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下琐事
李狗七醒来时已是黑夜。
守在床边的张继尘见师弟转醒，连忙递上清水和一粒药丸。
李狗七想要坐起身吃药，不料刚稍稍动弹便感觉身体里火辣辣的，五脏六腑好像长了刺，只要一动便扎得他刺痛难忍。
“没想到罗汉金光打入人身之内竟如此厉害。师兄，这是哪里？”
“泽源城广来客栈。”张继尘上手将李狗七扶起，而后塞药丸，喂清水，“师傅的罗汉金光已经练至缠身之境，自然厉害，师弟还是先歇着吧。”
“呼……”李狗七在一声长吟中躺回到榻上，“师兄，金光缠身之境何解？”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人士稍有不对眼便会比高低，前朝初立之际，曾有一个名为天语楼的江湖门派将江湖人士分为七等。”
“哦？哪七等？”
“后天三流，先天三品，绝世一境，此七等。”
“所谓后天武者，说起来也简单，没有人从娘胎出来便会舞刀弄棒，都是经过后天学习才有了伤人杀敌的本事。会几招把式即是后天三流武者，把本事练熟，练精便是后天一流武者，二流武者往往不好判定，大致是那些练起武来有模有样，对阵时又手忙脚乱，变招僵硬之人。”
李狗七恍然道：“你我师兄弟经过多年切磋，六十一式罗汉拳已烂熟于心，哪怕倒着打也手到擒来……看来我们的身手已达一流之列。”
“非也。”张继尘抬掌，指尖金光闪烁，“罗汉金光是由体内阳刚之气凝聚而成的真气，跨过掌握真气这道门槛即为先天武者，先天三品武者可将内力凝于一处外放而出，先天二品武者内力缠身护体，犹如内穿铠甲，真气离体可隔空伤人是为先天一品高手！”
发白的脸上突然有了色彩，李狗七喜道：“你我皆可使出罗汉金光，看来已达先天武者之列！”
张继尘摇头：“师弟的罗汉金光仅能凝于双手，距先天之境还有一段距离。日后你可随意在身体各处使出罗汉金光，才是真正的先天武者。”
“确实，我只能双手用出罗汉金光。”言落，李狗七心有所想。
罗汉金光凝于双拳可以碎开河石，倘若一名后天武者用拳头打一名先天武者，然后先天武者将真气凝于受击之处，那后天武者这一拳岂不是在了铁板上，伤不到敌人却先损了自己。
真到了生死之间，后天武者绝不是先天武者的对手！
“那绝世一境又是什么？”李狗七想罢问道。
“不知道。”张继尘挠挠光头，“以上都是师傅与我说的，关于绝世一境他老人家也没谈，只说当世仅三人可称绝世高手。”
“哪三人？”李狗七好奇心骤起，乃至于探脖子询问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势，只好闷哼一声躺了回去。
“前朝国师，浮梦观主吴奇人。”
“宏正寺镇守藏经阁的觉嗔前辈。”
“武林盟主，诸葛琴风。”
李狗七感叹道：“吴观主和诸葛盟主都是可以搅动江湖风云的人物，配的上绝世之称！”
在寺中，他听过师兄讲些江湖事。
吴奇人，前朝国师，江湖传言是他将前朝的守备布兵图偷偷交给了武林盟，这才使得武林盟入主坤京，导致天下五分。
说到武林盟，便不得不说盟主诸葛琴风，此人更是一绝，绝在哪里，当初武林盟入主坤京之后，谁都以为他会自立为帝，谁知三王刚回封地，他竟然辞去了盟主之位，跑去冬灵山隐居了。
也正是诸葛琴风的隐居之举使得武林盟和中原大地一分为二，才有了河东铁血盟，河西逍遥道。
吴奇人和诸葛琴风都是搅动天下大势的风云人物，不论武力也配得上绝世之名。
相较于前二人，张继尘对于镇守宏正寺藏经阁的觉嗔知之甚少，只知道宏正寺是天下佛门之首，青山寺属宏正寺的分支，觉嗔是宏正寺觉字辈硕果仅存的前辈。
“觉嗔前辈恐怕已近百岁。”
李狗七不由自主的推想觉嗔风姿，张继尘也是如此，想着想着，后者想到了师傅无华。
“对了，昨日我背你到半山腰时，师傅追了上来。”
张继尘从脚下拎起个包裹，李狗七侧目，发现包裹里装有四锭银子和两个小瓷瓶。
驴尾山非名山大川，香客也是寥寥，师傅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李狗七心有疑惑便问，张继尘这才说师傅无华是实打实的宏正寺正僧，来驴尾山是为佛门开枝散叶。
李狗七恍然，继而对宏正寺这个佛门圣地更加神往，师傅这般出来的宣法的都已这般厉害，宏正寺僧人岂不是个个了得！
“本来不想要的，可师傅却说银子为宏正寺所赠，这四锭银子是当初建寺剩的。想来也是，只凭我那样天天进城去化缘，只怕连大门都修不起。”张继尘笑，却笑的很僵硬，看来离开青山寺对他来讲，远不是换个地方生活那么简单。
离开青山寺，李狗七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陪着师兄咧了咧嘴，“呵呵，师傅真是刀子嘴豆腐心，那天在寺门口我……”
似乎意识到不该提这事，李狗七转口道：“嫂嫂呢？”
夜罢日出。
脸带愁容的王萍早早到了广来客栈。
张继尘想带王萍走，可后者觉得自己一走了之前夫的二老就没人照顾，心中过意不去。张继尘左思右想没个好办法，就这样走吧，王萍不肯，不走吧，谁知道王萍要伺候他们多久，还要过多少年苦日子。
最终，张继尘决定去与那二老好好谈一谈，李狗七不放心，硬拖着伤躯去了王萍家。
“水性杨花的骚骨头！”
王萍婆婆额宽，下巴尖，整个一张三角脸，须发淡寡，眸子小眼白重，看起来就不是善茬。她见到儿媳带了两个男人回家，当即破口大骂，手里的拐杖也是举了起来，“你是有多下贱货才会去勾引两个和尚，草你娘的！我呸！”
王萍公公圆脸，眯眯眼，嘴唇极薄，也不是易与之辈，手中簸箕直接扔到了王萍身上，指着低头不语的儿媳脑门骂道：“早知道你没男人活不了，便该把你卖青楼去！克死我儿子你不满意，还非得让他躺棺材里戴帽子！”
形势不妙，张继尘将王萍护在身后，后半辈子的好话全让他一天说出来了，而后实在不行，他干脆怀里掏出了两锭银子，“王萍不白走，这两锭银子足够二老好好过活。”
一共四锭银子，师兄弟二人分半，张继尘认为自己能做主的只有属于自己的二锭。
公公接过银子轻轻一掂，脸上笑开了花，却不料身边婆娘给他脑袋重重来了一巴掌。
“没出息的东西，给你银子就接着？”王萍婆婆瞪眼抢过银锭，而后猛地扔到了地上，朝张继尘嚷道：“打发要饭花子呐？！”
“还不够老子一天吃肉钱！”公公揉着被打的后脑勺，脸有些发红，说话间不自觉提高了腔调。
看的出，王萍的婆婆很是刁蛮，非常难对付。
好说也不行，给钱也不成，张继尘和王萍傻在了原地，一旁的李狗七连忙将他们二人往外拽。
“师弟，此事和你没关系。”
“走。”
“我好好说他们一定会理解……”
“走！”
强给张继尘和王萍拉出了小院，李狗七沉着脸也不说话，径直朝栖身的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
张继尘苦着脸，王萍靠在他肩头红着眼眶发呆，李狗七见状哈哈一笑，“事都已经解决了，你们还苦着脸干什么？”
“什么！”二人齐齐一惊。
“方才那二老只骂嫂嫂对不对？”二人点头，李狗七继续道：“拿到银子他们先是一愣，再扔的对不对？”二人再应是，他又道：“钱是够了，他们不过是想多捞一些，只需与他们好好便是。你们一人是儿媳，一人是儿媳的男人，谁去说都不合适，我去最为合适。”
晚饭过罢，李狗七只身走出客栈，但却没有直接当说客，而是在城中游荡起来，进了好几家店铺。
重回王萍公婆家，李狗七翻墙而入，此时的他身穿素白长衫，头戴方冠遮住了光头，肩上挎着一个包裹，已经完全不像是和尚。
顶个光头在江湖行走不方便，于是他来的路上买了长衫和方冠，供自己和师兄改模换样。
大力推开房门，李狗七恰好看到二老正围着方桌而坐，各自手捧一锭银子，笑得嘴巴已经合不上。
“谁！”
“怎么是你！”
李狗七的来到使得二老顿时脸色煞白，前者笑嘻嘻的向前走，环视一尘不染的屋子，赞道：“真干净啊，看来每天都有打扫。”
不等二老说话，李狗七右手握拳，金光乍现，轰的一下将屋内的墙壁打了个大窟窿，“坐下说话。”
二老看向墙上的大窟窿不敢说话，颤颤巍巍坐回凳子上，
李狗七道：“我问了，城中三口之家一年的是开销大概是三两银子，这两锭银子可以让二老轻松过上十年。”
婆婆谄笑道：“不够，不够，养了那贱……王萍二十年，不是两锭银子的事，我们可是把她视为己出，全然好吃好喝伺候。”
“与你们说个事。”李狗七因伤而泛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有些瘆人，“我是个孤儿，从小不记得爹娘长什么样。后来有个叫李德亮的人像养牲口一样将我养大，吃剩的骨头也要扔到地上让我趴着啃。可笑的是，我还要叫他老爹，即便在他心中我就是一个替他赚银子的牲口。”
“五年前，老爹在我眼前被人一剑捅死。”
说着，李狗七站了起来，缓步走向瑟瑟发抖的王萍公婆，“老爹死了，我很开心，因为自那一刻起，我可以去走自己喜欢的道路。”
“那么……倘若今晚二位进棺材，我师兄他们会不会开心？”
墙角已无退路，王萍公婆挤在一起浑身乱颤，脸上没了血色。
“小、小兄弟真会说笑，人带走便是，打打杀杀的多多不吉利。”
“是是是啊！”
“好，明天他们会再来，到时当面了结此事。”
李狗七说完便走，恐吓是下策，但没办法，身处这等乱世道，恶人还需恶人磨。
更何况，有多少银子死了也白搭，他坚信，这间屋子里贪财的老夫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次日。
王萍的公公早早便在院门候着，见李狗七三人再次来到，他连忙点头哈腰：“昨晚小兄弟说的通透，钱我拿着，今后王萍便不再是我们家的人了。”
张继尘和王萍喜上眉梢，连连道谢，而李狗七则是皱着眉头，默默不语。
随后三人返回客栈，李狗七中途找了个借口离开师兄二人，只身再返王萍公婆家。
小院无人，屋里无人，他悄悄来到后院，看到王萍公公满头大汗，手拿铁锹正在填一处土坑。
“埋的是什么？”
“人。”
“为什么？”
“凭什么她怀不上老二，还天天给我眼色看。两锭银子，足够再讨个婆娘生娃娃！”
王萍公公眼中血丝密布，癫狂的咧嘴笑着：“小哥昨晚点醒了我，你说的对，我们死了王萍会开心……只有这个天天管东管西的八婆死了，我才会开心，才能再娶妻生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