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夜，方明
叶方明给宁溪发了许多条消息，她一句都没有回。
但手机上显示着一条条【已读】，表明了她其实有在看每一条消息。
半个寒假，叶方明是在竹节虫家里度过的，
他跟着竹节虫学了许多有关于瓷器的知识。
“通过我这段时间的调查，我发现不仅是我爸爸，其实大部分手艺人都面临着相同的困境。”
竹节虫把玩着新烧出来的白瓷，品相不错，但算不得顶级。
“所以我在思考，其实我现在这条路是完全可以坚持下去的，利用网络宣传非遗文化。”
“我决定了，等我大学有时间后，我就要走遍全国各地，拜访每一位非遗传承人，用我的账号，记录下来他们的故事。”
“叶方明，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了？”
“嗯，挺好的。”
叶方明还是蔫蔫的。
“你现在伤心个什么劲，是不是男人，敢作敢当懂不懂？”
“明天就开学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完蛋，我一个字都没碰。”
“真男人敢作敢当，我不会把作业借给你抄的”
“……呵，真狠心。”
开学后。
叶方明发现身边的宁溪还没有回来。
他很担心，但宁溪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并没有换新手机，而是继续用着旧手机。
他能够通过监控定位，掌握宁溪的行踪。
短短一个月，他亲眼看着宁溪的脚步，从北方走到了南方。
她似乎走了很多地方。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他给宁溪发了一段消息。
“你还是个高中生，起码回来上个课吧。”
宁溪破天荒的回复了他的消息。
“你内卷魔怔了吧？”
叶方明看着她的信息，愣住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你到现在还没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叶方明趴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
明明宁溪以前都是有话说话的，怎么现在就喜欢给他打马虎眼？
或许，他可能真的无法理解她的内心吧？
“没有人能百分百了解一个人。”启站在窗户台上，甩甩尾巴。
“你一点也不担心我。”
启强忍着笑意，装作正经的模样，“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猫咪，我什么都不懂。”
它早就说了吧。
叶方明迟早会因为早恋栽跟头。
不过嘛……到底要不要告诉叶方明那个好消息呢？
算了吧，让这个臭小子再难受一会去。
“少年，十万软妹币，我给你算算你的桃花，愿不愿意？”神棍再次出现。
“滚。”
叶方明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家里还留着宁溪的东西。
她的摄影杂志，最喜欢的薯片，笔记本，教材书，几个名贵的镜头。
如果宁溪真的……决心要和他分道扬镳的话……
阴暗的念头再一次缠着他的大脑，如同附骨之蛆。
他很喜欢宁溪，可他到现在为止，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她？
她长得漂亮，但不仅于此。
她性格温柔，但不仅仅于此。
她对他很好，在他被众人厌恶的时候，只有她安慰了他。
她的心思细腻，总能觉察到常人不在意的事物，在所有人都在关心袁源圆受伤，夸赞他以一敌十保护了袁源圆和贺成华的时候，只有她问他，如果身体难受就不要坚持考试了。
她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很高，她想要追求纯粹的情感，近乎乌托邦的世界，她深感自己无能为力，为了自己的弱小感到痛苦和愤怒。
她和叶方明完全相反。
他不明白，社会大众所认可的爱情，似乎并不和他正在经历的相似。
如果宁溪真的要离开自己的话？
他的心里再次冒出这个念头，眸光中氤氲的凉薄寒意，叫人脊椎发冷。
电话铃声响了，是宁溪。
“叶方明，我们下楼见个面吧。”
他愣愣的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
“好……宁溪。”
他轻轻握住了右手的尺骨茎突，黑眸中愈发坚定，冰冷如同针刺的气势，自他的周身散发。
冬末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
宽大的长袖校服外套，方便了他将小刀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既然如此，倒不如给两个人一个解脱吧。
“宁溪，好久不见了。”
叶方明站在路灯下，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好久不见，叶方明，你瘦了……没有好好吃饭吗？”
“自从你离开了，我食不下咽。”
宁溪的肩上还背着摄影设备包，她也瘦了一点。
她看着叶方明，逐渐走近他。
“这段时间，我去了很多地方，我也逐渐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叶方明将袖子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再近一点吧……
更近一点…
拜托了，拜托了，求求你了。
“那天我对你说话的语气很冲。”
“没关系的。”
就那样吧，什么争吵都已经无所谓了，两个人即将安息了。
“叶方明，我能抱你一下吗？”
她脸颊红着，还是不太好意思的模样。
叶方明的动作僵硬一下，缓慢抬头，喉间的肌肉挤压出声，“好。”
宁溪快跑两步，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很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回来了。”
“宁溪，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叶方明的语调粘稠，将头颅搁在她脆弱的颈间，只要稍稍偏头，就能咬上那纤细的脖颈。
他从后方，摁住她的腰部，袖子间坚硬的小刀抵着他的手臂。
两个人的气息紧紧纠缠在一起。
“拜托了，答应我吧。”
“我不想听你祈求。”
宁溪抬起头，目光从他的下巴，一直扫到那双漆黑压抑的眼睛。
“我去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人，碰见很多无能为力的惨剧，也拍了许多照片。
我很难相信，原来换一个角度观察社会和世界，竟然能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冲击。”
提到这些，叶方明凑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
“宁溪，我早就说了吧，没有人会理解你了。”
他蹭了蹭，温柔的说道，“可我明白你的痛苦，我理解你，所以……”
“和我永远在一起吧。”
他忽然感受到自己的手背上被什么冰凉的液体砸中了。
当他抬起头，看向宁溪眼角不断滑落的泪珠时，手足无措的替她拭去。
语气埋怨又宠溺，“竟然哭了吗？”
“哭泣是没有关系的，撒娇也是可以的，因为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有任何的保留。”
宁溪将他推开，深吸了一口气。
通红的鼻尖，眼睛中潋滟的水光
下一秒，他的头偏了过去。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彻底扇醒了他。
他无措的看向宁溪，像一个不明所以的孩子。
“宁溪？”
他为什么又被打了？还是被宁溪打了。
“你真是一句人话也听不懂。”
“……”
都到这种时候了，叶方明还跟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傻逼一样，还没明白她的想法。
她需要的，从来就不是旁人的理解。
更不需要叶方明近乎捆绑的幼稚举动。
她一改往日的沉默，周身气质不再暗沉，擦了擦眼角不争气的泪花，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熟悉的浅笑，却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了。
“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叶方明……”
“我打算用我目前所有的钱，举办一个摄影展，你帮我告诉其他朋友们吧。”
“你办摄影展做什么？”
叶方明脑袋还是懵懵的。
“以前，我的妈妈告诉我，摄影是要记录下所有美好的时刻，抵御时间的流逝。
可当我彻底睁开眼睛，放下摄影机，才发现我以前错了。
摄影真正的意义，是要传递一种力量，不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
这种力量是能穿越时间，横跨空间，抵达每一个人的内心。”
宁溪笑了笑，将自己的摄影包放在地上，取出里头的摄影机，向叶方明展示自己拍下的照片，
有站在路边的普通人，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手里是自己的简历。
有站在雨中，着急拉着塑料布盖着货物的小商贩。
一个人坐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里，摆放着出版小说的底层作家。
有洪水过后满地疮痍，三支插在同一只水杯中的牙刷。
有……
“叶方明，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他抬起头，看着宁溪的眼睛，双手微微颤抖。
“我们正式在一起吧。”
“我要用我的相机，去认识世界，发现世界，记录下所有的打动人心的事件。”
“你来替我改变世界。”
她承认自己的能力不如叶方明强大，他拥有远超众人的天赋，每一次研究出来的东西，都具有非凡的潜力。
她相信，他一定能改变世界。
“你说你想成为我世界的唯一，我当时骂你自私软弱。
现在我想通了，既然如此，你就替我改变我眼中的世界，我的目之所及，全都有你的身影。”
人是需要苦难的，因为苦恼会磨挫一个人的思想。
思想要被苦难消耗，因为人一旦有了有思想，那就很恐怖了。
可假如一个人经历了苦难，他的思想还没有被磨灭，反而更加坚定和崇高，那他的存在，就势必会对世界产生重大影响。
叶方明怔怔的盯着宁溪，心中一震，强烈的情感侵蚀了心脏，连带着心脏放弃工作，四肢百骸的血液也仿佛失去了控制。
血液带着身体的热量，进入每一个细胞。
咔哒。
清脆的一声。
宁溪看向地面，一柄闪亮的小刀从叶方明的袖子间落下，掉在地上，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你带着刀子做什么？”
叶方明吞了一口口水，“削苹果的。”
“苹果呢？”
“……才要去买。”
宁溪笑了，用手遮掩住嘴角的笑容。
叶方明也忍不住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走吧，也不知道超市有没有关门？”
“关门了的话，我们就回家吃面条吧，阳春面你会做吗？”
靛蓝色的天空，是夜晚的暮色和月亮相互渗出的胧影。
她的身影浸润，无垢的双眼，永远坚定的信念，永远坚定的温柔，永远迎向深灰的夜色和潜藏的孤影。
和叶方明截然不同，她的眼睛总是含情脉脉的，如泉似水的，悄无声息的浸润着他的孤影般的内心。
她的声音低缓，像一曲被刻意放缓了的乐章，“我永远爱你，叶方明。”
清晨。
启看着两个人在厨房内你推我让，有说有笑的背影，欣慰的笑了笑。
地球是一个近似球形的星球，环绕着太阳公转，一边又进行着自转。
你眼中的黄昏，对另一个人来说，恰是朝阳。
窗外的天光逐渐亮起，火红的晨曦陡然腾升。
夜，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