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就在江沉阁以为他要出剑时,晏怀竹身上肆虐的风陡然消失,飘飞的衣袂轻轻坠落,他低低一笑,“罢了,我怎么就忘了,你一直都是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人。”
说罢,身影倒退,御风扶摇直上。
江沉阁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目光如幽深寒潭不可捉摸,只听见他留下的声音,“阿阁,既然你不愿同我回宗门,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来的。”
古雪从未见过凌沧子前辈这副模样,素琴师尊一直以来都是对凌沧子有意,明里暗里都会打听他的消息,平日也会时不时提及。
她曾从师尊嘴里听说,凌沧子前辈年少多舛,三千年前偶然得到机缘,在弟子众多的宗门崭露头角,为自己身为前任宗主私生子的身份正名,一步又一步慢慢地走到如今的宗主之位。
师尊常常感慨,他经历过那么多磨难,依旧朗月清风,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人。
如今看来,凌沧子前辈不似传闻中那般光风霁月,亦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凌沧子前辈腰间的宗门玉牌闪烁灵光,想必是宗门有事唤他回去,此去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古雪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像个旁观者,掸了掸琴弦上的灰尘。
不远处,浮尘客栈掌柜去府衙寻不到知府,回来时见自己呕心沥血经营大半辈子的营生俱已成废墟,精神崩溃,跪在废墟前,痛哭流涕。
而他遍寻不到的知府大人此刻正躺在瓦砾中,悠悠转醒。客栈掌柜见那缓缓坐起身的人,虽然满身尘土,狼狈得很,但不会认错的,正是知府大人沈荣。
他跌跌撞撞跑到沈荣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道:“知府大人可要为草民做主啊,草民不过是小本买卖,怎料被那几个修士毁了呕心沥血大半辈子的营生,求知府大人做主!”
沈荣浑浑噩噩,摸了一把额头被碎瓦砸出的鲜血,身边的人聒噪得令人头疼,他不明情况地问:“我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随上界派下来的大人做事,大人承诺他,事成后定会让他得道飞升,他沈荣灵根资质只能说看得过去,不然也不会穷尽一生困守在排名最末的梓州府,一听自己能得道飞升,再加上大人绝无仅有的禁术手段,他仅有的疑虑也打消,将大人奉为座上宾。
他最后的记忆就是随着大人跟踪入侵的宵小,来到客栈,他和其中的人打了一架,不想居然昏迷不省人事。
那大人呢?大人去哪儿了?
沈荣四下搜寻,终于在尘土瓦砾中看到死去多时的邪修老道。
轰地一卡仿佛一道巨雷劈向脑袋,他彻底震惊,呆若木鸡。
这时,身穿白衣如仙子般的女修士抱琴踱步,摇曳走在他身前,亭亭站立,“知府大人可想起什么了?”
沈荣抬头看着那圣洁似雪的女子,想起曾做过的不仁义道德之事,竟有一丝恐惧,“我,我……”
古雪道:“也罢,知府大人被邪修蛊惑,所作所为不是出自自己本意,如今邪修已被诛杀,知府大人也恢复了神志。”
“此事,我会上报宗门,宗门再告知京州府。”楚孤霜扔了一块墨玉腰牌,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荣拿起那块腰牌,上面镌刻着一弯银月,谁人不知那是沧云十大宗门之一的无情宗的标志。
上报京州府……那他知府的职位算是到头了。
沈荣握紧那块腰牌,涕泪横流,比尽失家财的客栈掌柜好不到哪里去。
沧云十三州虽然各个州府里的知府有管辖修士的权利,但修士亦有监督的权利,发现哪个州府的知府有徇私枉法、公报私仇等行为,亦可上报师门,再由师门上报给沧云十三州的权利中心——京州府。
“至于掌柜今日造成的损失自然会有知府大人替你承担,你不必担心。”古雪微微一笑,对愣在一旁慢慢摸清局势的圆滑掌柜说道。
“好,那就好。”掌柜眼前一亮,眼泪鼻涕一抹,谁做知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辛苦半生的家业没有毁于一旦。
他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今日无情宗无晴道君和云水宗的小琴仙联手一战邪修,他的客栈作为第一现场,日后重建好,作为一个噱头多加宣传,说不定会有许多修士慕名而来瞻仰,到时候又是财源滚滚、日进斗金。
掌柜想通之后便退下了。
“接下来,你打算去何处?”楚孤霜走至江沉阁的面前,问。
江沉阁冷颜:“与你何干。”
楚孤霜还是一副冰山脸,看不出什么情绪,“跟我回宗门。”
江沉阁笑了笑,他们一个又一个是有什么大病么?个个都要她回宗门,那些宗门毕竟不是她的宗门,与她有什么干系?“和你回去?再被你杀了证道一次?”
“我并非此意。”楚孤霜沉了沉脸色,晏怀竹临走时的话听得出对她不怀好意,他担心她没有去处,才诚心邀请,却忘记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开始就是站在对立面。
他举步转身离开,及腰的发丝如水波荡漾,在阳光下析出淡淡的紫。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向来说一不二,拒绝就没有反悔的意思,他也不是多言之人,也不再劝诫。
证道大典,他一走了之,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收尾,他必须尽快赶回宗门,给宗主师尊一个交代。
楚孤霜离开的步子顿了顿,说:“下一次相见,我定不会放过你。”
方才,若非她出手相救,自己焉能在晏怀竹手下保全?但他们的立场到底不同,很多事情由不得他。
楚孤霜走了,临走时甚至连云水宗的小琴仙都没递过去一个眼神。
“好几次遇见姑娘,却都不知道姑娘的名讳。”眼下只有古雪盈盈踱步走上前来,和蔼问道。
“我姓江。”江沉阁十分不喜她,一是因为知晓她是霁光君的命定情缘,作为曾经霁光君的爱慕者,此刻霁光君的仇家,她自然看不惯她。二则是因为古雪身上自带的圣洁气息,与她历经黑暗的腐朽气息好似两个极端,一靠近就令她倍感不适。
特别是,她一身雪白衣衫不染纤尘,而自己褴褛黑裙,犹如光明与黑暗不可共存。
古雪心思细腻,察觉到江沉阁对她掩藏得极好却还是泄出的淡淡的敌意,按耐不住内心悸动,仍然温声细语地说:“江姑娘可有去处?”
她诚邀她同游,但江沉阁着实没有那个心情,“心之所在即是去处。”
她答了好像又没答。
古雪被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匆匆说上几句后也走了。
瘫坐在废墟中的沈荣神情恍惚,被沈家的人抬回去,等待他的将是京州府的责罚,恐怕要被褫夺职位,流放荒芜。
一时间,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江沉阁一人。
灵识中的天道突然出声:“你应该与古雪一同,她的目的是流殇秘境,与你相同,并且她身为女主,身上的气运与楚孤霜相差无二。”
流殇秘境?她暂时没有兴趣,被封印了三千年,现下回归自己的躯体,才是真正的重获自由,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三千年的光阴改变了这个世界多少。
但她有一点,仍然十分顾虑,“如果我不同他们在一起,不借他们的气运,会怎样?”
“没有主角气运的庇佑,你会受到天罚,一次比一次厉害。”
“天罚?你不就是天道嘛?你不罚我就好了呀。”江沉阁忽悠。
“你身为女配,不老老实实推动剧情,促成男女主,反而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不罚你?”
她算是明白了,天道就是个压榨机器,女配没有人权。
可无论天道怎么说,不管是楚孤霜古雪还是晏怀竹,早已走远,她只能离开梓州府,向最近的海州府出发。
传闻,海州府建在海上,和灵气稀薄的梓州府不同,海州府景色波澜壮阔,四周环海,有人似乎还见过泣泪成珠的鲛人。
江沉阁从没去过海州府,打算去海州府瞧瞧是否真的有传说中的美艳绝伦的鲛人,和她比比谁更美。
然而,她小瞧了天道口中的天罚,一路上十分不太平。刚出梓州府就遇上千年难得一见的暴雨,雨水冲垮山坡,差点将她拍死在半道。她身无分文,租不到飞禽走兽当坐骑,又仗着修为不低,早已辟谷,不用吃食,渴了就喝溪水露水,乏了就坐在树枝上歇息。
好不容易历经半个月走到海州府的大门口,江沉阁风尘仆仆,幕篱下的眉眼夹杂疲乏。
自从她很久以前升至金丹期,就很少有过这般狼狈的日子,多亏天罚,让她再次回味从前。
别问,问就是要么休息时惊动到融合期的毒蟒,疲倦对敌;要么就是喝水喝到一半,无意中饮下哪个没道德的修士乱扔的血蛊,费了一半灵力才逼出体内;要么就是赶路赶到一半,晴朗无云的天空陡然降下一道惊雷,砸在脚边,差点把她给劈了。
江沉阁算是相信了天道的天罚,一次比一次厉害,再来几次,她很快就要没命折腾了。
眼见海州府的城门近在眼前,只有两三公里的脚程,对于修士来说的确算很短。
海州府建在一个岛屿上,四周皆海,只有一条陆路直达城门,陆路笔直宽敞,能容八马并行。城门上的“海州府”三个大字流动着海蓝水波灵光,周围修建起数十丈高的城墙,阵法迸发出的光柱直冲云霄,将整个州府保护得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除了州府城池,还有城外的一颗参天古树,古树树干粗壮好似堡垒,没有二三十人展开双臂根本无法合抱,枝桠毫无阻碍地延展,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大的绿伞。
树下乍看是一个小岛,但细细看去哪里是什么小岛,明明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它们深入海面以下,不断汲取海中的养分,却牢牢扎在原地。
进入海州府的人,看到这颗古树都啧啧称奇,目不转睛。
忽地,古树枝桠乱颤,伴随着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轰地一下。
哦豁,那参天古树、海州府的门面在众人的注目中——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