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只诅咒
明亮的书房铺着柔软的天鹅绒地毯, 被爬山虎深深眷恋着的拱形落地窗无限拥抱着天外的阳光,浅蓝色的贝壳风铃摇曳翕动,窗边的摇椅有规律地上下摆动。
一缕缕闯进来的微风吹散摇椅上那人微长的刘海,盖在身上的暗色披风终于从胸口滑到腰际, 膝盖上的书页发出哗啦哗啦的动静。
暖光打在她优越的侧颜上, 一张明暗分明的脸宛如沉没金沙的温柔长河。
金发少年推门而入, 抬眸间,蓝色的眼睛锁定住窗边熟睡的人——那是个19岁的,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女性。
他兀自欣赏了几秒对方毫无防备的睡姿,然后快步过去不客气地将她唤醒。
“前辈, 卫宫前辈!”
无人作答。
基尔什塔利亚·沃戴姆面露无奈, 看了一会,最后拿出杀手锏,他俯身在卫宫耳畔恶魔低语道:
“前辈,梅尔文·威因兹正在享用你藏起来的桃子布丁....”
果不其然, 少年的话语很快戛然而止,在他咫尺间的学姐已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惊呼道:“住口啊!你个卑鄙的英国人!”
梅尔文·威因兹,乃一名稀有的“调律师”, 能力是通过修复魔术师身上的刻印,来增加魔术回路运转效率。而这位在拥有白发蓝眼贵公子般的好样貌的同时, 还满肚子坏水、本性鬼畜到六亲不认,最喜欢的便是欣赏人间悲剧。
俗称愉悦犯。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或许是卫宫身上悲剧色彩太过浓烈戳到了他哪个点, 这位少爷居然能容忍她那个臭脾气,不仅愿意免费调和, 还喜欢时不时凑上来寻开心。
要知道在卫宫佐千代入学时, 她和被移植过来的时间刻印适配性远没有现在那么契合, 使用魔术还需要大量咏唱。
一来二去,卫宫佐千代也习惯了这么个人的存在,况且她也是个半斤八两的混邪,阵营上达成共识后相处起来便没有什么忌讳——不过是多了个互相踩痛点的恶友罢了。
可话说回来,梅尔文是经常跑来寻欢作乐没错,可他上一周刚说要和好友,也就是韦伯·维尔维特,去哪个遗迹考古,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回过神来,卫宫佐千代恢复清明的双眼瞬间看向此刻但笑不语的、一样拥有大不列颠血统的漂亮搭档,猛地一拍额头反应过来。
她讪笑道:“那个,以上所有只针对梅尔文那个烂人,我没有说英国人不好的意思,像沃戴姆这样品学兼优的优雅绅士才是正统的大不列颠灵魂,非常完美,可谓是人间理想型。”
——可惜不是她的。
少年平静地注视着滴水不漏的前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三年时光,自己居然还没让她亲近到可以直呼名字。
基尔什塔利亚很快调整好心态,将手里准备充分的一沓资料递了过去:“新任务。”
卫宫佐千代蹙眉。
这一次时钟塔居然直接越过她将任务下达给助手位的沃戴姆,还真是急不可耐地表现出对她的不信任度。
想来也合情合理,对于挣扎在阴谋旋涡中的贵族们来说,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曾经好用的刀子,如今成长到他们不能轻易左右的地步、并且还拥有一身显而易见反骨,确实是一件折磨的事。
但即便如此,时钟塔还是没有流放她的打算。
毕竟那么强力的武器,不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想必也不能安心。
力量这种东西即便不属于他们自己,但是源自灵魂的嫉妒会迫使他们渴望盯着她,掌握她;觊觎着、希望着,有朝一日能通过绝无仅有的虚数体抵达根源。
虽然不虞但没有表态,卫宫佐千代沉默地接过文件,出乎意料,他们煞费心机让沃戴姆转达的并非是什么肮脏的权钱色相关的任务。
唔....只是平平无奇的保镖工作?
拿到的资料页首附着保护对象的照片,对方看起来是个长相普通眼神疲惫阴郁的中年男人,看记录明明只有四十岁的年龄却已经一头白发,卫宫佐千代再往下读取他的生平,原来这名叫劳里夫的男人曾任时钟塔降灵科一级讲师,后来因不明原因离开魔术师协会,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位贵族,而且风评据说不错,相传他乐善好施,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
而这次的发布者正是劳里夫原属部门降灵科,任务则需要他们去往南太平洋东部群岛上的一座村庄,平安带回在那里独自暂居的劳里夫。
隔天,卫宫佐千代与基尔什塔利亚便抵达目的地,找到了正在给农户治疗的目标。
他们本以为可以立刻返程,结果却被劳里夫拒绝,原因是他必须要等到半个月后的一项实验结果才肯离开。
“什么实验?”
“神降,两周后的满月,大神将会回应在下的呼唤。”
男人和蔼地笑着,如是说道。
于是,时钟塔双壁,同辈中最强的二人顺理成章地给自己放了两周的假。
基尔什塔利亚每天会在休息室里雷打不动地喝上一下午的红茶,惬意地翻看文献,将精致懒人主义贯彻到极致;卫宫佐千代则有一些大爷遛弯的爱好,隔三差五就要在这半个小时能转完的小村庄独步一两个钟头。
基尔什塔利亚注意到她每次回来都若有所思,便忍不住询问。
卫宫佐千代置疑道:“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这里的居民有些古怪,你不觉得他们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死气沉沉的吗?”
金发少年淡定地合上书本:“或许和他们染上的地方病有关,要知道病痛可是很容易摧毁了人类的精神的。”
不无道理,卫宫佐千代摒去莫须有的怀疑,从沃戴姆面前捞起那本书——《神灵居所:虚数海》。
她面色古怪,露出微妙的嫌弃:“怎么看起这个了?瞎掰扯的玩意不读也罢。”
少年含笑地看了过来:“明明很有趣啊。”
我看你是恶趣味才对,卫宫佐千代颇为无语,抛弃了那本堪称是她用脚写下的‘著作’。
风平浪静度过了两周,在最后一天夜里,卫宫佐千代终于想起自己保镖的身份。
三更半夜里,两位魔术师不费吹灰之力便拦下了一名欲要行刺的暗杀者。
卫宫佐千代双手插在帽衫兜里,双目冰寒,像以往每一次任务般无慈悲地凝视前方肌肉紧绷的黑衣人。
戴着面具看不清男女的杀手方才被Gandr击中腹部,身为普通人的他/她仍不放弃抵抗,决绝地横握匕首,低吼一声冲了上来。
结果扑通一下摔倒了。
“......”
宝友,这可不兴跪啊!
“呕!”
杀手不知为何趴在地上吐出一滩黏稠的污血。
这届阿萨辛8太行。
卫宫佐千代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她匆匆移开目光,注意到因为一摔而掉落的面具。
基尔什塔利不像搭档如此吊儿郎当,他立刻从那宛如假水般的血迹中发现不对劲:“前辈...这个人中了诅咒。”
卫宫佐千代这才借着月光观察起杀手。
脱下面具的杀手看得出是名年纪轻轻长相清秀的小姐,她颤抖地抬起脸,仇恨像是毒液淬在她漆黑无光的双眼上,声音哑的如同是住在深渊里的怪物。
“魔术师!都是你们的错!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存在你们这样自私又恶心的家伙!”
她跪坐在地上,泪水划过脸颊,湿润之后,颧骨下被炮烙打下的伤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那是一枚致人皮开肉绽的家徽,是奴-隶身份耻辱的象征。
卫宫佐千代认出了那个正是劳里夫的家族标志。
杀手仍然歇斯底里:“六十七个!整整六十七个孤儿!我是唯一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哈哈哈,最后一次尝试居然连那个恶魔的脸都没见到!”
“好恶心,我受不了了,每天都有可怕的东西降临在我的身体里....他说是福祉,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用在我身上?每天...每天还要被迫和那种东西交-媾.....魔术师啊啊啊啊,你们还配称作人类吗?”
她掩面粗喘,看得出已经半疯了:“你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是刽子手,你们会下地狱的!”
卫宫佐千代感到窒息,每一声诘问都像是将她灵魂焚烧过一遍,把心放在油里煎熬,让她参透自己由内到外的丑恶。
她不是第一次面对受害者的谩骂,那些声嘶力竭,那些揭开的伤疤,都让她记忆浪潮回到人生起点的那个血色圣诞节......
受害者成为新的施虐者,屠龙的人终成龙。
说得对,魔术师就是这样的群体,自私残忍而高高在上,她也一样。
杀手在极致发泄后终于崩溃,能活到现在可说是全凭复仇的灵魂绝地逢生,眼眶流净最后一滴泪,她举起匕首刺穿自己的心脏。
“我用生命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永远得不到所想要的——”
黯淡的眼睛最后变得浑浊,卫宫佐千代站定片刻,最后走了过去将她无法瞑目的眼皮合上。
“前辈.....”
基尔什塔利担忧地看着她,出身名门接触不到什么腌臜、入行仅三年且主职辅助和监督的他没有卫宫佐千代那么强烈的共情。
他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卫宫佐千代没有给他机会。
一个手刀下去,少年不省人事。
......
整个村庄一片死寂,饲养的家畜都同时睡去,但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原来不是安眠而是断气。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荡在夜风里。
家家户户的大门却都是打开着,在往日这个闭塞的村庄是不可见的场景,如今放在夜里更是透露出不同寻常的诡异。
村民无意识地在睡梦中彳亍前行,一同汇聚到一片荒原上。
那里,白发苍苍的男人早早等候,以不知名的材料绘制而成的魔法阵在半夜里分外邪恶。
劳里夫早早就知道自己是异端,幼年被神灵附身的滋味美妙到让人心驰神往,但□□凡胎注定其无法频繁触及遥远的存在。然而品尝过神秘带来的震撼后男人岂会善罢甘休?
于是他不断收留童男童女,将神降的代价转移到那些优质的躯体上,自己则享受恩惠。
可惜,这种过于丧心病狂的行为最后还是暴露给了同僚肯尼斯·阿奇博尔德知道,虽然同样不近人情且刻薄,但对方还是因为眼里不容沙子的特性向降灵科副部长报告了这件事。
结果便是,劳里夫因不明原因辞去了自己荣耀的讲师职位。
但如今随着肯尼斯死在圣杯战争上,一直眼馋他研究成果的副部长终于按耐不住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劳里夫当然不会拒绝这个只要牺牲一些利益就能回到灵脉充裕的时钟塔的机会。
只是,法政科的人来得比想象中早令他有些始料不及。
为了引开他们,劳里夫故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引来了那个一直对他怀有杀意的家奴,并且促使法政科的两人组和杀手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相遇。
......
卫宫佐千代找来时,正好目睹了近300人自刎的场景。
而罪魁祸首此时正站在被血液侵染的、亮着不详红光的法阵上癫狂大笑。
她早该想清楚的,居民身上那些流着脓的伤口来源根本不是劳里夫说的地方病,而是被侵蚀后不堪重负的体现,眼前这个男人显然早就将罪恶的种子播撒在这一片无辜村庄的每一个角落里,以平民的性命孕育着他的恶之花。
卫宫佐千代此刻只有满嘴的苦涩。
劳里夫注意到她眼里的动摇,发出不屑讥笑:“我的守护者啊你在哭吗?为了这些低等家畜?”
.....家畜?
“拜托,我们可是魔术师!能与神灵共鸣的魔术师!这些无知的贱民哪里配被您记挂?能成为祭品我都替他们感到荣幸,您难不成还会替他们伤心?哦可爱的女孩和她无用的同情心。”
没有天敌,没有危机感,只剩下步步身陷的欲望驱使他们使用力量,人性的恶被无限放大,生命的价值对于拥有能力的他们来说将不再平等,人和人的个体差异扩大,杀戮和党同伐异便成为理所当然。
卫宫佐千代看着自己早就染上无数罪孽的双手,一瞬间觉得自己与那些被自己深恶痛绝的魔术犯没有区别。
劳里夫在大盛的红光中逐渐丧失了理智开始神神叨叨:“古神大人!啊,天哪,我终于见到您了!”
地上的魔法阵突兀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溢出牛奶白光的大洞,如同七彩泡泡的物质悬浮在上空,最后从地面生出无数只长着倒刺的触手——
令人望而生畏,精神几乎同时遭受污染,超出认知的恐惧占据心房!
邪神显现。
——
金属崩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响。
黑发少年狼狈地扶着倒塌的电线杆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不断在生死间经历着惊心动魄的博弈,即便是咒力无限的他也露出疲软力竭的神情,但好在他也脱下敌人游刃有余的伪装,暴露出对方后劲不足的弱点。
乙骨忧太频频向远处那个黑黢黢的密闭球形空间投注自己担忧的目光。
他的朋友兼后辈,被关在特级的领域里,生死不明。
几分钟前。
在那只没有五官的咒灵出现后,卫宫佐千代刹那间失神,可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她便被黑色的旋涡拖了进去。
“夏油杰!你做了什么?!”
相较于乙骨的愤怒,黑发男人倒是相当开心地眯起自己的小眼睛:“不要见外,只是请卫宫同学进领域里坐坐。”
“没有攻击性的那种哦。”
信你个鬼!
忧太试图用咒术攻击领域的外壁,结果自然不尽人意,他回头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诅咒师,被夏油杰轻描淡写化解。
“没用的,两生幻境的领域牺牲了攻击性,换来坚不可摧的防御以及百分百的沉浸式幻境。”
此时合体咒灵极之番利用乙骨忧太的分神重创了对方,少年来不及给自己套治疗,忙不迭要从语焉不详的夏油杰嘴里问出更多消息,来确定同伴情况。
“死了?或许没完全死?谁知道呢。”夏油杰点了点下颌,诶他就是不说,就是玩儿。
忧太:.......
夏油杰,人间狗屎。
但他还是从对方的话里提取到了关键,那个咒灵的领域或许近似于五条悟的无量空处,本身不具备攻击效果,但能够制造出真实的幻觉让人深陷其中,从此再也无法醒来。
事实也和乙骨忧太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两生幻境能潜入到任何一个进入它领域内的灵长生物的记忆里,将猎物的往生以幻觉的形式百分百呈现在眼前,并且通过将他们最想要却无法达成的遗憾融入到幻觉里,从而击溃防线,使其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最终迷失在虚构的人生里彻底死去。
但忧太所不知道的是,身为两生幻境的主人,咒灵操使同样能够看见卫宫佐千代的记忆,于是便偷偷的、一心两用的——
【夏油杰进入直播间】
本以为会见到普通社会无趣的柴米油盐,夏油杰还有些索然无味,但后来的所见所闻很快让这位年轻气盛的诅咒师瞪大了他的小眼睛。
夏油杰一不小心看见了需要他用一生来治愈的场景。
鱼哭了水知道,san掉了谁知道?
——
卫宫佐千代记忆回笼,终于从混乱的状况里想起自己为何出现在审判席上。
在她九死一生封印了邪神,处决降灵科“特别人才”劳里夫后,理所当然受到时钟塔的追责。
此时此刻,头顶坐着神色各异居高临下审视她的高层,她手腕上的枷锁重逾千金,携带的所有礼装尽数上缴,全身魔术回路都被封印,她避无可避,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性。
佐千代不慌不忙调整姿势,大剌剌地与那些带刺的目光对视,那一晚基尔什塔利亚被她关在【壁】里,尘埃落定后才放出来,对整个事件一知半解,因此需要被拘-禁起来的人始终只有她罢了。
见犯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擅长颐指气使的降灵科副部五官一瞬间扭曲。
习惯她过去无依无靠的学徒身份,而非意识到如今对方已经是冠位后补,副部长一开始没有将卫宫佐千代放在眼里,气急败坏道:“无礼的家伙!事到如今还不低下头颅认罪!你知道劳里夫·奥利姆西对降灵科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你居然敢违抗命令......”
卫宫佐千代觑了他一眼,然后垂下脑袋打量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手。
只是轻飘飘的目光,却蕴藏了将人生吞活剥般的狠辣,副部长就像是被掐了嗓子眼一样偃旗息鼓,他摸着额头的冷汗慌张地左顾右盼,幸亏周围没有人在意他此刻的失态。
法政科部长,同样也是卫宫的直属上司,她半个老师,拥有最高峰魔术师之称的巴瑟梅罗蹙起眉头,厉声道:“再问一遍,卫宫佐千代,你可认罪?”
青年听到熟悉的嗓音,微微躬起脊柱,但依旧兴致缺缺。
想想之后要做什么呢?
混沌的脑子逐渐给她列出一条清晰的道路。
卫宫佐千代状似不经意摸了摸自己的耳后,紧接着在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巴瑟梅罗冷呵一声:“你的回答呢?”
沉默的时间像是长达一个世纪,最后富丽堂皇的殿堂中响起一道戏谑的嗓音。
“我若不呢?”
众人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青年轻佻地打了个响指,随之沉重的枷锁应声落地!
降灵科的副部脑袋一懵,新鲜的血液便不受控制一股脑地从断开的喉咙里喷出,卫宫佐千代一边取下了尸体胸前的钥匙,一边高速咏唱,顷刻间在一道火炮击中她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
离开时钟塔的结界近在咫尺,卫宫佐千代有些诧异地看着拦下自己的人。
基尔什塔利表情复杂,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暗潮涌动。
“你要走。”笃定的口吻。
卫宫佐千代施以沉默。
“那我呢?”
她表情不太好:“我们本来不是一路人。”
“原来如此,说的也没错,”金发少年勾了勾嘴角:“说实在的,我至今都无法理解你。”
卫宫佐千代敛下睫羽,明知现在不是时候,仍旧开口:“要打一场吗?”
基尔什塔利亚脱下外套,露出单薄的衬衫:“正合我意。”
.......
被邪神重创的特殊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打完一架后又裂开了,卫宫佐千代靠着树干颇为无奈。
“临走前给人留了身看着一塌糊涂的伤,巴不得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啧啧,你还真是保护你的小搭档啊。”
佐千代顺着枝叶窸窣的声音扫了来人一眼,“你想多了。”
苍崎橙子抖了抖烟盒,叼出根细烟,无所畏惧道:“呵,见仁见智。”
卫宫佐千代懒得理她,将钥匙项链抛了过去。
这是她回时钟塔前和这位冠位人偶师定下的交易,她帮她制作能逃过扫描的礼装,而卫宫佐千代帮忙得到这枚钥匙,至于她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回来,那是因为卫宫佐千代要回收自己放在时钟塔的行李。
她早就做好叛逃的准备。
苍崎橙子吐出一口烟雾,隔着朦胧的视线,她的表情有些暧昧:“要不要和我一起做个研究?研究一个据说从神代传承下来能够回溯时空的魔术,我已经进行到一半,有你这样专业领域的魔术师加入或许只要几年我们就能成功。”
“不要。”卫宫佐千代二话不说就拒绝,声音透出克制不住的颓唐。
苍崎橙子意味深长道:“我以为你会想改变由这些不讲道理的魔术师组成的魔术协会。”
“不想改变,只想毁灭,毕竟我一视同仁地讨厌所有魔术师。”卫宫佐千代淡淡地看向她,焦点逐渐模糊在苍崎橙子唇边那一点火星上。
橙子挑了挑眉,随之发出轻笑,不动声色地蛊惑道:“那么,你想不想从根源抹销魔术的存在,创造一个只有普通人的世界?”
“哇哦,”卫宫佐千代眼神麻木,阴阳怪气道:“姐姐,你心理变态。”
然后流露出有些神经质的表情:“但好巧,我也一样。”
苍崎橙子不置可否,掏出包装廉价的烟盒。
“要尝尝看吗?大人的味道。”
——
信息注入脑海的瞬间,夏油杰情不自禁捏了把汗,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小离谱,当初居然真的把卫宫佐千代当作一无所知的稚童来看。
她这么病,原来一直是有迹可循。
还有,那个比这里还要畸形的世界......
夏油杰还没过缓冲期,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的。
只叹:还好这位妄图改写历史的暴-徒被ban得早。
——
历史如愿被改写了。
卫宫佐千代站在树荫下,她面前本该是时钟塔的选址地,如今变成了历史悠久的大学校园,周围吵吵闹闹,分不清那些声音,她只能感慨一番年轻人的青春活力。
身后有一个老师打扮的男人注意到她,可能出于好奇便凑近询问:“怎么了卫宫同学?最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
佐千代没有回头,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味什么,半晌开口低喃道:“挺好的。”
男人没听清:“什么?”
“我说这个梦挺好的。”
“.......”
她说:“但也差不多该醒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视野逐渐撕裂扭曲,面前像是有无数白鸽展翅高飞,整个世界犹如壁画自然脱落,最终呈现出蒙昧的一片漆黑。
“几分钟前吧,不要小瞧魔术师的直感啊。”
无面咒灵悬浮在她面前,感觉不出丝毫攻击性,就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塑。
卫宫佐千代的指尖已经凝聚起高纯度的魔力,事实上她能识破幻境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始终铭记一条人理铁律——历史不可能被改变。
“结束吧,你我所有不切实际的空想——”
.......
夏油杰捂着断臂,站在力竭昏迷的乙骨忧太身侧,久久无法下手。
在真正面对一名年轻的咒术师时,他本以为自己能做到心如磐石,结果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迟疑,尤其在见到一名活生生的失败案例后,夏油杰他更是动摇了。
骤然间,耳侧传来微末的、像是玻璃龟裂的响动,他怀着不可置信的心情以及连自己也无法道明的期待回了头。
两生幻境已被祓除,剩下的只有一位毫发无损的魔术师。
她抬眸,璀璨如星子的金色一览无余:“速战速决吧。”
诅咒师闻言暗自捂嘴苦笑,“你还真是,让人毫无办法啊。”
.......
一个连繁星都没有,寒碜至极的夜幕成了臭名昭著的诅咒师夏油杰谢幕的舞台。
男人躺在温凉的血泊之中,半边身子已经感受不到存在。
这和他最初畅想过举办在新世界上的葬礼可谓是相去甚远。
夏油杰像一个自我拉扯完毕的孤独患者般扯平了自己的嘴角,不再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假笑。
在生命走向终焉之际,男人忍不住开口:“我错了吗?”
“.....站在我的角度,是这样的。”
被晚风一吹,卫宫佐千代身上的戾气都好似淡了些,掌心中仇人的血逐渐干透,她也像被抽干力气般瘫坐下来,佐千代敛下眼皮,神情安静地望着气息微不可寻的男人。
“你不是神,本不该去决定世界的样貌,但同样,正因为是人,所以犯错也是理所应。”
卫宫佐千代盘起腿,口吻像在和老友交谈。
“只不过,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夏油杰抽出力气偏头看她。她周身的魔力还没有散去,整个人泛着月白色的光,耳垂上鲜红的星带石折射出瑰丽的色彩,精致到像是扑闪扑闪的蝴蝶。
随着生命力的流逝,他已经开始走马灯了。
人生最后关头,脑海里好像有什么禁制被解开,一些消除了的记忆被尽数归还——
高专的长椅上,长相古典温润的少年在为一名白发女人编着头发,丝绒的缎带在指尖翩翩起舞,少年分出神,注意到一片落在女人肩头和她眼眸色泽格外相似的银杏树的叶子。
——形状很漂亮,他或许可以带回去做成书签?
“怎么了,杰同学?”女子感觉到他的停顿,微微仰起头。
那片金色的海洋撞了上来,折射出的温柔好似要将他吞没,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像宇宙里的尘埃,在面对太阳的热度时感觉到不知所措。
不自然转瞬即逝,少年笑着摇了摇头。
指尖旖旎地停留在发梢,然后很快便没有留恋地移开,此刻他俯视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女人的耳朵。
“老师,能帮我打耳洞吗?”
“嗯?”女人回头,“可以啊,有什么喜欢的耳钉款式吗?”
“黑玛瑙吧,不要其他装饰的那种。”
夏油杰视线已经模糊不堪,黑色的边缘越来越扩散,他想眯起眼睛看清少女那一对和他款式近似的耳钉,发现已经做不到了。
他发现自己和卫宫佐千代记忆里那位金发少年一样,明明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仰慕她。
真遗憾。
自己早早出局,已经没有那个可以注视她的资格了。
......
“对不起,老师。”
神佛不渡他这样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