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执生障
萧风灼听懂了路舟雪的话外音,一点不害臊,还往路舟雪面前凑了凑,笑道:“棉棉,你这是在对我耍流氓么?”
“没有。”路舟雪摇头,眼中笑意未消,他脸上的情绪向来都很少,或者说整个不周山的神明不知岁月,大都没什么情绪,只是路舟雪性冷如冰雪,于是脸上的神色变化就更加少了,整个人瞧着清清冷冷、高不可攀,如今虽然是有些玩笑的意味,也总归是笑了,很柔美,仿佛神女有了烟火气。
叶瑾和孔雀瞧得呆住了,萧风灼倒是反应平和,他甚至弯起眼睛动作自然地搂住路舟雪的肩膀道:“棉棉,你这般说,可是恼我给了小丫头零嘴儿没给你?”
说罢不待路舟雪说话,又摸出一颗糖雪球直接塞进了他嘴里,故意道:“棉棉这么大的人了,还羡慕小孩子的零食,你也有份,你也有份~”
叶瑾和空青略显茫然地对视着,不晓得这俩人是在唱什么对台戏。
路舟雪张了张嘴,嘴里山楂球压着舌头不方便说话,他便干脆闭了嘴,只是目光幽幽地瞧着萧风灼,后者恍若未觉,继续道:“棉棉,你合该多笑的。”
路舟雪抿了抿唇,却是很快收了笑意,又是一脸沉静,萧风灼也没继续逗他,二人在凤凰台等了一会儿,叶瑾带着孔雀在庭院里练剑,百里长情请来的医修看过了二人的伤说萧风灼没什么问题。
妖修皮糙肉厚,医修给萧风灼安排了温养筋络的膏药,双手将养上半个月便没大碍了,只是需要注意最近一段时间不要舞刀弄枪的。
至于路舟雪,医修探过他的内息后,望着他一脸严肃地蹙起了眉,本来吊儿郎当的萧风灼也跟着认真起来:“怎么了,我家棉棉可是有什么不妥?”
医修却没马上回答,而是看着路舟雪,似乎在等他先给一个反应,路舟雪神情平静,对医修的反应早有预料,他无所谓道:“道友不必多虑,直说便是,本君早有预料。”
“太上长老此前已与我说了你们此行的波折,那艳鬼一支竹箫可惑人心神,仙君的伤便因此而起。”医修说道,“本来以凤凰君的修为,原不该这般伤重,我方才观仙君内息,发现是忧思过重的缘故。”
“执念生魔障,魔障则生怖。”医修语重心长道,他也不明白路舟雪一个涅槃的凤凰为何会有这样深重到近乎魔障的执念,“心病只能心药医,凤凰君执念太深,我等旁人亦无法相助。”
“本君晓得,多谢道友。”路舟雪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低下头去看手指的眼神流露些许心不在焉,他的执念竟已深重至此了么?一个寻常修士也能看出一二了。
“这一瓶丹药有助于凤凰君静心,但主要还是要看你自己能否放下。”医修离开前放下一瓶丹药,“贫道言尽于此,凤凰君好自为之。”
“多谢仙君。”萧风灼客气地送走了医修,回来安安静静地在路舟雪旁边坐下,摆弄着医修留给他的一堆瓶瓶罐罐。
“阿灼似乎从来都不好奇。”路舟雪轻轻地说道,萧风灼就和他所表现出来的玩世不恭一样,了解的事情很多,但对于很多事却并不关心。就像知道百里长情和卫如戈之间有些怪异的师徒关系,却只是看着,并不打算劝告百里长情,也没有点醒卫如戈,看着,便只是看着。
现在萧风灼对待他也是如此,他知道他有很多秘密,路舟雪几乎从不掩饰,但萧风灼从来不问,只当做是寻常,这是一种让人心惊的冷漠,它伪装在温柔、包容、善解人意的皮囊下。
“棉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的。”萧风灼偏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道,仿佛是预料到了路舟雪的想法,又仿佛是他本就是这么想的,“现在问了,你没想好怎么说,还要找借口应付我,何至于呢?”
路舟雪没说话了,抿着唇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萧风灼探了探他脉息,灵力不稳,很明显的走火入魔的征兆,后者轻轻叹口气,指尖点着路舟雪眉心送了一道清心咒进去:“我去觅食,想吃什么?”
路舟雪抬眸望着萧风灼,后者眼含关切,见看过来,又鼓励似的朝他点了点头,轻轻道:“嗯?”
“桂花糕。”路舟雪想了想说道。
“我说着玩儿的,桂花糕没有,我吃什么你吃什么。”萧风灼抬手敲了他一个脑瓜蹦儿,没用力,敲完像是怕路舟雪追着他打,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路舟雪坐在原地目送着他远去,隔了一会儿才抬手揉了揉被他瞧过的地方,轻轻地自言自语道:“诡计多端的猫。”
“娘亲。”孔雀从门外头露出一个脑袋,关心又好奇地看着他,路舟雪瞧见小姑娘探头探脑的样子,朝她招了招手:“空青?过来。”
孔雀三步并两步跑到路舟雪面前,脑袋埋进他怀里蹭了蹭,小姑娘肉乎乎地脸在他胸口磨来磨去,路舟雪略微有些不自在,他扶住孔雀的肩膀,不动声色将小姑娘拉了出来,轻声问:“怎么来找我了?”
“娘亲,终庭的叔叔伯伯都在传,师祖要重翻旧案了,是真的吗?”孔雀期待又有些害怕地看着路舟雪,怕他下一刻说出否定的话,好在路舟雪没叫她失望,他点了点头道:“是真的,空青可高兴?”
“高兴。”空青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路舟雪的袖子,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道,“是不是翻了案,娘亲身上的罪孽就洗清了?”
被小女孩殷切地望着,路舟雪很难说出什么残忍现实的话,所以他只是抬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他说:“会的。”予昭的罪孽的确可以洗清,但是过去都没人追究,现在洗清了,除了孔雀,谁又在意?予昭已经死了,便是沉冤昭雪,又有何用?
何况瑶光有她的父亲明镜尊者袒护,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百里长情真的能得到期望中的结果吗?路舟雪觉得,或许叶云洲会被推出来承担责任,却也到此为止了,想到这,他又觉得有些唏嘘。
从戎城离开那日忧戎的背影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很普通的少年,赌上往后的生生世世,却扯不下终庭里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的一片衣角。
“娘亲,她会知道吗?”孔雀怯怯地看着路舟雪,似乎想要从面前清冷如雪的人脸上看出过去朱凰予昭的痕迹,“她会知道,她没有罪了吗?父君也会重新回到空青身边吗?”
路舟雪怜惜地摸了摸孔雀的头发,轻声道:“会的。”哪怕是谎言,也总好过告诉她,予昭早就灰飞烟灭,生前死后的所有都不会知晓;叶云洲本就是加害者,从一开始的离开就是有意而为,又何来的回?
下午,路舟雪在庭院里看着孔雀练剑,小丫头同她母亲一般,是大开大合的路子,注重体术的修炼,路舟雪自己不用剑,他的招式多生变化,与凤凰母女的风格不同,是以他只是时不时在旁边提点几句,却是并未上手教导。
孔雀练了一会儿剑招,头发悉悉索索地就散了下来,披散在肩头,瞧着乱七八糟的,路舟雪看不下去,便道:“歇会儿再练,你过来。”
“娘亲,怎么了?”孔雀放下手中的木剑朝路舟雪走去,后者一手笼着她的头发,一手解去她绑发的丝带,从袖中摸出一枚象牙梳梳理着她乌墨一般的发丝,一边道:“谁给你束的头发?”
“是哥哥。”孔雀脆生生道,一边回头去看路舟雪,“怎么了吗,娘亲?”
“没事。”路舟雪摇摇头,怪不得他觉着丑呢,也难为叶瑾一个大男人还给小姑娘梳头了,路舟雪这般想着,手上动作轻柔地给予昭梳头发,梳着梳着,他就恍惚了。
“岁杪哥哥想给我梳头发?”当年赴月宫的丹桂下头,萧月珩又喝醉了,束发的木簪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随意地裹在松散下来的青丝里,他抬起一双半掩在零碎额发下的明眸,醉眼朦胧地望着路舟雪。
“岁杪哥哥,在这不周山,只有你待我最好。”萧月珩松开怀里的酒坛,从铺满丹桂的草地上踉跄起身,却不小心踩到落在地上的青色外袍,晃晃悠悠摔了下去,路舟雪连忙上前接住了他,“你喝醉了。”
“嗯,只有一点。”萧月珩算不得瘦弱,路舟雪那时身体不好,被不太清醒的酒鬼扑得往后摔坐在了草地上,萧月珩扶着他的肩膀从他怀里起身,零落青丝滑落,眼眸潋滟,“你也醉了,是么,岁杪哥哥?”
“我没有。”路舟雪摇头,他都没有喝酒,怎么会醉?他把萧月珩扶到旁边铺着毛毡的躺椅上歇着,这才吐出一口气,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萧月珩在后头轻悠悠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岁杪哥哥……”
路舟雪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泼出来洒在手上,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萧月珩是察觉到什么了,可当他忐忑回头时,却见萧月珩早就缩在雪白的毛皮里睡着了,方才路舟雪听见的话,仿佛是错觉。
“娘亲,娘亲?”孔雀疑惑地呼喊声唤回了路舟雪游走的思绪,他连忙回神,只见孔雀一脸担忧地看着他道,“娘亲,您是不是执念犯了,可要我去请医修伯伯?”
“不妨事。”路舟雪摇摇头,继续给孔雀梳头,末了用方才解下来的丝带给孔雀扎了一个干脆利落的高髻,毕竟他也不会梳别的,“执念之事,是谁同你说的?”
“是医修伯伯走时哥哥问过,我在旁边听见了。”孔雀回答道,顿了顿她补充道,“娘亲,您真的没有事吗?父君不要空青,我只有您了。”
“没事。”孔雀眼中的担忧和关怀不是作假,路舟雪心又软了些,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念及予昭记忆里,孔雀一出生就没有父母亲照顾,越发心疼起来,“别怕,你还有哥哥,哥哥也爱你的。”
虽然路舟雪自己都不相信叶瑾那人待孔雀有多少真心,但为了安抚惊弓之鸟一样的小丫头,他还是扯了个谎。
“嗯,小勺哥哥也很好。”谁料孔雀听完点了点头,却是说的萧风灼,“昨天他回来还给我糖雪球呢。”
路舟雪一愣,没想到孔雀这丫头跟萧风灼相处不多,关系倒是融洽:“阿灼好,那你叶瑾哥哥呢?”
“大哥也很好,只是他总是很严肃,心事重重的。”孔雀想了想说道,“所有我还是最喜欢小勺哥哥。”
萧风灼那样随心所欲的人,任凭谁跟他在一块儿都会开心的,路舟雪想着,孔雀仰头问他喜不喜欢小勺哥哥,他点了点头道:“阿灼是个很好的人。”
这时萧风灼提着一堆东西翻墙回来,刚巧就听到了路舟雪的最后一句话,待走到近处,他看着仰头看他的路舟雪挑眉道:“棉棉夸我怎么不当面说?”
“在给小丫头梳头呢?”萧风灼目光往下一落,瞧见路舟雪手里的梳子和小孔雀头上的高髻,随手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路后者手里的梳子一边拆了孔雀的头发重新梳,一边笑话路舟雪,“棉棉你这手艺,不敢恭维,哪有给小姑娘梳这样头发的?”
路舟雪被他笑话有些恼,毕竟他才嫌弃过叶瑾给孔雀梳的头发,如今萧风灼回来便来笑话他了,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便坐在旁边看萧风灼梳头,嘴里道:“这发型怎样,我不也是这样的么?”
萧风灼听着路舟雪语气,知道他有些恼羞成怒了,却也不哄,抬眸戏谑地笑着瞟了路舟雪一眼,一边给空青挽了一个垂鬟分肖髻,一边道:“棉棉你这是拿自个儿跟小姑娘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