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锦的家
江锦好像从来没提过家里,更没提过什么爸爸妈妈。
今天江锦忽然被黎潇叫出去,说他父亲已经给他请了假,要他出去。黎潇本来是不想给的,但是江锦父亲说的有理有据的,黎潇就批了他下午自习和晚自习的假。
江锦看着眼前的饭没胃口,江昆民还在耳边絮絮叨叨个没完。
他心里烦躁的和桌上的虾皮一样,他压下心里烦躁,尽量不忤逆父亲。可是江昆民嘴里絮絮叨叨,满是抱怨牢骚,要么就是说教。
“别说了,你来了干什么啊?我和我妈已经说好了,我在这念完高中,然后上大学,我无所谓了,你还来干什么?”
江昆民的目的也很简单,他不是为了复婚,只是想让江锦从胜良再转回原来的学校,他费尽心血找的贵族学校。
“江锦,你是我儿子,你姓江,你流着江家的血,你自己看看这个破地方,你能学习好吗?”
江锦戳着碗里的虾,“怎么不能啊?贵族学校是气派,还能给你撑面子,同学也都是你的合作伙伴的孩子,然后呢?我不乐意,我不想上了,我就喜欢这公办的学校。”
“你这是自毁前程,这里会毁了你,知道这环境多差,爸都能看出你在这上学不高兴,你妈能看不出来?”
江锦叹了口气,他爸是混蛋,可是真的说到心坎上了,“爸,这方面你还是了解我,是,我在这儿也不快乐,可是我妈高兴就行了,不用你管了,爸,你放过我妈吧,她也不容易。”
江昆民这些日子也不好过,白头发发芽了似的,在头上长了又长,他沧桑了不少,“你是不是也怪我。”
“没有,爸,我就是想陪陪我妈,我妈也没怪你,她闹过了,也骂过了打过了,现在也想清楚了,她尊重你们,你们也该尊重她。”他拿筷子夹起老父亲亲手剥的虾,剥的有点儿支离破碎的虾,放进了嘴里,他也坦白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要什么没什么,一堆没有用的破条例,教学方法更是让人恼火,我确实不喜欢这儿,可我妈就是从这儿毕业的,她就觉得这儿好,我无所谓,她高兴就行。”
江锦的印象里,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从前是可爱的吴同学,现在是可爱吴医生。她是海边长大的孩子,喜欢海边的日出,大学毕业之后在市医院工作。相亲认识了江锦爸爸之后,他们像所有情侣一样,相互好感,恋爱,订婚,结婚,生孩子……
可是这场婚姻带来的结果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美满,她以为教育好儿子,孝敬好公公婆婆,和丈夫撒撒娇,在医院救治病人,她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那个骗子给她编织的梦一样的谎言,谎言带来的,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面对忽然间降至冰点的婚姻,只有无穷的猜测等着她,她一次次去审查自己,一遍遍自我否定,这种漫长的凌迟,是世界上最最残忍的事,长期的冷暴力,让她不能专心的工作……
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她甚至想要找私家侦探!
最后,她忽然被点醒了,那些话在她脑子里萦绕。
“同妻这事情很恶心……”
“这堪称当代家庭奴隶制。”
“没有感情基础,个别甚至连物质基础都没有。然后凑到一起,那些人会用对待工具的态度。”
“毫无夸大,对于他们来说女生只不过是个躲避家庭社会压力的工具,出气筒而已。”
“对那些可怜的女生…冷暴力,多数还伴有家暴,精神会出现问题,身体上还承担感染各种病的高风险……”
她几乎要疯了。
江锦没见过,那么温柔的母亲,能砸碎客厅卧室厨房一切的东西。
吴丽静疯了一样,那个几乎全勤的人一周没上班!她反复审查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四十岁了,常年在医院上班,是因为年老色衰所以爱弛了?为什么丈夫不爱她了,爱上他了?如果对方是个年纪轻轻的小狐狸精,吴丽静到底是要厮杀一场的,看看那个人是不是美得不可方物了,可对方偏偏不是她能比的对象。她抓紧自己往日最宝贝的头发,让自己清醒,婆婆电话打来被她直接挂断,小姑子也打来了电话,她也挂断了,可小姑子一直拨打,她最后还是接了。
“嫂子,赶紧跟他离,他不认我给你打官司。”
她那个当律师的小姑子是家里唯一支持她马上离婚的人。江如梦是个很开明的人,她能理解那种爱情,她虽然思想前卫但足够清醒。
“我在律所做咨询工作的时候,发现现在很多恋人会考虑意定监护,就是指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与其近亲属、其他愿意担任监护人的个人或者组织事先协商,以书面形式确定自己的监护人。那就证明他们有方法使感情具有法律效益,理解可以,不要同情,你没有任何问题,嫂子。离婚吧。”
吴丽静的精神彻底崩溃。她从一片狼藉中站起身来。
“江昆民,我们,离婚吧。”
可他还是不以为然。
“阿静,小锦还在读高中,正是——”
吴丽静冷静过了,离婚不是草率说出来的,“不要拿儿子压我,离婚是我们的事,和儿子没关系,还是你和我结婚结婚就是为了这个儿子……”
“阿静,我承认我错了,可是真的不是在骗你,小锦出生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我爱你的,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不好。”她斩钉截铁的回答,像一盆冷水一样泼到江昆民身上,他那同床共枕十多年的妻子,第一次这样反驳他。
“江锦,我要带着。”
江昆民脸一下冷了下来,“不可能,我花那么钱供他上学,不可能让他在高中这么重要的节骨眼回到那个小破县城去。”
她眼里本来含着的泪已经干了,她叹了口气,“我们就是那个小县城遇见的。”
“丽静,你也说了,这是我们的事,孩子是无辜的,他念完高中,考上大学,我们就去离婚,我那时候绝不拖沓。”
“不要,我就要现在离婚,江锦跟我,我带他回老家。”她做好了准备,父母在那边有房子,她只有一个弟弟,现在也已经结婚生子了,在外地定居很多年了,她带着儿子住在家里,还可以孝敬父母,工作已经在县医院安排好了,工资待遇虽然少了,但是职位却提高了,养活她和儿子够了……她该庆幸她没傻到做全职太太吧。
“昆民,对外就说,我们感情淡了。”
江昆民那么好面子,他不会轻易承认的,况且他那么会说谎,离婚理由,他自己也能编的很完美。
“妈,你怎么又哭了?”江锦正在搬行李,一看见母亲抹泪就放下行李跑了过来。
他的认知里,父母感情分崩离析,一定是有第三者插足,他不能对父亲做什么,父母离婚后他们父子甚至没再见过面,他只能安慰母亲。
可是吴医生还是想告诉儿子真相。
他听着母亲平静的,像个观众一样的叙述吓到了,十八年了,他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居然还是自己的父亲!他手颤抖着,他紧紧搂着母亲,呼吸上下起伏,他觉得天崩地裂,眼神也呆滞了。
“儿子,你不要恨你爸爸,妈妈也不恨他了,你好好学习,爸爸妈妈希望你好才离婚的。”
吴丽静抹了把泪,她忽然间也羞愧面对儿子,她是怎么把这些话说给一个高中的孩子听的?他听完了会怎么想?可是,她可能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吴丽静在记账本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不是老古董,我知道这个社会上有这些的一类人,可我想象中的他们的爱情应该是两个男人像普通夫妻一样相伴到老,对女性保持充分的尊重和友善……而现实中什么人都有……谁也没想到,这种事会落到我头上。
写完之后就把本子在煤气灶上烧了,等到本子完全变成灰烬,她缩坐在墙角失声痛哭。
吴丽静冷静的摸了摸江锦的脸,孩子的稚气也不能阻挡她对儿子说出那句话:“如果你也是和爸爸一样的人,妈妈或许会崩溃会打你骂你,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勇敢的告诉妈妈,千万别像你爸这么做,这对你的人格是侮辱,对你的父母更是耻辱,这也对你的爱人更是一种羞辱。”
江锦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久久没有回答,直到姥姥把他从地上抻起来,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冲击,人文道德伦理的冲击,网络小说变成现实都没有这样荒诞,或许是因为现实更残酷。
江锦一直想看看父亲哪位“情人”,想看看这两人站在一起是否般配,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是否般配,江锦觉得自己疯了,母亲想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江锦笑笑说没事儿,“妈,我不是没听说过,这种事儿吧,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
江锦也会好奇的查各种奇怪的资料,然后仓皇的删除浏览记录。他没有恋爱过,他对这些信息毫不了解,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喜欢男人。高二的他被母亲带到这个只有过年才会回来几天的城市上学、生活。他走进五班的那瞬间就想回家,如果不是母亲的夙愿,他断然不会接受这里。
江锦有天在学校打电话给江如梦。
“姑,你那天怎么劝的我妈?”
“小屁孩儿,别管,别问,长大就明白了。”
江锦在家里也是个小磨人精,加之江如梦没有结婚自然没有孩子,她比家里所有人都宠江锦,她也不惜掀开哥哥那层虚伪的皮,答应了江锦回家周就接他去音乐节。
江如梦翻来覆去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怎么和孩子开口,十八岁的男孩子也很敏感,又或者说心理会不会也有什么变化,不然他为什么渴求姑姑讲给他听。
“记得乐明吗?她结婚的时候,你五岁,你是她婚礼的花童。”
“记得,我第一次当花童特别激动还紧张,新娘子还给我塞了一裤兜的糖,但是那个花童服的兜漏了,就剩一块特别难吃的杏仁味的酥糖。”江锦真的记得特别久,乐明家和如梦家是邻居,乐明姑姑是远嫁,她嫁出去之后真的没有见过她了,江锦讨厌杏仁就是那天开始的。
江如梦心马上难受起来了,“想知道她的故事吗?”
江锦眼睛马上亮了起来。
那年那场匆匆忙忙的婚礼,是她男人急着要结婚,他是被催婚的,家里人催他结婚是因为他们那块房子要拆迁了,多个人头也就多60平,要是分房子前生孩子能有120平。杭州的120平,上上下下可是几百万。
她新婚就发现了,那个人还是婚礼上的伴郎,就在茶水间撞见。对方也承认了。但是她爸妈不信,他们也无休止的埋怨乐明,说乐明被他们惯坏了,任性,不懂关心人,脾气不好。
她结婚嫁了个骗婚gay,可江锦奶奶和如梦说起她的时候,就会说她家里人很宠她,小祖宗一样供着。
但真的是这样吗?
她一开始是独生女,后来她妈拼了老命又生了个儿子,那时候我见到她就感觉没有以前活泼了。她爸妈儿子不离手。
以前小时候如梦特别羡慕她,她比如梦大四岁,又特别活泼招人喜欢,爸妈都很疼她,那时候她妈妈会费心思给她扎很好看的辫子,那种一节一节的,两根小辫子,用五颜六色的皮筋扎起来。她走路的时候小辫子一跳一跳的。
她弟弟出生之后,她妈妈再没有给她再扎过那种辫子,结婚之后,听说她把长发也剪了。她生了一个女儿后求男方离婚。
可是婆家不同意,娘家也不同意,认为她是当妈的人还在胡闹。任凭她怎么闹,婚也没离成。
乐明现在是重度抑郁症。
如梦沉重的心情放松下来,打开炸鸡盒子,让江锦趁热吃,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这个孩子。不知道如果让吴丽静知道自己在江锦面前说这些会不会来找她算账,自从他们离婚之后,她一次也见过吴丽静。
谁知道江锦又抛出一个问题。
“他不喜欢乐明,为什么不让她离婚,他想要的房子早就拿到了。”
江如梦嘴里炸鸡骤然变得跟糠咽菜一样。
江如梦淡然的喝了一口可乐,用手指轻轻的抹去吸管上淡淡的口红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就是想拿乐明当一张处方药。”
这场对话,江如梦有问必答。她的饮料从可乐换成了啤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不要听他们偷换概念的狡辩。骗婚的底层动机是想以最低的成本获得后代。所以,只要男人肚子里生不出孩子,骗婚的情况就会一直存在。这跟同性婚姻和社会认可度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江锦听完那句话后百感交集,他审视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厌恶自己,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可他改变不了过去,预知不了未来。他坦然接受和面对。
他和江如梦谈完之后很明显的懂事了,开始适应胜良一中,融入班级……
如今面对父亲,他不能责备,也绝不顺从。
江锦和江昆民吃完饭,江昆民给他买了些东西,“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好好学习。”
江锦点点头,“知道了,开车慢点儿,爸。”
江锦走进班里,得从前门喊报告进去,第一眼望向的就是许飞景,“卷王啊。”许飞景低着头笔下簌簌的写着卷子,结果一听江锦喊报告,嗖的头就抬起来了,一路盯着他。
“草,白夸他了。”
他坐回位置,“查零抬头你还了得?”
许飞景又低回头写作业,“你怎么跟老班似的,一回来你就叨叨我。”
江锦偷偷整理东西,在桌上搭了个保护罩,“给你带了点儿吃的,你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不吃了,都晚二了,吃完不消化。”
江锦蹙了眉头,同桌今天这么不领情,“那给我们的大班长吧。”
“她更不能吃。”
“给大猫。”江锦让他抢白的不耐烦,“行了吧?”
他得意洋洋的靠了靠椅背。
结果许飞景来了一句,“大猫都胖成那样了,你还害他。”
江锦无语了,怼不过怼不过,他看了一眼看自习的化学老师,悄悄打开一块巧克力,塞进了许飞景嘴里。
“真苦。”
“纯可可脂,100的黑巧,这可以吃吧?”
江锦一直认为自己都已经矫情的要死了,没想到有比他还矫情的。
有几个人托他买的奶茶,他都悄悄传了过去,又贱兮兮的凑到许飞景跟前,“我没给你买奶茶,我知道你不喝,给你买了一袋枸杞,我贴心吧。”
“去死,你虚到家了,自己补补吧。”
许飞景不喝奶茶,郑漪也不喝,但这两个人酷爱可乐,江锦深谙世故,一下课就跑出去了,拎了两瓶2升的可乐,“快乐水。”
许飞景明白他刚才出去干什么了,这要是刚才直接拿进来,他也拿不动了,“我丢,你不沉吗?”
江锦不以为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买这个,是被许飞景带跑了还是就是想喝,“超市都是小瓶,这个爽死,这个给郑漪,这个咱俩喝。”
许飞景知道这大瓶肯定不是无糖,“你不健身了?”
“该喝喝,快乐还是要有的。”
许飞景随口问起江锦出去干什么了。江锦实打实告诉他,江昆民找他商量转学的事儿。
许飞景不知道他家具体发生什么事,江锦从未谈起转学原因,他也没有向江锦谈起自己的,“转回去?我以为你觉得这儿挺好呢。”
“好什么啊,你看不出来我多嫌弃吗?”
“看出来了。”许飞景笑了,确实能看出来,江锦第一次吃饭没吃多少,其实他要不是因为饿也不可能吃完一整份饭,第一次刷厕所,第一次在公共澡堂洗澡,第一次被震耳欲聋的起床铃叫醒……完全是富家子弟体验生活,饱受折磨啊。许飞景想着想着笑容就变质了,被江锦狠狠掐了一把,“你怎么笑得那么贱啊。”
“真难想象郑漪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每次和我抱怨我都不当回事,谁高中不吃点苦,直到进来了才发现吃的不只是学习的苦。”
江锦也好奇起许飞景的转学原因,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说实话,许飞景更不可能说实话,“你真的是为了换环境转学的?”
“不是。”
“为了郑漪吧?”
“更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许飞景看向他,“我不告诉你”
“赶紧说!”江锦站起身把他摁在桌子上压着。
“你压死我,我也不告诉你。”
江锦知道问不出来,为了不吃亏,直接挠起许飞景的痒痒肉,许飞景最受不了这个,“哈哈哈哈哈,干什么啊,打不过就挠痒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