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迎春花之死
古川晴子接着看向了开车的司机。
那是个中年男人。
他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眷恋。
1117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曾经在这里读过书。”
他看向古川晴子，面不改色地说了谎。他猜测，这些站点也许对古川晴子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果然，古川晴子的眼睛一亮。
“真巧，我也在那里读书……”
不过随即他的语气又低落下来。
“现在没有了。”
“你想下去看看吗？”1117指了指窗外。
古川晴子没有回答，看着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少年——阳光在他身边浮动，那些微小起伏的尘埃环绕着他，让他美好得不似真实。
忽然有点不想吃掉他了。
寥寥几句话，对方不为所动，可他却见鬼的有点动心。
原来这就叫喜欢，不是纯粹肉体上的冲动，而是不论了不了解你的时候都把你当成一个人看……
“不……不用了。”他摇摇头。
但他的话显然是违心的。
几乎是在古川晴子回答完的同时，电车忽然调转方向，竟然驶入了学校大门。
学校里空无一人。
花坛里种着的榆树，铺着花岗岩，直来直去的走廊，装在窗外的空调机……这所学校从里到外都透着上个世纪末一所村镇中学的气息。
古川晴子走到窗户边上看着外面。
1117发现他似乎瞬间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像只山间奔腾的鹿，寻到了属于自己的溪涧，变得有生气起来。
他把网球包拎在手上，做好了随时拔刀的准备。这所学校应该也不是真的，没有学校会一个人都没有。
“你不下去看看吗？”
1117问。
他看得出来，其实古川晴子非常想下去。
“我……”古川晴子身体开始颤抖。
直播间内此刻安静下来。
所有观众都屏气凝神，想看看崩坏领域里的少年到底要做什么。
少年只是安静地站在车厢中部，宛如一尊雕塑。外面的阳光投过窗格一道一道直射在他的脸上，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在恐惧，恐惧什么呢？”
1117走向古川晴子，“你找的人是谁？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那个人，是不是你爸爸？”
古川晴子闻言浑身一震。
“别过来！”
霎那间，他尖锐的声音开始变调。
列车没有停止行驶，可座位上那些乘客终于有了反应，他们仿佛如梦初醒，接着全都尖叫起来——
因为他们看见站在他们面前的女孩脸上正在不断长出头发。黑色的发丝，如同蜿蜒的蛇，向外攀爬，而她手上的表盘，也突兀地刷新了红色的数字。
38,39,40……数字节节攀升。代表着表盘的主人已经异化，变成了怪物。
“怪物！”
许多人甚至直接推开了窗户想跳车逃跑，好在这时车终于停了下来，乘客们四散而逃。
车上瞬间只剩下了女孩和对面的少年。
好痛……
古川晴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另一个人，杀了很多人，还把杀死的人吃掉。
她吃力地想抬头，却觉得身体十分沉重，她转了转头，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直到她透过玻璃反光隐隐约约看清了自己的脸。
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真丑……
下一秒，她终于明白自己最畏惧的那件事终于变成了现实——她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了。
梦都是真的，她体内不知什么时候，住进了一个怪物。
她开始无声的哭泣，哭了一会儿，才发现对面站着人。
她的脑子里很多为什么，但已经装不下了。
许多画面闪过，光怪陆离。
为什么她会变成怪物啊？为什么是她呢？明明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做一个好人。
她的爸爸就是变成怪物，被杀掉的。
别人都说，怪物的女儿，总有一天也会变成怪物。因此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喜欢她。为此，她努力做课本上教的好事，在夏天给环卫老奶奶送水，救助受伤的小猫……
可还是没有人喜欢她。
原来大家都没错啊，因为她现在真的变成怪物啦……
古川晴子捂着长满黑发的脸，无声地哭泣。
对面的1117却有些惊讶。
在提及她父亲的一瞬间，对面的女孩身上的腐臭味忽然消散了一大半。
他赌对了。
触及到了npc内心真正的伤疤以后，崩坏领域开始失控了。
电车，学校，还有那些不合理的地方，1117将他们结合起来进行了一番侧写——古川晴子生命中曾经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是电车司机。
那个人如果是电车司机，就没办法在古川晴子上下学的时候准时接送她。
古川晴子只能远远地站在校门口看着路过校门口的电车，猜测哪一辆车上的人是他……而那个人也知道，因此他每次开着电车路过校门口时都会放慢速度。
久而久之，古川晴子根本不知道其实电车开得比公交车还快。
由此也可以看出他们一定不怎么沟通，起码那个人不会和古川晴子提起工作上的事……
但他是爱她的，不然不会出于私心，永远为她多停留五秒钟。
a105。
这一定是她父亲曾经驾驶的电车号码。她牢牢记住，并将这串数字烙印在了生命里，哪怕精神崩溃了，也不曾忘记。
她会忘记很多事，但惟独不会忘记这个沉默寡言的父亲。
随着电车彻底停止，驾驶座上的司机在渐渐消失。
车窗外的风景变成了本来的模样，暗沉的天空，楼群黑影重重。
“你骗了我，你才不是普通人。”古川晴子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墙壁，“你是不是他们派来杀我的？”
他们？
1117不知道她在说谁。
“好吧，你能不能……闭上眼？”古川晴子问道。
“为什么？”1117是真的没明白这个要求的理由。
“我……我现在太难看啦，你别看我。”古川晴子说着，哭泣起来，豆大的泪滴从她撑破眼眶的眼球里滚落出来，落在他胸前漂亮的缎带蝴蝶结上。
她想到了自己那节逃掉的钢琴课。
“要是没逃掉就好啦，还能见爸爸最后一面……”
她喃喃自语。
不过现在，她也要去找他了……
“难看吗？”少年回答。“我没觉得。”
“你骗我……不过你在哄我开心，我也开心。”古川晴子喃喃道，声音变得越来越嘶哑。
她终究还是说了，甚至觉得有点如释重负。
是了。从刚才到现在，少年和她说话只不过是为了和她周旋……为了稳住她不去屠杀无辜的路人。她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他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真可笑。
少年摇摇头。
“我从来不哄人。我不太懂人类的审美，不觉得你丑。”
“我也不想变成怪物……可是还是变了。”古川晴子听了他这古怪的话反而笑起来，抬起手，摸着身上不断生长的头发，“其实我能感觉到，变成怪物的那个我也是我……是我想杀人……”
她的眼泪更加汹涌，但被头发掩盖。
最难过的其实不是变成了怪物，而是她真的成了坏人。
明明答应过爸爸，要当一个好人的。
万幸，最后关头总算清醒了，没有继续杀人。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吗？有什么契机吗？”
少年开口。
“谁知道呢？反正每天看着健康指数波动，我都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上……不过这个世界上比我倒霉的人还多着呢，所以也一直努力活着，起码我不用出生就被关起来……”
古川晴子顿了顿，似乎放弃了解释，她惨然一笑，指了指自己，“这下也算是解脱了。”
她滑坐在地上。
虽然声音低沉，但她的语气轻快起来，好像终于脱下了所有的枷锁一样。
“你…动手之前…能不能骗我一下？我不会还手的…”
“骗你什么？”
1117说话时一点也没放松警惕，随时准备从网球包里拿拔出长刀。
“你说‘你不是坏人，我很喜欢你’，可以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古川晴子无声惨笑，果然，她的要求好奇怪……可是真的好想有人告诉她，因为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了。
谁让这个世界不喜欢她呢？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另一个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撺掇她继续杀人，她狠狠闭着眼，打算起身一头撞在车窗上。
她不想再杀人了。
但还没起身，忽然感觉有人靠近。
费劲地睁开眼，她看见少年半蹲在她面前。
“你是个好姑娘。”
“少年用那双倒映着天光云影的眼睛看着她。
“我喜欢你，真的。”
少年摸了摸她的头。
古川晴子顿时睁大眼。
心顿时像被温热的风吹拂着，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再沉没。
“谢……谢……你……可，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古川晴子吃力地说话。
她的声带还在不断变异，已经很难发出人声了。
少年起身，“我叫1117，这就是我的名字。”
古川晴子想点头，但头很沉，沉到再也抬不起来。
1117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听见车厢外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要来了，彼时已经变成怪物的古川晴子将无所遁形。
应该负责“清理”她的组织来了。
1117看着古川晴子，听见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拉开背包的拉链，取出了那柄长刀，直接从最近的窗户口跳了出去——离电车停靠的站点约五十米远的花坛里，正怒放着一簇金灿灿的迎春花。
他像是一道被风吹走的影子一般向花坛袭去，紧接着又迅速折返回了电车内，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数秒内。
“送你了。”
古川晴子听见那道清冷的声音说着。
接着她闻到了迎春花独有的香味，像是有一捧花被放在了她身边。花香并不浓郁，十分浅淡，却是她最喜欢的，在琴房外，曾经每个春天她都和这样的香气作伴。
古川晴子嘴角动了动。
她居然觉得，也许自己的初恋……来得正是时候。
伴随着香气而来的，是穿透她的利刃。
利刃刺穿她的瞬间，浑身的黑发骤然脱落。
当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人涌入电车内时，看见的便是这样凄美的一幕——
散落一地的迎春花被鲜血染红，少年跪地拥抱少女，少女后背被利刃刺穿，脸上却带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