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皇子
在明都的一座小庭院里,于言正看着今日的大雨。
这里的雨季总是缠缠绵绵,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冷意。
于言坐在那名贵的花梨木椅子上,抬眼看着外面的云彩。
作为大宁的当朝大皇子,于言就算是个瘫子,其地位却依旧是尊崇的。
他已经在这座小院子住了许多年,朝堂之上也几乎没有他的亲信党羽,以至于大部分的明都官员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于言摩挲着手里的戒指,微微叹了一口气。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来,于言说了声请进,而后面向了走进的来人。
那人摘掉了沾着雨水的斗笠,露出了一张有些疲倦的脸。
“臣何通,拜见殿下。”
说罢,何通就要跪下。
于言立刻挥手制止了何通的动作,挥手示意他坐在床沿。
“先生别来无恙。”
于言的声音低低的,大部分带着气声,好似声带是被一股气息带着震动一般。
何通看着他淡然的脸色,局势巨变给她带来的惶恐在心中才消退了些。
何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于言这里,这个习惯从于言十一岁开始便一直持续下来。
于言因为是个瘫子,在先帝于形生驾崩以后便不再受到重视。
无论朝臣还是宦官宫女,或是将他当个吉祥物供奉起来,或是想从他的身上获得些什么好处。
本应该是最有权势的一国皇子,却连挑选私塾先生的权力都没有。
十一岁那年,于言在宫里看着南方远天接连不断的大雨,心中有种淡淡的哀伤。
他能感觉到天象的情绪,每当要下雨的时候,于言总能听到一阵细细的嗡鸣。
而这一日,他耳中的嗡鸣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南边的洪水在这一年困扰着大宁,皇帝新丧,治水更是称为了一个无人刚碰的烫手山芋。
此时,何通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在钱粮不足的情况下去南粤治水。
这无疑是冒险的,大宁因为发动北伐,国库之中已然压力山大。
此刻钱粮不足,南粤的洪水便成了一滩没人愿意理会的烂账。
何通此去,若是成功,以其宰相关门弟子的身份和朝中的基础,一步登天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若是失败,轻则贬官发配,重则人头落地。
在那高高矗立的南城门外,于言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当时意气风发的才子。
那时的何通堪堪四十,在明都的官场上,他的年纪依旧是晚辈。
在那连绵不断的雨里,何通只是对着这位命运多舛的皇子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南粤的灾情得到了缓解,但并不算成功。
何通的治水方针是堵不如疏,他修通了大量的河道,将洪水排进大海。
但如此一来,便导致了大量河流迅速改道,以至于连珠江都发生了大量偏移。
于是沿着这些河道的城镇便遭到了大面积的摧毁,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到没有水灾的地方生存。
尽管何通治理得当且对百姓疏散及时,但还是造成了相当程度的伤亡。
因此,在他回到明都以后,其官位被尽数摘去,贬到书院里做了个教书先生。
在第二年明都的春日里,何通和这位于言正式成为了不记名的师徒关系。
二人对于彼此的命运都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同情,因此相处地格外融洽。
“咕噜咕噜!”
角落炉子里的水被烧开,沸腾着冒着热气。
于言一抬手,一股凝练的真气顿时让那炉子里的水腾空起来。
他控制着水流流进一把精致的紫砂壶里,而后给何通倒了杯浓茶。
何通对于于言的此番手段并不感到惊讶,当朝之中,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位瘫痪的皇子竟然身有修为。
“您是劝我登基,还是劝我接管明都阵?”
何通的眉头挑了挑,浑身轻微震动了一下,浑身的雨水顿时被他的真气汽化。
“臣都劝,二者只要殿下选其一,这天下便不至于落入那高楼的手里。”
于言抿了一口茶水,神色之间没有什么变化。
“这天下给他高楼也没有什么不好。”
此言一出,何通的神色愣了愣。
别人淡泊名利或许都是装的,但他心中清楚眼前这位大皇子对于那功名利禄是真的毫无感觉。
“可如此以来如此一来,大宁百年的家业便尽数毁于一旦了。”
何通的情绪仍然有些高涨,在这雨声的衬托下像是一支虚弱的残烛。
于言转过了头,继续用眼神看着外面的雨。
“您也说了,这只是家业。”
他们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在这个多事之秋里,每个人似乎都各自怀着心事。
“为什么天下人一定要分个高低尊卑呢,百姓见到官就要下跪或者行礼,见到豪强便要笑脸相迎。”
于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事实上,这个问题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询问何通,但过去的每一次,何通都是沉默以对。
“殿下,这天下看似处处充满了不公平,但也唯有如此,谷物才能生长,文明才能建立。”
“因此,牺牲是必要的。”
何通第一次说出了这个艰深问题的见解,同时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于言有些愣神,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窗外的雨微微一握。
那雨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瞬间停滞了下来,这个小院子里的雨声顿时便停歇了下来。
在雨水的积累下,于言的真气变成了空气中肉眼可见的一层膜。
“殿下,就算您真不在乎这些,也应该为二殿下考虑,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一旦高楼执政,他今生将面临着永无天日的境遇。”
说到这里,原本情绪还有些焦急的何通反而冷静了下来。
“哗啦!”
于言松开了对雨的控制,那空中积攒的雨水一瞬间便砸落在地面上,激起了一阵水声。
于言的胞弟于海,今年只有十岁。
于海刚一出生,作为皇帝的父亲便暴毙在了宫中。
因此,这个可怜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后来,他们的母亲春雨皇后又因忧思过度早早离世。
自那时起,兄弟二人就变成了这个天下最地位显赫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