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空旷幽寂的谷底,潭面的平静被一个坠落的身影打破。
江沉阁坠入潭水深处,周身有结界护体,可越往下,便越深刻地感到一股可怕的力量扼住脖颈,难以呼吸,到最后几丈丹田内的灵力也被迫枯竭。
下坠之速,江沉阁几可触到潭底,冰冷的潭水从口鼻灌进来,她呛了几下,差点昏厥过去。
江沉阁浮到水面换气后又下沉,找寻那个伟岸的身影。
记忆中,他曾多次将自己护在身后,高大如玉山,为她抵御狂风暴雨。
这一次,换她来找他。
神识蔓延整片寒潭,终于在西南方发现一抹玄色,江沉阁奋力游去。
从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如红色丝带在水中飘荡,江沉阁从背后抱住他,灵活得像尾鱼游上岸边。
江沉阁正要检查他的伤势,当看到他的面容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她擦掉眼睫上的水珠,确保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人居然是……小九……
坠落冰湖深渊的不是苍霄吗?为何她救下来的却是小九?
她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小九胸前的血洞也在告诉她,他既是苍霄也是小九……
小九与苍霄竟然是同一人……
嗡然发懵的脑袋突然清晰起来——
【阿阁,可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当然记得,我们在忘忧谷的魔宗外门相遇,我还有眼无珠把你当成了小喽啰。
他从身后抱住她,他高伟的胸膛与她完美契合,他低笑,胸膛随之震动,他说: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梨花林。】
那一日她惊叹于绚烂多彩的圣光,便未曾细想,如今想来她初次来到魔宗,便是在忘忧谷的梨花林里见到那玄衣劲装的邪肆少年。
从小九口中得知,他与苍霄是兄弟,之后相处,发现他们兄弟二人不仅样貌有许多相似之处,就连一些小习惯也颇为相同,可一想到是兄弟便也未加深究。
如今才知根本没有什么兄弟,只有苍霄他一人……
小九在宗门都是辛秘,知晓他的惟有程阴,世人对于小九的讯息也是捕风捉影。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
来不及多想,眼下最要紧的是止血。江沉阁解开他的衣带,掀开破损的银甲与前襟,少年特有的纤瘦胸膛逐渐展现。
和宽厚有力的胸膛相比,如今的他的确要纤瘦不少,可锁骨与肩膀的线条依旧流畅,胸前不失肌肉。
江沉阁甩头抛开绮念,从灵识空间里拿出聚宝树摘下的品级最好的止血药,金色的粉末洒在伤洞上很快融化,血也随之止住。
幸好他的锁子甲阻挡了含光剑的攻势;幸好他坠入寒潭时,即使无意识的状态下身体也运起了龟息诀;幸好她醒悟得够快,一切都来得及……
江沉阁将梅花枝放在他的右手边,沾了水的枝干不再枯萎,稍稍恢复生机。
她这才有时间将自己濡湿的衣裙烘干,捏完清洁咒后,利落干爽的她徐徐打量目前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巨大的谷底,东西两边的山壁光滑似斧劈,谷底有一幽深寒潭,潭水幽蓝,平静时像一块蓝宝石,而寒潭的北边与东西两边相同,是一堵山壁,顺着山壁往上看,看不见天,只有雾蒙蒙的一片。
寒潭的南边则是一条溪流汇入,四处静谧无声,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苍霄还在昏迷,她不能走远,便放出神识勘察路况,这一勘察便让她颇为吃惊,她的神识像被扣在一个瓶子里,怎么都蔓延不出去,最远也只能抵达眼前的这片寒潭。
她可是有大乘后期的修为,怎么会因为救人而灵力流逝得这般快?
江沉阁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唯一的解释便是此处的地形限制了她的修为。
失去傍身的修为犹如被拔光利爪的猛虎,她紧紧抓住苍霄的手,感受到他的体温才稍显安心。
低眸看向他苍白而年少的面容,她的眼眸里染了几分缱绻与依赖。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苍霄起伏的胸口忽然一怔,伤口的疼痛将他唤醒,天光落入眼,他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并未死去,他还活着,正枕在一双柔软的腿上。
微微侧头,江沉阁恬静的睡颜便撞入眼帘,她睡得很不安稳,眉心纠结起褶皱。
苍霄抬手欲磨平她的眉心,却牵扯到胸口的痛,“嘶”了声,这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受着重伤。
江沉阁靠在寒冷坚硬的石壁上本就睡得浅,她睁眼见苍霄捂着胸口伤处,担忧道:“苍霄你感觉如何?”
她又在灵识空间翻找了一圈,拿出装着金粉伤药的小瓶,急匆匆倒在他的伤口上,可没几下就空了。
将她的急切担忧看在眼里,苍霄心口温暖,握住她的手,迟疑道:“你不怪我?怪我骗了你?”
江沉阁闻之,忽然静下来偏过头,羽睫垂落,遮住眼眸。
苍霄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只抓住她的手无论怎样都不放。
江沉阁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起伏,可说的话却让苍霄的心为之一颤:“怪?当然是要怪的。”
刚刚被她温暖举动安抚的伤痛,又排山倒海地涌来,苍霄忍受着,脸色发白。
“怪你瞒着我去和晏怀竹决一死战。”江沉阁忽然站起身,放大的声音夹杂着怒气在谷底回荡,“你们一个二个都挺会演戏的,在我面前假装和善,背地里一个又一个手段层出不穷,还约着一决生死,决斗很好玩么?你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一个是魔尊一个是正道之首的宗主,只要其中一人殁了,整个沧云十三州都将天翻地覆……
你们就不能多想想么?就算没有这些,可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我希望你俩都能完好无缺,一死一生或是两败俱伤都不是我想看到的……”说到最后,江沉阁泛着泪光,直将苍霄看得心疼,好似那苍山雪地里迷失的小狐狸睁着忽闪忽闪的狐狸眼,明明孤单害怕却强装坚强。
苍霄的心软成春水轻轻荡漾,他揩去她眼角的泪花,“我知晓了,日后定要听阿阁的话。”
得她一言,他已知足。
江沉阁本就不多的怨气也消散得差不多,她撕下苍霄干净的衣袂为其包扎,抬头望了望四周,“我们必须要尽快出去,这里太过诡异,我的药也用完了。”
“不急。”苍霄站起身,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看不出他受了重伤,可只有他知道每一次呼吸都将牵扯伤口带来剧痛。
他欲弯腰捡起桃花枝,但因牵扯伤口而动作停滞,江沉阁观察入微,蹲下来捡起桃花枝递予他。
苍霄毫无血色的脸上浮起一抹熨贴的笑意,桃花枝握在掌心,闪过一抹生机勃勃的流光。
江沉阁搀扶着苍霄顺流而上,朝着唯一的出口南边走去。
茫茫雾气之下,溪流在无声地流动,静谧中透出诡异,在两边如冰晶剔透的山壁中两个人影如蝼蚁般渺小。
沿着溪边嶙峋的怪石行走,蜿蜒的溪流水面突然漂浮着一个又一个小船,那小船只有巴掌大,载着不同的祭品顺水流下。
苍霄夜看见了那些小木船,暗自数了数道:“麋肤、鱼醢、马、牛、羊、鸡、犬、豕、牲血,这都是祭祀用的祭品。”
“尽快找到出口吧,我很不安,流水无声,总觉得方才的潭水之下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最开始坠入寒潭的时候,她可没忘记那扼脖的窒息感。
江沉阁的脚步快了些,苍霄冷然地看着那些小船,忽地发现其中一只小船空空如也。
比起黑暗,茫茫浓雾也令人心颤,转角之后,一阵幽绿的光带着沉沉死气扑面而来。
苍霄反应极快,桃花枝幻化成□□,手腕用力挑开绿光,那绿光赫然是一个张嘴獠牙、面目狰狞的透明鬼影。
他被苍霄打散,又很快聚拢成人形,膝盖以下一团模糊,漂浮在空中再度朝他们袭来。
苍霄牵扯了伤口,正疼得冷汗直冒,再没有力气抵抗鬼影的迅猛袭击,江沉阁手无寸铁,只得将他拉向一边。
如此一来,他们得以见到拐角后的另一番景象。
空旷的山谷间,一个又一个泛着绿光的鬼影漂浮在空中,像鬼火一般感受活气便一股脑地冲过来。
只觉得一股死沉之气排山倒海的压来,江沉阁高呼一声:“快走!”
那些鬼影打散了又会聚在一起,他们除了跑别无他法。
可前方是死路,后方是马蜂一般追逐的鬼影,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嗯哼——”江沉阁握住的手陡然一重,她扭头一看,苍霄的脸上尽是隐忍的汗水,胸口包扎的白布已经被血濡湿。
前方溪流汇入寒潭,寒潭后是一方绝壁,他们再无退路了。
苍霄平静地说出事实:“看来,我们要一起交代在这里了。”
“别说丧气话,一定,一定还有办法的。”江沉阁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
身后的鬼影已经追上,她扶着苍霄不得不往潭边后退,而那些鬼影似乎也对潭水有所顾忌,只在周围徘徊。
江沉阁这才发现,无论是溪水还是潭面,都没有鬼影的存在,他们惧怕这一片水域。
就在她的目光逡巡时,一叶小舟出现在潭水正中央。
江沉阁福至心灵,说出心中所想,“你说,出口会不会在水下,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