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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终被废弃的小皇帝(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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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明绣的咳嗽愈发严重。

    宫中随军而来的太医们自然不敢怠慢这位镇北王,无论是因为她权倾朝野的身份,还是临行前皇帝的单独嘱托,若是这位镇北王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他们都不必想告老还乡的事情。

    统统要把命留在这重山边塞之城。

    在得知苏明绣有咳疾时,他们都提心吊胆,甚至连防传染的面巾都顾不上,匆匆就要提着药箱过去,但等诊治之后,发现苏明绣并未被感染鼠疫,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更加绝望。

    ——就算不是鼠疫,这肺痨,也是必死的。

    倒是苏明绣好像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得知结果之后,沉默地对他们挥了挥手,等太医起身远离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本王欲前往隔绝区同病患同住。”

    “此病无药可医,若是宫中有问询消息传来,只将本王病症写作疫病,此事不可外传,如有外露,休怪本王刀下无情。”

    她仍是往常那副不疾不徐、慢条斯理的语调,好像连自己的生死都一同算计,但听见她的话的太医们却不敢等闲视之,镇北王也就从灭突厥之后才不怎么握屠刀,却不代表她性子变得温吞。

    如今萧周的臣子,无人不知她当年是如何杀进皇宫,将萧周的上一任皇帝抽筋剥皮点成天灯的事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惧怕这位喜怒无常的镇北王,更胜于当朝天子,哪怕天子积威日重。

    于是太医们三缄其口,只是将镇北王单独住的这间屋子布置得更严实些,日日让仆役用烧杀过的滚水扫地擦窗,又做了好几重布帘与外边隔绝,每日端进来的药汤更多的都是减轻苏明绣身体痛苦的安慰药,增加她的睡眠时间,免得她精气被疾病所耗。

    虽然苏明绣的病症并未因此减轻,但是自从得知她住进这重病区,那些惶惶不安的病患和家人们都不由松了一口气,由此更加虔诚地祷告、谨慎地遵守医嘱,配合朝廷中人的行事,不再像之前那般闹得厉害。

    他们看到了战胜鼠疫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点-

    苏明绣一天比一天更瘦。

    但她听见手下汇报的关于朝中消息,譬如某地郡守如何私吞的皇粮,而此事上达中央后,皇帝又是如何点兵让合适的臣子协理此事,最终将事情圆满解决……又比如那临阳侯被她清理后,底下的势力在其他地方掀起动乱,举起反旗,又是怎么被皇帝遣将平乱的。

    桩桩件件,小皇帝处理政务的手段逐渐成熟,不知胜过前朝昏君多少,甚至有萧周初代帝王的风范。

    看完这些消息,苏明绣总会将那些字条都用烛火点了,而后望着灰蒙蒙的、被重重布帘遮挡的窗棂,在窗前一坐就是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中传出的消息在慢慢变少。

    这代表皇帝的爪牙在不断延伸,她的枝叶变得更加繁茂,眼睛耳朵都越发灵敏……萧周的权利,总算实现了从摄政王到皇帝的和平过渡。

    这是满朝上下和人民百姓都喜闻乐见的。

    最后一张纸条传出的消息,是小皇帝秘密会见了许多将领,之后就再没有字条递进她的屋子。

    这天,苏明绣坐在很厚的皮毛铺过的椅子上,模糊睡了个午觉,察觉到门口有人进来,便顺口问了一句:

    “外头是不是入秋了?我感觉天又冷了些……咳咳咳……”

    她声带变得有些喑哑,不知是不是最近咳嗽变多的缘故,说话也有些费劲,但进来的也不知是哪个胆小的侍女,不敢接她的话茬,沉默地将薄羊毛毯盖在她的身上。

    苏明绣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杀意,便懒得睁眼,只是这进来的人有些毛手毛脚,一条毯子盖了半天都没整理好,不是左边记掉下去,就是右边扯不上来,苏明绣忍了会儿,卡着系统要警告她人设ooc的时候,正想发作,搭在椅子扶手上、露出来的手腕刚动,就察觉到一滴略热的液体掉在上面。

    与此同时,她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花香味。

    是牡丹香。

    苏明绣倏然睁开眼睛,看见半蹲在自己椅旁,连披风都未来得及解下的人,有白色的帛巾沿着她的面颊、鼻梁横亘而过,却挡不住那双清澈如鹿的双眸,还有里面正在不断溢出的泪水。

    她下意识地抬手要去接,但等泪滴落到了掌心,才反应过来……

    萧觅云的眼泪,不会变成珍珠。

    “别哭。”她蜷了下指尖,声音很轻,开口就散,便显得温柔。

    来的一路上只顾着生气、来到这里才发现苏明绣瘦的形销骨立,小皇帝哪里还记得自己之前跟苏明绣冷战的事情,她只是感到没来由的恐惧。

    恐惧失去眼前这个人。

    还有委屈,为什么苏明绣变成了这幅模样,却不愿意告诉她呢?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某一天得到镇北王病逝的消息,小皇帝就觉得四肢发冷,心脏颤抖。

    “太医呢?”

    蹲在她手边的人唇角开开合合半晌,最终只吐出这么一句,也就是这句话出口,才像找回了神思,迅速起身的同时,朝着外面道:“传太医!你们都给朕——”

    她声音扯得太高,几乎破了音,话才到一半就被苏明绣拉住了衣袖,温温吞吞地打断了她:

    “你低头。”

    萧觅云听见外面慌乱的脚步声,知道这些太医早知道天子莅临的动静,已经在这里候着了,便顺着她的声音低下脑袋,而后就感觉对方的衣袖从自己的头顶拂过,再抬头时,见到一片嫩黄的牡丹花瓣夹在对方的指尖。

    “陛下特意从都城赶来,怎还给臣带了见面礼?”

    苏明绣促狭地打趣了她一句。

    但小皇帝却没有笑出来,只是看着那片牡丹花瓣不语,恰在此时,门外的太医鱼贯进入,等候在旁边,被萧觅云勒令说明镇北王如今的病情。

    话一出口,就有太医用袖子在额头抹汗,也不知是上午在外头奔波的,还是被皇帝这个问题给吓得。

    显然面前的两位主子他们都得罪不起。

    但有镇北王在一旁,他们也不敢实话实说,只能挑着疫病的那些跟镇北王类似的症状往外倒,可惜刚说没两句,就被皇帝打断。

    来的路上,小皇帝就听着随行的大夫说完了鼠疫的症状,知道这病一旦感染,极其难治,尤其是重症,这些太医说的都是重症,但重症发展到死亡不需多久,苏明绣如何可能等到她来?

    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皇帝冷笑一声,提醒了在场的诸位太医,苏明绣在旁边轻叹了一口气,在她发作之前,出声道:

    “你们都退下吧。”

    萧觅云就转头去瞪她,见到她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忍了又忍,梗着喉咙命令,“退下。”

    那些太医这才往外出。

    等到屋里只剩她们俩人,小皇帝环顾四周,看到这屋里简陋的桌椅,除了包上暖和的皮毛,这普通的、粗劣的做工,哪里配得上镇北王的身份?

    她看得心中发酸,眼睛也变得更酸,一句话哽咽了几度,才质问出口,但早没了面对其他人的天威,反倒像是在抱怨:

    “为何瞒我?”

    她只是伤心,却并非失去理智,知道没有苏明绣的授意,这些太医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上瞒下。

    萧觅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苏明绣还在斟酌字句,但萧觅云已经重新替她说记出了答案,“因为不在意,所以无所谓,是这样么?”

    “苏明绣,朕虽为天子,这胸膛里的一颗心,也是肉做的,也同其他凡人那般,有七情六欲,也会心痛的。”

    我知道。

    随着她的每一个字落下,苏明绣的心口感觉到的是同样的疼痛,她甚至控制不住地又咳了出来,眼前有些发黑的时候,她努力平复下来,出声道:

    “此地多有病疫,皇上万金之躯,不该来这儿。”

    “请圣驾回都城。”

    她面上浮起病态的红,还想给小皇帝安排离开这里的军队护送,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刚才指责她无情的人却也打断了她的话。

    “右相很久没有抱朕了。”

    萧觅云没在地上寻见那片被摘下的牡丹花瓣,只盯着苏明绣半握的指尖,眼瞳里映出对方素白长指,还有那形销骨立的骨相。

    她自顾自地往下接,“你再抱我一次,我就走。”

    已经学会如何当帝王的小姑娘,在这间又小又破的、还没有日光照入的屋檐下,几番失态,忘记如何自称。

    世上最尊贵的人,在得不到的爱情面前,也同样卑微如尘埃。

    坐在椅子上的人没有动,并不张开怀抱,像是全然没听见她说的话,直到小皇帝陡然凑近,俯身而下时,阴影笼罩过来,让苏明绣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小姑娘长大了,高了不少。

    凑近的萧觅云只与她维持在这个距离,等了片刻,没见她动作,便又咄咄逼人,“是不敢,还是不愿?”

    苏明绣没有吭声。

    萧觅云就得寸进尺地主动抱了上去,在拥抱抵达的一瞬间,苏明绣忽然打了个寒颤,因为长期处于怕冷的状态,如今被正常人的温度一抱,便也觉得暖和。

    小皇帝抱着她,身躯慢慢往下滑,将脑袋贴在她的肩膀下,一路听见她胸膛里的心跳声,就在苏明绣要推开她的时候,那双清明的眼眸忽而往上一扬,由下而上地看进她的眼眸里。

    “右相的心跳好像快了。”

    “是病更重了么?”

    苏明绣垂眸看着她,过了会儿,忽然勾唇笑了出来,但是没笑多久,就又抵不住地咳嗽,这次更猛烈了许多,吓得萧觅云不断地为她拍着背,直到看见她拿起帕子,抬手捂着唇,很快,那手帕的边缘就被染成了红色。

    可咳得快要没命的人却不如她那般紧张,擦去唇边痕迹时,没注意留下一线艳红在下唇边,如描摹的唇线,又像是山里最勾人的艳鬼,她笑着应:

    “是。”

    是病又重了,不是因为你靠近,才心跳加速。

    听见她的话,萧觅云的眼睛暗淡了下来,盯着苏明绣的唇看了许久,才慢慢地说,“苏明绣,你不能这样。”

    “如何面对以后,是朕要思索的事情,你只需回答爱或不爱。”

    “但你不能将这些都掐灭在源头,替朕做完所有的决定,连个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朕。”

    她专注而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看着这个萧周的战神,沙场上最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朝堂上最运筹帷幄的权臣。

    在她眼里,那些光环忽然都褪去,可这个女人,还是让她心动。

    萧觅云说着又红了眼眶,像是恳求,声音又轻又软,似撒娇、也似抱怨,“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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