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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皆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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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云洲说是禁足,事实上被怒火中烧的百里长情下令囚禁在了北都庭的监牢里,牢房都是寒铁熔铸而成,炼虚境以下的修士在这样的监牢里一点灵力都用不了,和凡人并没有两样。

    叶云洲背靠着牢门坐在地上,超乎寻常的平静,这一天他早有预料,或许是从予昭背后射出一箭的时候,又或许时是涅槃的路舟雪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快得他连一点为自己做辩驳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登人册戳穿了他那些光辉功绩的假象,百里长情带回来的修士魂魄则坐实了他的罪名,树倒猢狲散,如今他跌落尘埃,竟是一个拉扯他的人都没有。

    到了这种时候,叶云洲居然又想起予昭了,瑶光自顾不暇,所以弃了他明哲保身,倘若是予昭的话,应该会以一己之力保下他的吧?就像当年一样,所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让来看望他的叶瑾去请了路舟雪,予昭总不会不管他的,即便是看在空青的份上。

    叶云洲身后投下来一片阴影,一双雪白的靴子落在寒铁打造的地板上,清苦的茶香清清淡淡地萦绕过来,知道是等的人来了,叶云洲连忙起身,可是在看见对方脸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

    银白的发丝月光一般地流泻,裹在厚重大氅下冷白的皮肤如霜如雪,眼眸清冷疏离,偏生一点唇珠又嫣红惑人,一把细腰掐在腰带里,显得柔韧风流,的确是个绝色美人,但不是他想等的予昭。

    “你找本座。”路舟雪冷淡道,拢了拢身上的衣物,这监牢寒铁打造,极寒极冷,他向来畏寒,若非叶瑾恳求,他本是不想来的,因而哪怕现在来了,也并不愿同叶云洲多费口舌。

    “你……”叶云洲肚子里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话,可是看见路舟雪脸的瞬间,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总是刻意地遗忘,予昭已死的事实,哪怕早已见过路舟雪,却还在自欺欺人。

    见他半晌不说话,路舟雪便也不多言,抬脚转身便走,眼看他是要真的离开,叶云洲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喊道:“且慢——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么?阿昭。”

    “本君没有时间同你多费口舌。”路舟雪侧身回头淡淡道,他甚至懒得去纠正叶云洲对他的称呼,因为不重要,对方愿意把他当成什么人,都与他无关。

    “阿昭!”叶云洲喊道,他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舟雪,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别的情绪来,“你便一点旧情都不念了么?”

    “你说话当真奇怪。”路舟雪怪异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我之间,何曾有过旧情?即便是有,当年东山背后那一箭也该抵消干净了,现在如何又能提起?”

    “阿昭!你还在生气么?我是有苦衷的。”叶云洲见路舟雪一脸不为所动,连忙急道,不管他是真的自欺欺人还是什么,如今他都不得不紧紧地抓住路舟雪这根救命稻草,“你哪怕不念青梅竹马的情义,也该为空青考虑一二,她若是知道你计较当年的事把对她的父君袖手旁观,你说她可会怨你?”

    孔雀的确是予昭的软肋,倘若站在这里的不是路舟雪,或许真的会被叶云洲这一番诡辩说动,可惜他注定失算了,路舟雪神色未变,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越发冷了:“你还真是厚颜无耻呐。”

    “且不提当年的事该不该计较,便只说你如今的处境好了,是百里长情要重翻旧案,平的也是东山枉死之人的冤屈,你与予昭的那点虚假的情义,在这样的罪过面前能算个什么?”路舟雪说完,轻蔑又怜悯地移开了目光,仿佛面对的是什么蝼蚁,“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叶云洲。”

    见路舟雪油盐不进,叶云洲也收敛了脸上那一派故作情深不浅的伪装,露出冷漠自私的本性来,他站在牢门边盯着外头一身光风霁月的路舟雪:“我是很喜欢你的,若是你乖乖配合,我本不想伤害你的。”

    叶云洲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路舟雪警惕地看着他,固然寒铁打造的监牢可以隔绝灵气的流动,但叶云洲稳坐宗主位多年,当年的事做得也不算天衣无缝,难保他不会居安思危,提前做了准备。

    路舟雪正疑心他藏了什么手段,不想先前右手烙了镇妖痕的位置开始火烧一般地疼痛起来,火红色的斑纹顺着右手的筋络经过脖颈直接蔓延到了路舟雪脸上,整个有半张脸都出现了妖冶的图腾。

    路舟雪感觉自己的右手完全不受控制地胡乱抽搐着,他面上还算淡定地看向叶云洲:“你做了什么?”

    “镇妖痕,很奇怪吗?”叶云洲在监牢里一派从容地对上路舟雪的视线,他有些失望地叹息道,“阿昭,你过去很听话,所以我不需要这样控制你,不想你还是叫我失望了。”

    “人妖混血,果真是叫妖族卑贱的血脉污染了,教化是没有用的,只有这样的手段才适合你们。”叶云洲同路舟雪角色调转,站在牢房里也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命令道,“替我把牢门打开。”

    “不日就要定罪,本君如何能放你出去?”路舟雪拧眉,他并不想放叶云洲出来,奈何却像有另一个意识在违抗着他的本性,甚至隐隐有把原本的他压下去的征兆,一时间有些迟疑地站在那里。

    叶云洲对他现在的反应很满意,牢门从外头是可以用灵力轻易打开的,只见路舟雪催动法诀,牢门应声而开,叶云洲一脚踏触监牢,朝后者点了点头道:“阿昭做得很好,过几日重审旧案,不管百里长情拿出什么证据,都要一口咬死当年的所有事都是你一人所为,不存在任何冤屈,可明白了?”

    百里长情搜集到的东西固然铁证,但只要路舟雪不认,明镜尊者自然以此为突破口把他保下来,叶云洲盘算得很好,若是路舟雪突然反水,百里长情的确没有办法硬来。

    “阿昭,又不听话了,怎么不应声?”叶云洲说着看向路舟雪,“不听话是要受罚的。”

    叶云洲说完,路舟雪突然间就感觉头痛欲裂起来,仿佛有千把刀锋在割绳索,伴随着脑海中不知是谁喧嚷的声音,路舟雪的思维开始溃散起来,他渐渐地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踉跄地半跪了下去,右手捂着脑袋,抬头有些迷茫地望着天旋地转的世界。

    叶云洲饶有兴致地站在那里欣赏着他的惨状,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嘴里还在为他好一般地道:“受了这一次苦,就该长记性了,阿昭,你变漂亮了,也变得目中无人了。”

    路舟雪没注意听叶云洲在说什么,他的眼前一片混沌模糊,隐约看见一个模糊人影站在那里,那人似乎在笑他,然后说:“他不在了,你便要沉沦么?”

    “你也来了……”路舟雪很轻地呢喃,那人轻笑一声,轮廓忽然就清晰了,竟然长着一张和路舟雪一模一样的脸。

    叶云洲见路舟雪跪下去就满眼迷茫地望着虚空处发呆,以为是镇妖痕对他的控制差不多了,正要再下一次命令,不想刚才还神智混乱的人忽然暴起,掐着他的脖子就把他按到了同是寒铁打造的墙上,血肉之躯砸在墙面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叶云洲大惊失色,正要加大力度催动镇妖痕,路舟雪却忽然收紧了扣住他咽喉的手,叶云洲顿时呼吸困难,完全分不出心思去做别的了。

    路舟雪此时脸上血红色的图腾未褪,从眼尾顺着脸颊一直没进衣领,他本就肌肤雪白,如今更显妖冶,他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叶云洲,哪里有刚才的混沌?

    路舟雪朝叶云洲抬起右手,手心里缓慢地凝出一支细长的冰锥,尖锐的顶端差一点便要刺进叶云洲眼球,他睁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任凭脸因为脖子被掐住而涨得通红,他的灵魂都在颤抖,路舟雪身上泄露出的威亚沉重如山岳,他在百里长情面前都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恐惧。

    “知道吗,上一个试图操控本君的人,他的尸身还挂在丰沮玉门山的岩崖上曝晒。”路舟雪冷凝的眼睛仿佛吞噬灵魂的深渊,叶云洲甚至不敢同他对视,“竖子狂妄,也和那巫咸人一般肖想神明么?”

    闻言叶云洲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慌又恐惧地想,对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路舟雪却不知他心中的波澜,只是将手心里凝出的冰锥缓缓地插入叶云洲的额头,一边道:“本君看不上你的命,待旧案重审,往后所有,听凭造化,你若秋毫无犯,自然无恙。”

    “否则——”路舟雪顿了顿,他点了点叶云洲被他插入冰锥却只留下了一点水渍的额头,“你脑袋里的东西,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路舟雪说完松开叶云洲被他扔到地上,这时感觉到牢门被打开的的卫如戈也带人姗姗来迟,然后看到监牢里的画面就都愣住了,他看了看脸上图腾未消的路舟雪,就看了看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叶云洲,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他还是问路舟雪:“师兄,你如何在这?”

    路舟雪摸出手帕慢慢地擦干净了手指,漫不经心道:“他想跑,还欲叫你师尊白忙一场。”

    虽然话说得言简意赅,但他脸上镇妖痕的图腾在场修士却是都认得的,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卫如戈闻言直接踢了叶云洲一脚:“你这老鬼,关着了都不安分,找打是么?”

    险些叫叶云洲跑了,卫如戈自觉是自己的疏忽,一边骂叶云洲,一边叫人加强了监牢的戒备,路舟雪转身要走,他连忙追上来:“师兄去哪?我送你呀。”

    “我回凤凰台,你还有要事,不必相送。”路舟雪婉拒道,闻言卫如戈有些失望,却还是扬起一个笑容道:“那师兄再见,有空记得看看师尊!”

    孔雀如今也已正式入剑门,他和萧风灼已然教不了多少,百里长情剑道第一人,又是那丫头的师祖,由他来教最为合适,婴儿即便卫如戈不提,路舟雪也要到百里长情那去一次,自然应道:“会的。”

    卫如戈走后,路舟雪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回凤凰台的路上,先前见到的和他一模一样人重新献身,幽魂一般飘荡在路舟雪身前,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道:“我还以为你会杀了他。”

    “若是轻易妄造杀孽,岂不是如了你的愿?”路舟雪冷冷淡淡地反问道,那抹幽魂耸耸肩,飘到他肩膀上坐着,墨黑的头发垂下来,像索命的恶鬼:“变成我有什么不好?他可也是邪灵。”

    “你和他如何能一样?”路舟雪抬手把他从肩上扫落,对他的话习以为常到已经无动于衷,“先前不见你,如何现在又跑出来了?”

    “岁杪,俗世里当了几天人,总不至于什么都忘了吧。”邪灵飘到他面前,拦住了路舟雪的去路。

    “行了,你滚一边去。”路舟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邪灵也冷笑一声,消失前留下一句话:“下个月,中元节。”中元节,路舟雪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原来又一年过去了。

    萧风灼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路舟雪,眉头皱得死紧,从北都庭的监牢里出来后,对方自言自语了一路,他的修为比路舟雪低,却愣是没有被发现,路舟雪有多松懈可想而知。

    路舟雪回了凤凰台,不想却没见着萧风灼,孔雀在庭院里支了一张小木桌,正捧着一本剑诀读呢,见路舟雪回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娘亲”,路舟雪应了一声,问道:“你阿灼哥哥呢?”

    “小勺说他出去找娘亲了。”孔雀道。

    这倒是有可能,路舟雪点了点头,只是萧风灼是知道自己去哪的,怎么路上会没遇到?

    正想着,凤凰台的大门似乎被人轻轻地挠了一下,路舟雪拍了拍孔雀的脑袋,转身去开门,门一打开,外头地上歪着脑袋坐着一只黑色的大猫,路舟雪看了半晌愣是没认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外形像猞猁,偏生体型大多了,颜色也不对劲儿,他脸色变了又变,硬是憋出来一句话:“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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