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登天路
江陵一句“旁门左道”惹恼了路舟雪,他沉下脸色,指尖天白丝一瞬间绷紧,冷淡的眼神显露出他的满眼杀意,红衣少年比他先动一步:“你照看好那丫头,我来收拾他。”
少年手中的长剑出鞘,冷白的刀刃闪烁着寒光,日光下锋芒毕露,江陵起初是不以为意的,毕竟卫如戈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无论如何不会是他的对手,因而在少年起剑势的时候他仍旧满眼不屑。
直到长剑破空而来,刺穿他面前的重重屏障直至咽喉,江陵这才心神一颤,连忙拔剑去挡,奈何少年的剑更快,江陵剑都还未拔出,锋利的刀刃已然架在了他脖子上,少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就这?”
他没想到对方在他手下一招都接不住。
怎么可能?!江陵心神俱颤地瞪大了眼睛,他又何尝不震撼呢?他连少年的动作都没看清。
少年轻轻地“啧”了一声,握剑的手腕一转,用剑刃的侧面往江陵肩上上一拍,后者来不及反应就被剑身拍过来的力道压得跪了下去,少年三下五除二顺手把余下的个人都收拾了。
“借根线。”少年从路舟雪那里要了一根天白丝把几个人打包粽子一般地捆了起来,没有任何嘲讽之意,单纯地点评道,“还不如半月前那拿大刀的恶鬼来得厉害,一群乌合之众。”
“江门主瞧不上众生道。”路舟雪在跪倒在地的江陵面前蹲下,他敛眸神色淡淡地看着因为落败太快,仍旧一脸不服的江陵,指了指收剑入鞘的红衣少年,语气平静道,“可那走无情道的林曦扬尚且能在他面前过上几招,阁下一招也接不住,何来底气瞧不上他人呢?”
路舟雪顿了顿,不待江陵反驳,他接着道:“便是予昭,也凭一己之力守住了东山,是你带人屠戮凡人,引得了亡灵怨恨,这才致使东山沦为鬼蜮,那杀了你门下弟子的恶鬼忧戎,也不过是报你当年对他的杀身之仇,皆是你咎由自取,江门主为何又来怨恨本君?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难为你还同他说那么多。”红衣少年听完路舟雪一番话,大概也明白了一切都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当即也轻笑一声,他中肯道,“鬼王手底下那些魑魅魍魉可都不是好相与的,凭他的本事如何能应对?不过是不敢找恶鬼的麻烦,所以迁怒到你头上,这是凡人共有的劣根性。”
路舟雪同少年两人一唱一和地说得江陵满脸通红,但他并不是因为羞愧,单纯是被说中了痛处,气的。
他被少年踩在地上,却是抬头怨恨地瞪着路舟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灵钟大师早有预言你会带来灾厄,如今看来果真,若非顾银拦着,你早被李兰因掐死了,如何还有机会在此作威作福?”
灾厄?便是那个凤凰弑母的语言么?路舟雪心中冷笑,且不说李兰因早已化作恶鬼,便是没有,如今予昭也死了,又如何能弑母?恐怕预言是假,借预言光明正大利用朱凰之身育神骨是真。
“俗人才信宿命,修道者本就是夺天地造化,悖逆天命而行,却还信所谓预言。”少年听完江陵的话忍不住笑了,末了,事不关己一般地嘲讽道,“怪不得万年来再无人飞升神界呢,原来是觉悟少了。”
路舟雪不由得多看了少年一眼,他总感觉这少年不是常人,应当知道些什么,少年对着他的视线,也不闪躲,反而朝他坦然一笑,反问道:“怎么,我说错了么?”
路舟雪摇头不置可否,转而说道:“江陵来了,终庭、妖族的其他人也不会远了,先走吧。”
一边把孔雀往怀里一带,丢下被五花大绑的江陵,踩着踏雪无痕走了,却是漫无目的。
“走去哪?”少年追上来问道,他也看出了路舟雪是在四处乱走,“现在到处都在抓你,你又能去哪?”
“是啊。”路舟雪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闭眼捏了捏鼻梁,在不周山的时候为了躲太荒和人皇,他不得已舍了神位溜下界来,如今在了人间,却又莫名其妙沾染了一堆因果,还是要躲,举目无亲的,还比在不周山时狼狈一些,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就留在不周山同太荒硬刚呢。
“啊哈。”少年见他一脸的疲惫,笑了一声,宽慰道,“神骨在你身上是麻烦了些,可未尝不是好事。”
“嗯?”路舟雪轻轻地发出一声疑问,少年解释道:“这可是神骨,即便不能直接让你肉身成神,也足够叫你随意使唤一些神界的术法了。”
“哦。”听完少年所言,路舟雪没什么反应地转回头去,即便没有神骨,神界的术法他一样能使,这东西在他这就是麻烦,谈不上什么好事,只是少年的话却让路舟雪想起了一件他差点忘了的事。
“至于你的尸身,待风声过了,我寻个法子也扔下凡去,你自去寻觅,神魂归壳,你重回不周山也不是不可能,如此可好?”
东君花朝送路舟雪的神魂下界之前,曾应诺会把他的身体也一并送来,要他自己去寻,如今他在人间已有月余,神界的岁月同人间是完全错位的,不周山上恐已过百年,也不知花朝是否已按约定将他的尸身送来,若是送来了,又在哪里?
如今人间妖物肆虐,恶鬼当道,诸势力追逐登天路,那样一副神明的尸骸若是叫他们寻去,于不周山而言恐怕又是一场浩劫,就如同当年一般。
“你在想什么?”少年眼看着路舟雪说着说着又开始走神。
“我在想,人间去往神界的路,会在哪里。”路舟雪轻声道,若是花朝把他的尸骸送下来,只会出现在曾经有过神迹的地方,旧时的天柱遗址可能性最大,但路舟雪并不知道天柱在人间的什么地方。
“登天路啊……”少年沉吟片刻,随即给了路舟雪好几个答案,“南境有山曰姑射,无草木,多水,有神人居焉,肌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这是传闻最可信的地方,毕竟那半步登仙的姑射仙子的确在那清修,除却姑射山,另有蓬莱、灵山,以及昆仑墟。蓬莱在海外,却从无一人去过;昆仑墟在西北,传言是百神过去居住之地,如今尽数归于黄土不见当年旧迹;灵山没什么特别,旧时巫师往返天地的阶梯,在巫咸国。”
灵山,路舟雪当然认得,万年前巫咸人便是从那登上神界,妄图争夺神权的鼎,而后被神明遗弃的。
“当然,还有一个地方,传说中甚少提及,我却觉得,那或许是真正神界之所在。”少年话锋一转,他意味不明地瞧着路舟雪,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慢慢地开口,“不周山。”
“是吗。”路舟雪面色不变,心中对少年隐隐忌惮起来,但另一方面,因为他身负焚曦神剑,路舟雪又不免有别的怀疑。
“你问这个,莫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样想重铸登天路吧?”少年点到即止,转而问起了路舟雪了解这些的原因,“成神,是要舍弃一些东西的,但很显然,凡人恰恰是舍不下那些东西,才妄想成神。”
路舟雪听着少年仿佛局外人一般的感慨,不由得侧目,忍不住道:“你这话说的,仿佛你就不是凡人了一般。”
“我自然也是凡人。”少年眨了眨眼睛,笑道,“但我比他们有自知之明,不会肖想不属于自己的。”
“你和阿灼很像。”路舟雪说道,他却没有发现,其实他们三个人对于凡人追逐登天路的看法其实都是一样的,都带着一种作为神的超然物外,“我打算去灵山。”
万年前巫咸之祸自灵山而起,如今巫咸人妄图复辟当年,自然也会选择从那里东山再起,但路舟雪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他的萧月珩因巫咸人身死道消,如今神骨更是长在了他的身上,他要如何容忍?
“走吧,我随你去就是。”少年懒洋洋地应道,左右答应了萧风灼,何况他要查关于巫咸人的那些事,跟着路舟雪恐怕脉络还清晰些。
说话间,二人已然出了苍梧之野的中心,灵鬼禁行的禁制弱了很多,路舟雪干脆从怀中祭出画轴,正打算用千里江山赶路,波澜壮阔的江山绘卷才刚刚展开,一道突然出现的剑光却是直接将那价值连城的布帛斩作了两截,连带着路舟雪运行了一半的术法也跟着戛然而止。
画卷裂开的缝隙间,一道衣白如雪的身影持剑站在远处,清风拂动衣袂,墨发飘摇,那样的风流无双、芝兰玉树,他淡漠的一眼看过来,路舟雪身边的红衣少年气势瞬间凌厉,手不自觉按上了腰间剑柄。
顾银。
“你也是来缉拿本君的?”对方这么气势汹汹的持剑挡在那里,路舟雪自然不会认为顾银是来同他叙旧的,毕竟当初在戎城他们的相处就不那么愉快,只是他不明白,江陵来也就罢了,怎么顾银一个算得上名门正派的宗师也来凑着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热闹?
“你既清楚,应该也不用本座动手了。”顾银颔首,“你好生同本座回去,本座必不为难你。”
“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这么狂?”路舟雪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少年先轻笑出声,他一只脚踩着石头手,手臂杵着膝盖微微躬下腰,以一种轻慢的姿态对顾银道,“想带他走,可以,打过我。”
“卫如戈?”顾银这才注意到路舟雪身边存在感极强的少年,他方才没细看对方面貌,如今却是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你师尊闭关,你不守着无相峰,怎的在外头乱跑?”
又一个认得他这张脸的,少年也算是习惯了,他也不接话,气定神闲道:“关你屁事,打不打?”
“轻狂。”顾银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这么一句,也没说什么“本座今日就替你师尊教育教育你”之类的狠话,他只是以一种很镇定的姿态拔出佩剑,没有任何征兆地就朝少年杀了过来,眼神平静又漠然,在他预想里,卫如戈接不下这一剑。
顾银攻过来时,少年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一般还愣在原地,他没有像江陵一样连剑都拔不出来就败北。
“哐——”金属碰撞的声音想起,少年单手持剑架住了顾银从左侧刺来的剑,他身形都未曾动过,眼眸戏谑地看着顾银,似乎在说,你的伎俩我都看透了,后者眼中闪过惊讶,却很快又接一剑。
少年侧身躲开,也跟着还手,两人很快大开大合地打了起来,路舟雪把怀里的孔雀放下来,他道:“好好看着,他们二人是怎么打的。”
跟顾银过招的少年听了一耳朵进去,手一抖差点失误,不由得有些无语,这现场教学的本事也是厉害。
路舟雪在旁边看得分明,顾银看似跟少年势均力敌,实则已经渐渐落了下风,不出百招必要失误,落败是必然的。路舟雪不由得对那少年越发起疑,不惧鬼王、碾压江陵算不得多厉害。
可这是顾银,当之无愧的剑神,仅在百里长情之下,虽不如后者,却也是个合体期的修为,少年对上他依旧游刃有余,且修真界并无他的名号,他究竟是……
路舟雪这边想着,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人的动静却是越来越大,剑刃光是碰撞在一起都会冲撞出堪称恐怖的剑气,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四面八方扩散,一时之间天地变色。
虽然已经离了苍梧之野的中心,可毕竟还是妖族的地盘,如今各族又因为神骨出世纷纷关注着路舟雪的动向,二人的打斗很快便引来了本就在追寻路舟雪踪迹的大妖和巫咸人。
路舟雪五感敏锐,还未等后来者靠近便察觉到了他们的逼近,提前起了一个暮苍山把那些人困在外围,免得那些人进来找他和少年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