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城根下
“呼呼——呼呼——”
初冬的罡风，裹挟着盈天彻地的凌冰碎雪，化作万千道无形的寒刀冷刃，犹如刚刚冲破秋日牢笼的恶虎，咆哮着，嘶吼着，荡涤着帝京楚垵城的每一条道路，撕扯着楚垵城的每一栋建筑，啃噬着这座都市中的每一棵树，每一棵草，每一个人。
于是，楚垵城在初冬特有的凌寒的荼毒下，很快便投降了。
高高的钟鼓楼，以及在城垣四角处，那巍巍矗立的巨大的敌楼，在朔风没日没夜的吹拔下，很快便褪去了秋日温和的暗金色，蒙上了一层褐灰色的冬影。
冰凌渐渐地在上面出现了，偶尔在落日的余晖中，几只昏鸦落在上面歇歇脚，尾巴一翘，留下一些灰白色的“泡沫”，很快又在“哇、哇”地噪叫声中飞走了。
寒冷，萧瑟，空寥，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把这座极度繁华的帝王之京，紧紧地、彻底的包围了。
远远近近的人们，都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冬装。行走在大街小巷上，也明显地加快了脚下的步率。
随着冬寒的一点点沁入，大队大队的拉碳车，便夤夜不停地出现在了楚垵城的大街小巷上。
那马车队都是远道而来，由于连夜赶路，马的鼻子上都挂着长长的冰溜子。车老板都穿着厚厚的羊毛大衣，特大号的防寒棉靰鞡鞋，厚厚的狐皮帽子——尽管如此，眉毛和胡须上的冰花说明，寒冷，并没有绕过他们。
他们，都是给各王侯府第、将相人家、豪富门庭、深宅大院送越冬木炭的送炭工人。
而木炭，那是富贵人家越冬的奢侈品，普通百姓人家，能够烧一些木柴，在屋中支起一个大大的陶盆，点起一大盆柴火，一家人围坐在那阴燃中的满盆火星旁烤火，就算很不错了。
凌晨，天依旧是一片漆黑，无数颗冷星在漆黑的夜空中抖动不止。远远近近的几声狗吠，才表明了这个城市依旧在活着。
此刻，当普通的市民们都躲在还算暖和的被窝里缩作一团的时候，就总是有一长串的灯笼，映照着一些行色匆匆的人影，以及特特的马蹄声，行进在楚垵城的长长的大街上——
他们，都是正走在上朝路上的官员们，那长长的仪仗队伍，总是在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候打破冬日的素寂。
——帝国，依旧在按部就班的运行着。
又是一个冬日。
阳光照在高大巍峨的天盛门上，门楼上便滚动起一片特有的赤金色。
这里，是进入皇城的第一道大门。是皇城与普通市井区域的交界之地。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里，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城根”。
自然，这里也是文武百官上朝面圣的必经之地。跨过了这里，就进入了帝国的心脏。
普通百姓，自然是绝对没有权利跨过这里一步的。就算是走得太近，也会被常年守卫在这里的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大声呵斥。而只有获得了一种特别的腰牌——那是有权利进入皇城的特别通行证，才能够有资格进入到这里。
皇城的内部，自然还有规格更高的内城——宫城。那里，是帝王以及他的家庭成员们——皇室家族生活与办公的地方，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三尺禁地”。
而想要由皇城进入到宫城，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则更是不可能——只有获得一种由皇家特别颁发的金色腰牌，才具备这个权利。
而具有颁发这种腰牌的资格的人，除了皇帝本人，就只有四位皇子。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想要得到它，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在整个帝国，能够获得这种极为特别的金色腰牌的人，也是绝对的凤毛麟角，他们都是一些具有特殊才能的、与皇室家族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非常特别的人物。
不过，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想要进入皇宫自然是奢望，但是，天盛门下的皇城根外，那却完全是由他们自己做主的自由自在的地方，也是窥视帝国心脏的绝佳的场所。
这是因为，但凡是朝廷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昭告天下，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消息要发出，那么这第一张皇榜，就总是会张贴在天盛门旁边的皇城墙上。也因此，“皇城根”成为了普通百姓了解帝国大事的最好的去处。
此刻，阳光照射下的皇城根，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在百无聊赖中一边晒着冬日的太阳，一边竟然互相的在破烂衣衫中抓起了虱子。从他们残破不堪的筐篓里，依旧还能看到前一天要来的没有吃尽的硬饼子，破饽饽，烂白菜，馊咸菜——
只有他们，此刻才能够最深刻地体会到，今年的这个冬天，绝对是分外的寒冷。
几乎每个夜晚，他们中都会有人被冻死。第二天，就总会有一些穿着官服的差人们来把尸体拉走。
——而几乎天天都会有的在大户人家门口大搞的施粥，那，才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
——心地善良的人，总还是有的。
太阳升起来了，温度渐渐地升高了。
乞丐们便停止了抓虱子，簇拥着往皇城根的城墙那里去——
因为他们看到，在皇城根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围在那里在看着什么。
乞丐们便也三五成群地好奇地凑了上去。身上的臭味儿，很快地便四处挥发而起，顺带着“哄”走了一些起劲儿地捏着鼻子的人。
一个老头，站在最里面，正在高声地朗读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我天帮上朝，威仪大国，和裕国威，乾坤昭盛。四海皆咸宁而番夷依附，寰宇尽兴达而万民泰康。此皆赖天子恩泽之庇佑，天恩雨露之润泽。下月腊月廿七日，天子六旬华诞，天地同辉，四海同贺；山河锦唱，天夷豪歌。且又适逢癸未除夕，故昭告天邦国民，尤以帝京为首：帘珠做翠，星耀皇城，玉树琼枝扮天国，风阁龙楼缀盛京。万民与天子同辉，黎庶与龙孙同乐。天恩润泽，四海仰止，穷苦恩淋，盖不相忘：特于即日起帝京内八处施粥，各州府县道亦皆如斯，三月为止。更有外夷来朝，万邦来贺，故昭告我天恩大邦：凡具演绎贺拜奇能异术之能为者，具皆进京来朝，诡谲奇士，尽皆进京面圣。而有魁首于万邦者，皆由天子钦命封赏。封命昭告，受迄于天。钦此。和裕二十一年冬月初九。”
念了半天，真正能够听得懂的人，却是没有几个。
周围的一群乞丐，大略地仅仅是听到了“施粥”两个字，不禁一阵骚动，乱哄哄的议论起来：
“怎么？施粥？是不是朝廷要天恩施粥啦？”
“莫非是天子想到了我们？”
“要过年了，朝廷要施粥了？”
“好啊好啊！”
“老伯，这上面，究竟说的是什么啊？”少顷，一个年轻人，向着读皇榜的老头高声问道。
老头白了他一眼，略带得意地说道：“小伙子，我都念得很清楚了，这还没听明白？简单地来说吧，三个意思：第一，下月廿七，天子六十寿诞，再加上除夕，因此天子皇家要与万民同乐，所以要京都百姓尽力的装扮京城，越华美越好。”
“噢噢。第二呢？”
“第二，天恩不忘穷苦人，天子要敕命施粥三个月，不仅京城，各个州府县道都是如此。”
“噢——好啊！！”
此话一出，周围乞丐一片潮水般的欢呼声——
“万岁——”
“皇恩浩荡！”
“吾皇万岁！”
“天恩无边，恩泽四海！”
“万岁万岁——”
“吾皇万岁！”
“第三，届时各个邦国都要来朝贺，因此凡是有演绎朝贺能为的，具有各种奇能异术的，都可以来京城面圣朝拜，一旦龙颜大悦，就要大大封赏，封官晋爵，定能够一步登天！”
“这可难了！这样的能人，帝国能有几个啊？！”
“就是，真有奇能异术的人，各个都是清高不凡，远离红尘，根本就不屑于做官，想请都请不到啊！”
“可不是！再说到哪儿找去呀？！”
“就是啊！”
“这倒也是，”读皇榜的老头向左右看了看，说道，“不过，各个民间的演出班子都要来进京朝贺，这个可是肯定的了。总之啊，今年的帝京，肯定是要好好的大热闹一番喽！”
“好啊好啊！”
“吾皇万岁圣明，天子隆恩浩荡，我天恩帝国丰裕六百余年而绵盛至今，四海朝拜，天恩威武。今年天子六十大寿，又恰逢除夕，确实是应该好好的庆贺一番！普天同庆，万民同乐，应该应该！”
“是啊是啊！”
“哼哼，再怎么普天同庆，再怎么万民同贺，到头来苦的、倒霉的，还是我们老百姓而已！”
蓦然间有人冒出这么一句不和谐的话来，瞬间人群便没有了声音，一个个面面相觑。
那个读皇榜的老头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很快他便拉长了脸，向着四周寻觅起来，急欲找到那个敢于与皇榜“唱反调”的人，而与其好好的理论一番——
“让开让开！”
“快滚快滚！”
“滚开！妈的！”
“滚！不准挡住官路！”
“滚开滚开！”
“赶快滚开！”
“死乞丐，还不赶快滚开！”
“啪！啪！”
一阵打骂声，伴随着惊呼声与哭叫声，忽然从天盛门下传来，远远近近的人群顿时一阵骚乱！
“快跑啊——！”
“快跑！”
“妈妈，妈妈！！”
“孩子，别伤了孩子！”
“快跑！”
“坤王出皇城了，快跑快跑！”
“快跑啊！”
“坤王来了，快跑快跑！”
——原来是坤王季五甫！！
全副武装的卫兵，与数十个恶奴家丁，挥舞着手里的马鞭棍棒，正在凶神恶煞一般地恶狠狠地赶打人群，大街上顿时炸了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