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离心
“你之前小打小闹就算了，可这次玩的太大，输的也太惨。我们家现在已经经不起这么大的风浪了你明白吗？”
“我知道，就是冯团嘛。他有靠山有权势，我们得罪了他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不过你好歹是他姐夫，他也太狠了，居然挖坑杀你。”
何令珍无力的轻叹，就是因为成了他的姐夫，他才要杀他。
“哥，要不我们走吧，抛弃这里的一切离开槐树，去成都、重庆、上海，哪儿都行，只要离冯团远一点，大不了重新开始。
何令行不过临时起意，却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我想好了，我们把地都卖了，换成钱，只要有钱到哪儿都能生活，都能重新扎根。”
何令珍安静的看着他滔滔不绝，就像看一个天真的孩子充满幻想的描述着自己的未来，不知艰险不知忧愁，只有一味的美好畅想。
“外面不比这里安逸。我们这片方寸之地偏僻却安稳，到了外面你就会发现，醒着睡觉是件多么痛苦的事，神经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何令行狐疑的眯了眯眼睛，“有那么夸张吗？”
“如今世道难求的不过安稳两个字，吃饭不过三餐，睡觉不过一张床，知足方能长久。令行，把重庆那家店卖了吧，余下的钱好好利用，别再拿去冒险了。”
虽然觉得四哥有些保守，但何令行还是按他的话做，把重庆的铺子卖了。四哥见识远大，必定有他的道理。
少了一家铺子，庄园的收入又减少了一大部分，何令行便计划着缩短家里的开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浪费和奢侈。还让云凤挑选了几个下人遣散回家。
丫头婆子们一个个哭诉着不想走，如今世道艰难，好容易有在这样厚道的人家里找到活计，回了家就是绝了赚钱来源。
云凤很不忍心，但不得不这样做，现在家里不如从前了，养不起那么多人。
“这里给你们每人准备了一块钱，算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另外找主人家去吧。”
云凤偷偷抹着眼泪把人送出了门，有几个留下的人藏在后面不舍得啜泣，颇有唏嘘悲凉之感。
云凤准备回去得时候，即将合上的木门间突然伸进来一只手，把她吓得失声尖叫了一声，等看清站在门外的冯团，又转为不安和提防。
“冯参议员，你有何贵干？”
冯团两手提满了东西，僵笑着一张脸，略显无措的挺立在门口，眉头轻轻拧着，“你以前都叫我冯哥的，何必这么见外。”
云凤阴阳怪气的端着手回以一个僵笑，“不敢，以前是我冒犯了。冯参议员大驾光临，是来找我嫂子的吗，她在屋里睡觉，我可以去通知一声，至于她见不见我就不好保证了。”
“那，麻烦你了。”
冯团话音刚落，面前厚重的大门就无情的砸上了，声音沉闷。
冯团在外面等了足有一个小时，今日突然降温，刮起了大风，后面又落起了细密的小雨，他就一直在雨里忍冻淋着，整个人都成了落汤鸡时门才打开，被人带了进去。
吴梦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裹着睡衣从楼上下来，瞧见一身湿站在堂屋廊下的冯团时还愣了一下，趿着拖鞋进了堂屋旁边的小厅。
冯团乖巧的跟在后面进来，站在小厅中间也不敢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湿成一股股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你找我有什么事？”
冯团试探的往前走近一步，看她没有反感，又往前走一步，直到距离她只剩两米远时，看她明显皱起的眉头，这才停下了脚步。
“我是来求姐姐原谅的，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冯团声音柔软、表情可怜的巴巴望着她，人畜无害的样子让吴梦有些晃神，那日在大牢里疾言厉色、满身杀气的模样好像只是一场幻觉，她突然摸不清这个亲自养大的弟弟了。
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是我做的太极端了，这次都是我的错。我反省过了，既然何令珍是你喜欢的人，我也会试着接受他当我的姐夫，以后和他和平共处。姐姐，你就原谅我的冲动吧。”
冯团试探的伸手抓她的袖子，孩子气的摇了摇，“还有六少爷赔钱的事，我也没料到那支股会跌的那么厉害，我不是故意坑他的。股市就是这样起起伏伏，有风险，不过我得到内部消息有支优质股稳赚不赔，我再帮六少爷把赔的钱赚回来。”
冯团喋喋不休的认错，想像以前一样将脸搁在她膝盖上撒娇，腿刚要弯下，吴梦就突然开了口。
“我问你一件事。”
“嗯，姐姐你问，我肯定老实回答。”
吴梦仰脸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周美兰是怎么死的？”
冯团灿烂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顿了一会，疑惑的笑问道，“周美兰是谁？”
他装傻的的样子看在吴梦眼里格外刺眼，怀疑进一步扩大，心像被一根细长的针戳了一下。
“不用和我打哑谜，周美兰和韩科员合谋把我拉进你的阴谋，差点把我淹死。她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冯团的笑容渐渐龟裂，却还是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梦忍着心痛和悲伤，忍着眼泪不要流下来，一下子起身往外走，“不知道算了。慢走不送，以后也别来了。”
“姐姐，你要为了个不相干的外人把我赶出去吗，我可是你弟弟。”
“我的弟弟不是你这样的杀人恶魔。”
冯团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哭诉，吴梦手臂抡圆一下子把他甩开，眼泪再也隐忍不住，奔流而出。
“你什么时候成了嗜血成性的杀人恶魔，人命在你眼里那么轻贱吗，想杀就杀？我不如你的意，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冯团紧攥着拳头，隐忍的咬牙道，“姐姐，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觉得我会伤害你？”
“你自己设的局，却反被韩科员和周美兰利用了，接着周美兰就惨死在大牢，你觉得我不该联想到你身上。你从小就睚眦必报，但我没料到你下手会这么狠！周美兰除了，韩科员是不是离死也不远了？”
吴梦如同看陌生人样的冰冷眼神让冯团变得急躁，一再的压抑情绪，终究一甩手将小厅里德桌椅踹了个遍，横七竖八德倒在了地上。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他们想杀你，我这是为你扫除后患。”
“照你这么说，第一个该死的岂不是你！”
小巧的小厅鸦雀无声，只能听见两人细弱的呼吸声，和方才桌椅被踹到的巨大声响形成反差，感觉空气都稀薄了，让人喘不上气来。
冯团瞠大眼睛，惊讶、痛苦、悲伤凝聚在一起，不敢置信的紧紧盯着吴梦，不愿意相信这句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你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你大费周章的设局让小珍死，我是不是该为了小珍扫除你这个后患！”
吴梦水淋淋的眼睛带着锐气，冯团怕了，抖着手想要拉她的袖子，却再回不到从前的亲密。
“姐姐——”
吴梦抬手打住他的话，抹了把脸，眨了眨酸疼的眼睛，把眼泪都憋了回去。
“当初我收养了你，却没能保护好你，让你被林老爷抢走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对你有恩也有亏欠，今天起就一笔勾销了，我们各走各的路，从此再不是姐弟。”
吴梦已经离开好一会冯团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像丢了魂一般冲出了小厅，追到二楼房间，从后面一把把准备关门的吴梦抱住，涕泪横流的痛声哀求。
“姐姐，你不要抛弃我，我只有你，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认错，你说我错在哪儿我就错在哪儿，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同意的事我绝不会做，就是别不要我——”
冰凉的眼泪打湿了吴梦肩膀的衣服，冯团依恋的将头搁在她肩膀上，身体因为害怕战栗不已，像只脆弱的雏鸟哀求母亲的疼爱和温暖。
吴梦闭着眼不忍听他的哭声，狠心的将他缠在胸前的手臂拉开。
“你有妻子、有亲生母亲，多花时间在她们身上，她们才是你的未来。”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真的那么狠心，为了何令珍抛弃我吗？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对我！”
冯团一拳砸在房门上，指关节瞬间肿了起来，“要不是因为他你怎么会被周美兰打闷棍脑部受伤以至于留下后遗症，要不是因为他你又怎么会没办法当母亲，你所有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我杀人是因为见不得有人伤害你，但何令珍只会给你带来伤害。”
吴梦用尽全力抵挡冯团的推力将门关上了，靠在门上剧烈喘息着，情绪久久无法平静。
冯团还在外面砸门，后来何令行回来把他带走了，嘈杂地空气终于安静了下来。
吴梦呆呆地坐在床边发愣，一直坐到晚上何令珍从药厂回来。
夫妻俩并肩坐在床头，何令珍就着床头地煤油灯看书，亲昵地握着吴梦的手在掌心摩挲，温馨的场景却有一丝说不明的沉静气氛。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何令珍偏头看她，瞧她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放下书，挪动了下身体面向她，询问的抬了抬眉毛。
吴梦含着胸沉默了一会，默默的从枕头下拿出一样东西摊在手心问他，“这是什么？”
何令珍看见那黄色的小纸包脸色瞬间一变，没有急着解释，挨近她将她整个人抱在胸口，亲吻着她的头发，从上至下轻轻顺着她的脊背，像是整理词句考虑如何开口。
“小梦，我们家有那么多孩子，大宝、小宝、长裕、长荣，就算我们不生也没关系，我们就能永远过二人世界，没人打扰，多幸福。”
吴梦苦笑的勾着唇角，心里有些难受，“我们之间就不用说这些敷衍的借口了吧。我的情况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背上的手停顿了一下，何令珍沉默了下来。
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吴梦按压下想哭的冲动，深吸了口气问道，“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之前为前线捐赠药品，你累的头疼发作，在你宿舍里看见了你吃的药。”
“那你还愿意和我结婚。脑袋里的血块压迫了神经，我自己都不确定还能活多久。你不后悔娶我吗？”
吴梦哽咽的嗓音让何令珍听的心疼，收紧手臂将她抱紧些，疼惜的亲吻着她的侧脸，抹去她的眼泪。
“是我怕你后悔。”
吴梦趴在何令珍怀里痛苦的大哭起来，从留学时查出脑袋里留下了血块，她就知道自己无法享常人寿命，她不想拖累何令珍，但又实在割舍不下对他的感情，还是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
即便知道这样很自私，等自己死了何令珍年纪轻轻就会成为鳏夫，但她还是想得到一次幸福，成为他的妻子，让自己人生最后的旅程不至于遗憾。
“对不起，我瞒着没有告诉你。但即使再冒险我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就算将来我死了也能有孩子陪着你。母爱是女人的天性，我终究不能免俗，我如今就这一个愿望，你满足我好不好？”
“我只想你平平安安、长长久久的陪着我。”
何令珍把脸埋在她头发里，声音闷闷的，透着脆弱和害怕。
吴梦脑中的血块就是颗定时炸弹，必须细心呵护，她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怀孕的艰辛，所以他才会忍痛偷偷给她下避子药。
他又何尝不想和心爱的妻子共同养育一个孩子，可他更怕失去她。
“世界每天都在变化，谁也无法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那就把选择交给老天，我们只要顺其自然，顺应天意就好，行不行？”
何令珍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酥酥痒痒的，等了许久才等来他细弱蚊叫的‘嗯’声。
“谢谢你小珍，我已经想象到我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一定跟你一样温润优雅。”
吴梦泛红的脸上挂着泪痕，幸福的幻想着一家三口的美好时光。身后的人却发出了压抑的沉闷哭声。
“最好是像你……”
就能加倍的弥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