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琐碎事
“棉棉,你过得这么清苦吗?”萧风灼看着仿佛蝗虫过境的凤凰台,嘴角一勾,毫不留情地直接开口调侃。
路舟雪正跪在桂树下埋土,闻言拍拍手站起来,转身看着抱臂靠着廊柱的青年,微微蹙了蹙眉道:“我不叫棉棉。”
嗓音很轻,没什么情绪,但因为皱眉和声音不大,整个人显出一种逆来顺受的乖巧来,反驳的话也没什么说服力。
这老神君,还挺可爱。萧风灼笑容更深,他顺着路舟雪的话点了点头道:“知道,可是我就想叫你棉棉。”
路舟雪无言地看着他,至于眼前这个混不吝的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凤凰台,话还要从萧风灼把他从木棉树下拦住说起。
萧风灼自称他是妖王派来迎接凤凰归位的。
尽管人族与妖族互相看不顺眼,人妖混血更是在双方都地位低下,但凤凰毕竟不同于寻常小妖,而是最接近不生不死的神明的存在,能够涅槃又证明了凤凰血脉的纯粹,因而妖族或许看不上先前血脉杂糅的予昭,却绝对会对涅槃后的路舟雪足够重视。
“哦。”彼时路舟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就绕过萧风灼走了,后者一挑眉道:“你怎么这么无动于衷?”
“我应该给什么反应?”路舟雪好笑的反问道,实在不是他反应太轻,而是朱凰予昭活着的时候谁都不要,如今是他来了,一个二个倒是巴巴的凑上来了,究竟是真的想要寻回凤凰还是别有目的,懂得都懂,“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你不想回去跟族人在一起吗?”萧风灼想了想,继续循循善诱道,“你看人族修士多歧视妖族,你你在这里总归没有回妖族自在。”
萧风灼的话把路舟雪听乐了,他好笑的看着绞尽脑汁想把他拐回妖族的青年,对方比他高些,他需得仰头说话:“妖族一样瞧不起人妖混血,你把我当傻子哄么?”
路舟雪油盐不进的态度简直愁坏了萧风灼,他倒是也没有强逼路舟雪,而是苦哈哈地道:“可是妖王说了,请不回你,让我也别回去了呀。”
“四海为家也挺好的。”路舟雪道,他才不管萧风灼回不回得去,眼下予昭的因果还没解决,他可没工夫再去料理妖族的人际关系。
“不行,反正回去也没地方住,你得收留我!”因为路舟雪拒绝配合萧风灼回妖族,所以这妖族来的青年就那么赖上他了,跟着他一路回了凤凰台,然后对他的家徒四壁进行了嘲笑。
“棉棉,这小丫头说她饿了。”见路舟雪不搭理他,萧风灼就去欺负孔雀,把正殿中还在午睡的小女孩强行唤醒,然后抱着睡眼惺忪的孔雀凑到路舟雪面前晃悠。
孔雀寄人篱下本就小心翼翼,因此被萧风灼故意弄醒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睁着葡萄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路舟雪,缩在萧风灼怀里喊“娘亲”。
萧风灼听见孔雀对路舟雪的称呼当场就乐了,他掐了掐空缺的小脸蛋,话却是看着路舟雪说的:“这你女儿啊?怎么管你叫娘亲呢?”
说着萧风灼眼光暧昧不清地在路舟雪腰腹间流连道:“还是说凤凰血脉雌雄同体,连孩子也能生?”
“究竟是你饿了还是她饿了?”路舟雪把孔雀从萧风灼怀里抢过来放到地上,细声细气地问,“可是饿了?”
孔雀点点头,路舟雪揉了揉她的头哄道:“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待会儿吃饭,好不好?”
孔雀依言乖乖地自己去院子里玩了,路舟雪站起身来无语地看着萧风灼:“你闲着无聊招惹孩子干什么?”
路舟雪没跟他生气,萧风灼于是就得寸进尺地把脑袋支到了路舟雪肩上:“这么护着,你女儿啊?”
“她是予昭的女儿。”路舟雪解释道,抬手推开萧风灼的脑袋,低头又去袖子里一阵翻,找出来几个果子,塞给萧风灼一个,剩下的给了予昭。
“她爹不管她,要你来操心?”萧风灼拿着果子咔嚓咬了一口,满口清甜,虽然修者大多辟谷,可他是妖修,比较放纵口腹之欲,路舟雪这个果子便是他吃着也觉着舒坦,想来也不是寻常物。
“嗯。”路舟雪淡淡地应了,转身回偏殿整理予昭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去了,他怀疑东山之祸另有隐情,奈何叶瑾给他的文书里没有别的信息了,他只得从予昭的记忆入手,在去往东山之前做好准备。
萧风灼见他几个果子解决了予昭的午饭,有些难以置信:“不是,你给她塞几个果子就不管了?”
路舟雪回眸看着他,虽然没说话,但那一双眼睛明确写着三个字:“不然呢?”
萧风灼无语了,这人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啊,养个孩子也太粗糙了吧,萧风灼看着衣着破烂、抱着果子啃得满脸脏污的予昭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路舟雪过去接触过的孩子只有萧月珩,只是那家伙不仅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顺带也把四体不勤的路舟雪也照顾得很好,因此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养孩子,保证活着,他觉得就可以了。
路舟雪的心思几乎写在了脸上,萧风灼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低头看见路舟雪随便挽着的头发、赤着踩在泥上的脚,彻底失语了。
这雪凤凰,别说照顾孩子了,他连自个儿都照顾不好,萧风灼磨着后槽牙想,怪不得整个凤凰台空荡荡的。
“你俩,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萧风灼生生看笑了,路舟雪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夸你呢。”萧风灼道,一边撸着袖子打算亲自照顾这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厨房在哪?”
“你找厨房作甚?”路舟雪不食人间烟火几万年,厨房这个东西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存在于印象中的摆设,因此哪怕孔雀不能辟谷,需要进食,他也没想起来进厨房,“凤凰台就是专为囚禁予昭而建,哪里会有厨房。”
“还能作甚?那小孔雀要吃饭,你真以为给两个果子就行了?”许是无奈到了极致,听到没有厨房,萧风灼竟然也没觉得多惊讶,甚至还能跟路舟雪开个玩笑,“既然要养孩子,多少也得上点心呀,你说是不,娘亲?”
“胡乱称呼个什么?”予昭叫他娘亲,路舟雪没觉得怎样,如今萧风灼人高马大一个男人也这么喊他,听在耳朵里可就奇怪了,他不满地瞪了萧风灼一眼,一甩袖子往偏殿去了。
他可没空同萧风灼浪费时间。
黑衣青年站在原地看着路舟雪不高兴的离去,忽然低头短促地笑了一下,眼睛都弯起来了。
这老神君怎么还使小性子呢,孩子似的;不对,还不如孩子呢,至少小孔雀还听话呢,萧风灼心想。
偏殿只有一张冰雪雕铸的案几,上头随意地摆放着文书和手稿,都是路舟雪这几天整理出来的信息,他今天依旧像往常一样梳理着细节,却不想他忘了自己如今只是肉体凡胎,比不得在不周山时精力无限,写着写着竟然就伏在案几上睡着了。
萧风灼拎着鱼翻墙回来,又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鱼做成鱼汤给他送去时,一推开门看见的便是路舟雪趴在冰上睡觉的画面。
美人酣睡无疑是养眼的,胸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红唇微张,隐约可以看到一点舌尖。萧风灼干脆端着鱼汤靠在了门口,他回头朝吃饱了在自己玩泥巴的孔雀招了招手,小姑娘乖乖地走过去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端着喝去,你娘亲睡着了。”萧风灼把碗塞给孔雀,然后轻手轻脚走进偏殿,瞧着一无所觉的路舟雪,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睡得倒是甜,肉体凡胎的,也不怕给自个儿冻废了。”
“不省心啊。”萧风灼轻叹,脱下外袍给路舟雪盖上了,至于为什么要脱外袍,这凤凰台里空得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被褥披风之类的东西了。
萧风灼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哦,接个人回妖族,他还得当老妈子。
不想吵着路舟雪睡觉,萧风灼给他盖好衣服就轻手轻脚地拉上门,大马金刀地坐在门口,看着地面发呆,吃饱喝足又喝了一碗鱼汤的孔雀躲在丹桂后面探头探脑的,看起来对萧风灼很是好奇,却又不敢靠近。
“那小孩儿,过来!”萧风灼自然注意到了躲在树后面的小孔雀,他朝小女孩招了招手,可能是他鱼汤投喂的缘故,孔雀虽然怕生,他一喊,也没什么抗拒地就走了过来。
待小女孩来到近处,萧风灼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容和煦:“坐,你叫什么?”
“空青。”孔雀答。
“听着不错。”萧风灼点了点头,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门又问,“他给你起的?”
“娘亲起的。”孔雀的神情黯淡下来,她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萧风灼道,“哥哥你是妖族么?”
“是呀。”萧风灼点了点头,注意到孔雀对自己的称呼,心中起了逗弄小丫头的恶趣味,接着说道,“叫他娘亲,却叫我哥哥,我这辈分平白叫你喊小了一辈。”
“……”孔雀沉默片刻,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叔叔。”
“……”萧风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叔叔听着怎么那么怪呢?他捏了捏鼻子,“算了,还是叫哥哥吧。”
孔雀:“哦。”
“哥哥,你在妖族中厉害吗?”孔雀轻轻地开口问道,她抱紧双臂坐着,像是有很多心事。
“不厉害。”萧风灼摇头道,他好笑地看着一脸愁容、小大人似的孔雀,整个人懒洋洋的,“就是个听人差遣的小妖而已,这不,完不成任务家都回不了。”
“任务?”孔雀歪了歪头,路舟雪没跟她说这些,所以她什么都不知道。
“对呀,妖王给我的任务是把你娘亲带去。”萧风灼不知道从哪搞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叼着,脑袋枕着手臂仰面躺着,别提多惬意了,“可你娘亲不答应我呀,难搞,要不你帮我劝劝?”
“哥哥,我不能帮你。”谁料看起来胆小懦弱的孔雀竟然拒绝了他,这下萧风灼可来了兴趣,尽管他只是随口一说,但会被小孔雀毫不犹豫的拒绝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嗯?为什么?”
“离开了终庭,他们会欺负他的。”孔雀慢慢地说道,她是年幼不假,但她也知道人妖混血不为世所容,大多命运凄惨,在终庭,路舟雪还能有一席之地,“哥哥你不够厉害,你保护不了他的。”
“小丫头还挺懂?”萧风灼有些惊奇地看着孔雀,她是予昭的孩子,他原本还以为这小丫头会因为路舟雪顶替了她的母亲而心生怨恨,如今看来,这丫头不仅不恨,好像还十分担心路舟雪?
“哥哥,你不用试探我。”孔雀语气闷闷,她顿了顿,没有用“娘亲”称呼路舟雪,“他……很漂亮,你知道的,那样的脸,那样的身子,又是人妖混血,若是背后没有庇护,很容易会被人做成炉鼎的。”
这倒是,对于孔雀的话,萧风灼是相当赞同的,就冲路舟雪一点不设防就把他领进家来,还敢大摇大摆的睡着来说,若是把他放出去,保不齐一不留神就被哪个厉害些的修士掳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路舟雪拒绝跟他回妖族时,萧风灼没有刻意勉强的原因。
“哥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孔雀又开口问道,“为什么之前你们不来?”
孔雀问的是,为什么之前予昭活着受苦时,妖族不派人来接她,而是等予昭涅槃后被路舟雪取代才来?
“谁知道呢。”萧风灼只是一个小妖,哪里猜得到妖王的想法,他只是奉命行事,“可能之前的予昭没有被接回去的价值吧。”
这话是他随口胡诌,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就仿佛一根刺扎进了孔雀因为失去母亲、父兄不爱而千疮百孔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