岁的时候,老头把他带到一个地方,指着一个树桩上几把奇形怪状的锁头和几根被弯曲过的铁丝,让他试着打开。本来老头只是闲着无聊,想把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手艺试着传给他,但是没想到狗子竟然无师自通的很快就打开了这几把锁,速而且度之快让老光棍都感到惊讶。
老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狗子,他没想到捡到的这个病恹恹的孩子,竟然在开锁方面有着这样的天赋,忽然觉得上天对自己其实还可以。而自此之后老头就开始教他一些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展示过本事,并且告诉他这是一门吃饭的手艺,如果自己将来不在了,他也可以凭着这个手艺活下去。而完全对法律没有概念的狗子,一边点头答应好好学,一边开着自己手里的锁。
狗子跟着老头学了一年开锁,在这期间不仅接触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锁具,老头还教导他如何凭着感觉去找到这些锁具的关键。
而在一年之后,老光棍又带着狗子来到树林的边缘地带,随手翻开几处草丛露出里边的一些捕兽陷阱,然后一一给他讲解着其中的原理和制作方法,并且告诉他自己还会照顾他一年。因为一年之后他就要离开这里,到时候他自己就要靠着这些手段自己活下去,并且一再告诫他,千万不要去村子里讨吃食,因为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会被那些人生吞活剥吃下去。而自己会时不时的回来住上一段时间,到时候会继续教他这些本事。
狗子就又这样跟着老光棍学了一段时间的捕猎技巧,只不过碍于年龄太小,自己又太过瘦弱,稍微难一点的东西就根本就无法掌握。不过老头却也并不着急,也不管狗子到底学没学会自己教的这些东西,总之每天都会清晨的时候教授他一些新的技能,然后在吃完午饭的时候就消失掉,最后在太阳落山之前,狗子做好晚饭之后回来。
大概又跟着老头学了两三年的捕猎技巧,狗子自我感觉已经能凭着现在学到的东西在这里生存下去,而老头在后期所能教授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似乎他的本事已经快被狗子掏空了。不过老头子消失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在最近的几个月里,老头只是清晨来看一眼狗子如何布置陷阱,稍微的教导一番之后就马上消失掉,然后几乎一整天都看不见人影。
当老头再一次消失的时候,狗子望着老头的背景,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淡淡的恐慌,似乎狗子害怕老头就这样彻底的消失掉,留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随着老头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甚至在半夜才回来,狗子心里的恐慌感就越来越强烈。而当他有一天清晨照例热了几个烀饼给老光棍送过去时,却发现几分钟之前还在床上躺着的人消失不见了。
不过狗子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慌张,却早就熟悉了老头这样的方式,房前屋后的找了几圈之后,无奈的自己吃掉了所有烀饼,然后继续去树桩那里练着老头教他的那些手艺,然后下午去林子里下一两个简单的陷阱,或者去捡一些可食用的山货。
自此之后,狗子就开始了一个半人的生活方式,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老光棍会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之后会呆多长时间,然后又会在什么时候离开。
后来并且随着年岁的增长,狗子布置陷阱的手段和捕猎的技巧越来越高超,他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好。从一开始的以榛子、松子、蘑菇为主的食物,逐渐变成以各种肉类为主的食物。而在此期间,狗子也终于明白了老光棍之前所说的生吞活剥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能力渐长,狗子储存起来的食物也越来越多,种类也越来越丰富。而且林场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林场,总会有人三三两两的来这里拉木材。一来二去之后,就开始有谣言在四下里疯传,有人说看着狗子这个孩子挺老实的,没想到和他那个人贩子爷爷一样,一到晚上就是个偷鸡摸狗的主,估计这几天很多人家里丢的肉食,都是这个狗子偷来的。因为根本就没人相信这些猎物都是狗子自己抓来的,而即便有人亲眼目睹狗子狩猎的场景,也不会站出来替狗子说话,因为这些人不愿意向狗子这样一个孩子低头,而且他不过是一个十六七的孩子,那些传谣的人不会觉得欺负这样一个孩子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在谣言刚传出来的时候,人们多少还知道遮掩,可是随着谣言流传的范围越来越广,内容也就越来越不堪。甚至有的人眼见着狗子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竟然隔三差五的去民防队或者联防队举报,他们虽然知道狗子多半是无辜的,只是那些的红眼病和嫉妒心在发作,但是却不得不来警告狗子一番。而每次狗子都会识相的送给他们一些敬礼。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因为一直和这些人没有交集,所以狗子一直任由这些风言风语四处流传。直到有一天,一个膀大腰圆的妇女带着几个帮手,气势汹汹闯进林场里。然后装模作样地一边痛骂着狗子的八辈祖宗,一边将狗子晾晒在屋檐下的所有腊肉全部摘走,而狗子却不为所动。
但是这胖女人不知道是因为狗子的忍让变的更加猖狂,还是她来林场有其他目的。一番讽刺辱骂之后见狗子仍旧云淡风轻的样子,顿时有一种全力一拳打在棉花团里的感觉,而这胖女人为了掩饰尴尬的气氛,抄起一根两米多长的铁棍准备顺势砸了他的木屋,而就在胖女人准备动手的时候,狗子的眼神在一瞬间变的异常阴冷,那女人下意识的看向狗子时正好与他的眼神撞在一起,然后胖女人就感觉浑身发凉,有一种他视作已经进入陷阱的猎物的感觉。
胖女人被狗子的目光吓的当场就愣住了,她不明白一个年仅十六七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老猎人才会有的眼神。不过这个那女人的脾气虽然彪悍,却并没有把铁棍砸下去,随便的又骂了两句之后,硬着头皮顶着狗子的眼神,带着那群爪牙,快速的离开林场。一直到远远的都看不到狗子的身影,这胖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内里的衣服也早就被吓出来的虚汗湿透了。
当天晚上,老头就回来了。他吃了几口剩饭之后把狗子叫到身前,问道
“这几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一直看在眼里。你为什么不反击呢?要知道这些人向来都是欺软怕硬,你越是忍让,他们就越会得寸进尺,再加上你又是个没有跟脚的人,如果你不强硬些,恐怕你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狗子笑了一下,然后说道
“他们拿走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其他的我都藏在了您教我手艺的那个树桩那里,因为我发现除了我和您之外,其他人根本就发现不了那里,就算是有人从那里路过,也会自动绕个弯路。
而且我不是不反击,只是机会还没到而已,而一旦机会到了,我会让所有人都不会在来抢我的东西。”
老头笑着拍了拍狗子的肩膀,指着木屋外他带回来的一条灰狼,说道
“你要小心了,那些人虽然皆尽是一些老妪和泼妇,但他们极度的乖张势利,心思也非常活泛谨慎,年轻的时候更是没少跟着自家男人去老林子里打猎,不少人都在生死之间游走过,那时候她们之中的翘楚甚至可以单独对付一头独狼。所以一般的手段估计对他们没什么大用,而且如果不能一次性的解决问题的话,那些人绝对会反过来连皮带肉的把你囫囵的吞下去。”
狗子摇摇头,瞥见烛台上的烛光有些闪烁,便从身边取过一把尖头的剪刀。一边小心翼翼的剪下一截烛芯,一边就着被剪下的那朵忽明忽暗的烛火,消瘦的长脸顿时显的有些阴郁,淡淡的说道。
“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大概预料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入秋以来各家的收入,我就知道那些一天到晚好吃懒做的废物,总会有一天会来这里打秋风的。那些食物其实本来就是给她们准备的,虽然他们对我真的不算很好,但是我毕竟是从小在这里生长起来的,说没有一点感情是不可能的。而且我想到了他们会用一些龌龊的手段,却没想到会用这么无耻的办法。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那些人使用了这样的手段,不仅消磨掉了我对村子里的最后一点念想,还斩断了我和这些人最后的一丝联系。下次在使用一些自保得手段得时候,我也就心安理得了。不管最后那些人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我只会觉得他们是罪有应得,并且不会在感到一些歉意合内疚。”
狗子将已经熄灭得烛芯甩到地上,然后狠狠得踩灭最后得一丝余烬合青烟。接着说道
“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一手自然是那些准备好得粮食。另外一手就是给他们贪心不足,准备再次对我下手时做得准备。他们如果在得到这些食物后便知足了,不在来骚扰我的话,大家各自相安无事。如果他们觊觎我剩下得这些最后得冬储粮食,我相信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一辈子都忘不掉得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