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做他的依靠

    王婶这些日子一直陪着她，寸步不离，生怕她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看她丢了魂地样子，鼻子也跟着发酸。　　“小梦啊，日子还得继续过，你得往前看，别让孙大夫不安心。”

    吴梦只是盯着手里地铃铛，来来回回地摇。　　王婶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打开后里面是十几块银元。　　“这是孙大夫去隔离区前留给你的，他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提前放在我这。他还让我告诉你……他很幸福，能做你的爷爷。”

    吴梦无神地双眼一下亮了起来，手指微微发颤，泪水蒙湿了视线，突然奔溃地痛哭起来。　　“王婶，我好懊悔……”　　眼泪无声地滚落在被子上，晕成一滩水渍，了无痕迹。　　“我还没有叫他一声爷爷——”　　她隔着被子紧咬着膝盖，想用身体地痛减轻心里的伤。　　她还没和他说上过一句话，还没感激他这么多年地养育之恩。　　这些遗憾永远都没有机会弥补了。　　孙大夫下葬时只有吴梦和王婶、王水福在场。　　二爷代表何家人来上了香，朝墓碑拒了三个躬，默默的转身离去了。　　霍乱流行的风波还没有过去，其他人依旧呆在家里不敢出门，来祭拜的人很少。　　孙大夫的坟墓挨着他的妻儿，他们一家人早早的便分离了，希望能够在九泉之下团聚，重享天伦。　　树木环绕的墓地静悄悄的，太阳从头顶投下斑驳的光点，清风拂送，感觉有些森冷。　　吴梦在坟前跪了一整天，什么也不说，只是呆滞地望着树林深处发呆。　　乌鸦在林中掠过，黑色地身影一闪而过，速度很快，只有那晦气地、嘎嘎地叫声在林间飘荡，让人心底发寒，感觉很不舒服。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从那昏暗地树林中慢慢走出来，穿着一身重孝，垂丧着头，脚上像栓了秤砣一样沉重，每迈一步都用尽了全力。　　乌鸦从他身后再次掠过，这次的速度缓慢了许多，几乎能看清它震动地翅膀，嘎嘎地叫声也更加凄惨、阴森。　　男孩离开了密林，吴梦也鬼使神差地跟着站了起来，揉着发麻地双腿，缓步跟在后面。　　两个穿着重孝的人一前一后行走在荒凉的山坡上，气氛低沉，垂暮的落日在两人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孤零零地。　　天地间似乎只有影子可以与他们为伴。　　最后一抹霞光从天际线消失，太阳的余热充斥着这片孤单地土地，像一个蒸笼一样，闷得人燥热难耐。　　一个衣着寒酸却难掩出众容貌地女人从田埂上跑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形色匆忙、决绝，朝着男孩快速靠近。　　男孩也发现了她，张开了双臂快跑着扑向她，却在即将投入她怀抱的时候，女人的手倏得朝男孩胸前用力一推。　　男孩的身体像乌鸦身上的黑色羽毛，轻飘飘的飞入了身后的堰塘。　　男孩的脸上凝固着不敢置信的茫然和惊吓，挥动着双臂，绝望的摔入了黑黢黢的堰塘，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都是你这个累赘，扫把星，去死吧——”　　女人的声音随着闷热的热浪若有若无的传入吴梦的耳朵。　　看着那个女人迫不及待地逃跑的背影，吴梦身体僵硬在原地，转瞬之后，迅速朝堰塘奔去。　　堰塘的水并不深，吴梦费劲了力气才将人救了起来。　　而后不久，堰塘边又有人匆匆忙忙的跑来，一根根手指恶狠狠的戳在男孩身上，朝他怒气冲冲的破口大骂着。　　“你娘死哪儿去了，快说，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们接进家门的，人才刚死就卷了东西想跑，你这个白眼狼！”

    “别想包庇你娘，快把她交出来！她把我家唯一的两块银元都偷了，她还是不是人，那可是给我儿子娶媳妇用的。”

    “杀千刀的冯老三，娶个妓/女回来，我就说过会出事，他偏不听，这下好了吧，命也没了，人也跑了，把我们也害苦了。”

    一群人围着男孩唾口大骂，男孩目光呆滞的瑟瑟缩缩，大夏天却冷得全身发抖。　　他下意识抓住吴梦的衣角，缩着脑袋藏在她身后。　　吴梦清晰感受到身后那个冰凉的身体在害怕的颤抖，他的无助让吴梦感同身受，本来想要走开，这一刻却产生了护住他的冲动。　　“他刚刚被一个女人推进了堰塘，浑身湿透了，你们先让他换一身干净衣服吧。可不可以帮忙把他送回家？”

    杂乱的吵嚷声突然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团结一致围攻成一团的人，瞬间变化了表情，逃得不见了人影。　　这些人都是男孩的亲戚，男孩父亲染上霍乱死了，母亲跑了，没人想收留他。　　吴梦背着他找到他家的茅草屋时，屋子里早被翻抄的乱七八糟，像造了强盗般被洗劫一空。　　屋里除了几件破烂衣服，破锅烂碗，其他什么都没有了，连扫帚、竹耙都没放过。　　破败的茅草屋被人报复性的打砸过，泥墙上有很多凹陷和破洞，露出泥层中的竹编。　　男孩趴在吴梦背上睡着了，身上有些发烫，嘴里不时发出磕磕磕牙齿碰撞的声音。　　湿透的衣服和头发被闷热的空气烤干了，双臂紧紧环着吴梦的脖子，像是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别丢下我，我会乖乖听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别丢下我……”　　细碎的呓语不停在耳边喃喃，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　　吴梦就那么怔怔地站在杂乱地院子里，看着墙上漏风的破洞，阴郁的心一阵发凉，不知不觉产生一个决定，渐渐的，她感受自己的世界慢慢亮起来，一缕浅薄的阳光射进了心里。　　男孩的呓语夹杂着啜泣，冰凉的眼泪滴在她的脖子上，软化了她的心。　　吴梦精疲力尽的身体突然有了动力，拔腿就跑出了破烂的院子，奔袭在黑暗的田野间。　　夜晚的天地连成了一片，不分你我，全都被黑布笼罩着，伸手不见五指。　　吴梦矫健的行走在夜色中，身边没有人给她提着煤油灯照明，但她不再感到害怕。　　因为她的背上多了一个睡不安稳的男孩。　　她要做这个男孩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