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人首作酒杯,饮尽仇雠血。这便是魔宗的可怕之处。在正道看来,魔宗门人无不是为达修炼,不择手段之人。若说正道是以天地灵气为源泉以此修炼,化为己用,而魔宗则是掠夺、弑杀、屠戮修士的内丹来增进自己的修为,因此在正道之人看来,魔宗就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江沉阁曾与魔宗打过交道,她听了魔宗掠杀的修炼方法后似懂非懂,彼时有那么一个人对她说,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道理,你怎不知魔宗的修炼方法其实也是另一个小千世界的运行法则呢?
他的话蕴意深厚,她一时未能参透,但却记在心里,或许真有那么一个运行法则与魔宗相似,却与沧云十三州的法则截然不同的世界。
魔宗带来近乎一百余人,其中手持羽扇的儒士朝小九欠身行礼,“属下程阴拜见少宗主。”
他一说,身后赤脚戴银铃的灵动女子以及赤|裸上身、肌肉虬结的男子都出声行礼。
小九在魔宗的地位并不低,江沉阁知晓,却不代表其余人都知晓。
“少宗主?听闻魔宗的少宗主修为不在宗主苍霄之下。”
“魔宗也太目中无人了!当我们都是饭桶吗,区区百来人就敢闯点苍派。”
“我看不一定,就算他们不看点苍派的面子也该看看佛宗的面子。”
晏怀竹的脸色并不好,他着实没想到那个黑衣少年竟然会是魔宗的人。相传魔宗除了宗主苍霄是个武痴,境界不俗,可与佛宗已入渡劫的苦禅大师一较高下外,魔宗的少宗主也是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他神秘之至,连姓名都知之甚少。
但无人会轻视他,能在吃人喝血的魔宗位居宗主之下,他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此外,晏怀竹还敏锐地嗅出端倪。苍霄消失了三千年,少宗主也销声匿迹三千年,苍霄一朝现身,少宗主也出现在点苍派,说他们没有任何干系,晏怀竹是不信的。
但是令晏怀竹挫败的是他三千年前打不过苍霄,三千年里他勤于修炼、进展神速,居然还是打不过苍霄之下的少宗主。
魔宗的人不多,但人人都身披血腥,单单站在那里便给在场的人极大的压迫感,仿佛暴雨前的乌云压顶,让人喘不过气。
“现在苦禅大师可否将信物给在下。”失了面具的遮挡,苍白不羁的少年淡淡冷笑着。
众人不服他的轻视,什么叫为他们着想所以才编造身份,他们像是见到魔宗就闻风丧胆的人吗?
可腹诽归腹诽,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做出头鸟。
苦禅大师双手一合,慈眉善目道:“魁首乃忘忧宗。”
小九眼眸危险地眯起,“看来大师是不想给了?”
“狂妄小儿!苦禅大师最是公允,他若不给你自然是你使出龌龊下流伎俩,当不得魁首的名头!”器宗的长老看不过去魔宗嚣张的气焰,率先出头道。
他一出声,随即越来越多的宗门开始附和,皆是说魔宗根本就不配参加道术比试,掩饰身份参加道术比试一定别有他意,云云。
这下,晏怀竹眉梢微挑,袖手旁观。江沉阁在他身后,不是不想帮,只是她自身都难保。
面对千夫所指若怕了就不是他,小九眉心的烈焰纹灼目耀眼,众人见他手指凝出灵力,衣袂无风飘扬,众修士便像漏气的气球,声响渐小。
张扬肆虐的风扬起他的发丝,少年苍白昳丽的脸庞变得凝肃,“若有不服者可向我挑战!”他眼神如刀,环视周围,被他扫视而过的修士都噤声不动如鹌鹑。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苦禅大师打破僵局,道了一声佛号,“非贫僧有意为难,少侠以假身份参加比试,若不如此处理实在难以服众。”
苦禅大师出来主持大局,与其他几名评委商讨后决定,若魔宗能以一战胜在场宗门,连胜五局就将能获得魁首。
江沉阁听后眉头微皱,规则听上去很公允,但变数也不少。首先,苦禅大师没有说明在场宗门是否包含天涯榜前十的大宗门,十大宗门不是吃素的,五打一总不会毫无胜算。其次,正道人多,若是以阵法、奇门等施行人海战术,魔宗区区百人胜算实在不高。
怎么看这都对魔宗不公,但魔宗除了应下外并无其他选择。
这一点不止她明白,小九也明白。
道术比试的附加赛开始,之前未下场的十大宗门都摩拳擦掌,商榷后决定器宗参与第一局的比试。
魔宗赤|裸上半身的肌肉汉子叫盍功,他身形如同一座小山,走起路来地面都要震上三震,“就让盍功来替少宗主打赢第一局。”
器宗弟子唤出方才长老偷偷递给他的法器,一块高一丈,长三尺通体金色的盾牌。
他扬眉胜券在握道:“我不与你斗法比试,这是我宗门炼出的金钟盾,若你能将它打碎这局就算你赢。”
盍功听后得意地笑起来,他修炼的功法使他刀枪不入的同时又力大无穷,第一局正中他怀。
器宗弟子冷笑心道,别得意得太早。金钟盾之所以被称为器宗最坚固的法器,是因为上面下了上古阵法,受到的攻击通通都会反弹,用多大的力气便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果然,只见盍功气沉丹田,沙包大的拳头携着灵光挥向盾牌,“砰——”地一下盾牌纹丝不动,盍功反而被震得倒退数步。
盍功满脸横肉毫不掩饰愕然,怎会如此,那一拳他使出了十之八九的力量,居然徒劳无用。
“盍功,将你全部的力量凝缩起来,攻击盾牌的一个点。”摇着羽扇的雅士传音道。
盍功稳住心神,将所有的力量都凝在拳头上,拳头挥舞,灵光形似针尖击打在盾牌上,只听哗啦清脆的声音,盾牌破碎,拳头落在盾牌之后的器宗弟子胸口,将他击飞,口吐鲜血。
第一局魔宗胜。
第二局乾元宗出战,穿银赤足的苗疆女子走出来道:“魔宗灵月特来应战。”
最后,以乾元宗的女修佩剑被毒蛇绞断,身上爬满斑斓的毒虫而失声尖叫中得出胜负。
第二局魔宗胜。
第三局魔宗胜。
第四局……不得不说魔宗因为人多修炼的功法也各不相同,十大宗门都败在他们的旁门左道下,眼看第四局也是魔宗将胜,正道修士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发黑。
场上除了一向保持中立的佛宗大师依旧人淡如菊外,还有江沉阁安之若素。说实话她并不关心魔宗是胜是败,也不关心正道的颜面能否捍卫住,她只关心聚宝树什么时候能给她。
若一定要牵挂些什么的话,她倒宁愿是魔宗胜,否则魁首可能会顺位给第二名的自己,秘境资格她不感兴趣,只想搞钱。并且她不能保证自己和忘忧宗一样的假身份能在不暴露的情况下,顺利拿到彩头。
可江沉阁想低调,偏偏有人不想要她低调好过。
魔宗已经连胜四局,这最后一局事关正道仅存的颜面,因此正道商量了许久都未能选出合适的宗门出来应战。
这时素琴状似无意地说道:“诸位不若听我一言,让道术比试的第二名迎战魔宗?”
她一说便有人深思后道:“琴仙言之有理,道术比试的第二名固然没能战胜魔宗少宗主,但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我看可行。”
随之附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宗门出来迎战是一个原因,另一个羞于启齿的原因则是不想将最后一局的压力放在自己宗门身上。在这两个原因的推动下很快他们决定派出第二名。
“第二名是哪个宗门?”
一直沉默不言的嘉圣长老忽然开口道:“极乐宗。”
有人觉得今日的沧云十三州属实魔幻,先是出现两个不知名的小宗门在道术比试上大显身手,虽然其中一个是魔宗的马甲,但更魔幻的是要派出另一个小宗门去捍卫正道的底线。
当苦禅大师宣出第五局派出极乐宗后,所有的目光包括魔宗都集中在那一个角落里,树影下灰鹤色衣裙的女子身上,她似乎常年与阴影黑暗同行,完美融入其中不让人发觉。可当她走出阴影,立于日光下,艳丽的样貌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江沉阁镇定迎战,当她经过晏怀竹身旁时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晏怀竹清朗的嗓音在这一刻变得锵金鸣玉,他道:“这一局,我去。”
江沉阁有些错愕,他明不明白这一局只能胜不能输,若输了,正道失去颜面的罪责都会被强行冠在他头上,她看得出来他作为点苍派宗主并非表面上的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否则也不会主峰没有一个可信的人伺候。
可她输了却是无事,极乐宗是一个小宗门,输了就输了。
江沉阁柔软的手挣出他的掌心,笑盈盈地说:“多谢凌苍子掌门的好意,此战我极乐宗应下了。”
她一言化解,让其他人认为晏怀竹只是担忧她一介小宗门碰上魔宗会吃苦头而挺身而出。
不看晏怀竹的表情,江沉阁走在祭台中间,她看向魔宗的方向。
波光潋滟的狐狸眼与少年澄澈的目光在一瞬间碰撞上,江沉阁一愣,笑了笑,以最轻柔的嗓音道:“在开始前我有一个要求,我想选魔宗少宗主讨教一二。”
众修士无不倒吸一口气,都是吓的。
黑衣劲装的少年从人群中走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江沉阁欠身行礼道:“请。”
观战的修士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像个花瓶一样的女修居然能与少宗主拉扯,打得你来我往,不显败势。
实则,小九有意放水,二人趁着短暂的交手聊了起来。
江沉阁并指如剑,欲点对方的死穴,半途中却被阻拦下来,她毫不在意地调笑道:“小九,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没长高。”
三千年小九只在她耳边,现在还是一样。
小九像被戳到痛处脸色一黑,“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江沉阁隔开他扑面而来的灵光,苦笑道:“身不由己,脱不开身,何况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了。”
三千年啊,沧海变桑田,昔日无数的大能都抵不过岁月,陨落化作天上的繁星;数不清的宗门也都湮灭在长河中,化作宣纸上的寥寥数字。
小九道:“你应该来找我的,就算你不想我,你不想见见我哥吗?”
小九的哥哥是苍霄,知道这一点的屈指可数,她刚好就算其中一个。
提及苍霄,脑海中浮现出那玄衣乌甲的伟岸男子,她时常见到他的后背,因为他总是像一堵墙挡在自己的身前,江沉阁愣了愣。
少年的眼眸有些黯然,他说:“我哥说他知道错了,他很后悔。”
江沉阁想扯出一个笑,发现根本扯不出来,她说:“都过去了。”
苍霄是她被捉回天界前最后见到的人,她曾以为他是自己的救赎。
然而,都过去了。
二人一直胶着,时间一长让人瞧出不对劲。
无数由灵气凝成的箭矢铺天盖地袭来,本来可以躲避的江沉阁忽然身形一滞,被其中一道灵力箭矢肩胛,扶伤单膝跪下。
小九想去拉她,却被她的话止住——
“我输了。”
江沉阁扶住伤口,鲜血濡湿她的衣裙却并不明显,她走下祭台。
江沉阁的输在修士心里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但也有出乎他们意料的一点。她竟能在魔宗少宗主手下撑这么久,并以受了一点轻伤收尾,她急于认输恐怕也是因为体内灵力不支吧。不过他们扪心自问,在魔宗手下过几百招他们做不到。
然而,更出乎他们意料的还在后面,只见那高高在上、揽月入怀的凌苍子一把将她抱起,连宗主君装上沾染了血迹也毫不在乎。
男修闻到不寻常的意味,倾心已久的女修都禁不住失声,素琴讶然旋即怒目而视,小九则攥紧了拳头。
嘉圣长老冷哼,出声道:“方才值守的弟子来报,地牢里的瑶山妖物逃跑多日,我看凌苍子怀抱的女子与那妖物十分相像,敢问凌苍子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