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萧来仪耷拉着眉眼，有几分伤怀。李明玉凝视着她，唇角的笑容敛起，她走到了萧来仪的身侧，想要说“不怪你”，可又觉得不大合适。片刻后，她眼眸一转，已经有了主意，她拍了拍手，笑道：“给你瞧个戏法！”她双掌朝上，往萧来仪跟前一晃，继而拍手三下，紧握成拳。
“有什么？”萧来仪的注意力被李明玉给带走，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李明玉摊开手掌往前一伸，正放置着一块捏成梅子形状的糖。
“你当我是小孩子么？”萧来仪瞪了李明玉一眼，面上笑意盈盈，那点儿不快已经做烟消云散了。她一边说着“粘牙呢”，一边从李明玉处接过了梅子糖放入口中。她凝视着李明玉，腮帮子鼓动着，半晌后才道：“我们也出去瞧瞧。”
外头谢嘉言和崔微之已经转了快半刻钟了。谢嘉言原本还想询问为何要将自己拉出去，可等到瞧见架子上的各式各样书籍时，又被转移了注意力。她随意地翻了几本，便明了其中大多数底本来自于另一家书铺，而追其来源，乃是崔家数代人的藏书。
“原本置于书房，祖父和父亲总觉得心中不安，生怕不小心丢了或者如何了。现在刻本便多了，便不怕上面记载的故事消失了。”崔微之笑道，她的眉眼间有些许的惆怅，很快便散去了。
“是件好事情。”谢嘉言也跟着点点头道，抄本有的字十分模糊，而这刻本字体十分典雅，日后读起来也是方便。刚开始的时候，铺子里还是冷冷清清的，不过没多久，便有三三两两的士子朝这边来，显然是从各方听到了消息。
“朱兄，听楚娘子说，这玉清书铺与其他铺子大为不同。”一个年轻的士子兴致勃勃开口道。
“能有什么不同的？杜氏书铺不也一样么？还离咱们的住处近些。”那姓朱的书生一脸不以为然，若不是被好友拉着，根本不愿意踏入书铺中来。年轻的士子也没在意好友的神情，进入了铺子，先是被那檀木书床被迷了眼。“子、史、经、集……倒是有趣。”他喃喃自语了一声，抬高了声音兴致勃勃道，“掌柜的，我们可随意瞧着么？”
玉清书铺管事之人名曰管儒，是清河公主府上的人，被萧来仪调到了此处打理铺子的事情。听到了学子的问话，他笑了笑道：“各位郎君，请自便。”
那士子得了这句话便放心了，忙不迭自架上取下了一本书。不同于平日里常见的卷轴装、旋风装，而是采用了蝴蝶装的模样，翻动之时如蝴蝶展翅。士子才想着赞叹这别出心裁的装帧，等到瞧见了内容，更是一拍大腿呼叫道：“朱兄，朱兄，你快过来瞧！这、这是像是墨印的！”
那朱姓的士子哼了一声，慢腾腾地挪动着脚步。而管儒闻言则是笑道：“这位郎君看得不错，铺子中的书籍全部都是刻本，而非雇人手抄。里面的内容也是精心检校过的。”见那士子仍旧是一脸茫然，似是不理解“刻本”，管儒也不再解释，任由他们慢慢看。此时已经不少人入店中被书籍吸引了，每样常用的书都有近百套，翻开来一瞧，每一本都是一模一样的，脑子转得快的人立马想明白了，一时间高高低低的话语不断。
“这同刻印历书的做法是一样的啊，《九经》俱全，还有韵书、文集……刻印这么多，得多少人力物力？主家是做了一件好事情啊！”一个出身富贵的士子不由得感慨道。他望了眼悬挂在一边的木牌子，看清楚了价格，当即慷慨解囊，将其感兴趣的尽数搜罗走。离去的时候脚步匆匆，像是有什么在后方追赶。
“朱兄，这价格颇为公道，不如咱们也买一套？”年轻的士子询问道。
朱姓士子面色倏然一沉，将书籍放回了架子上，他道：“这东西一传开，那些以抄书为生的人该如何？这是在断他们的生路！而且这《九经》谁知道是以什么做底本的，万一上面有错讹呢？”
“你这话忒是离奇，难不成抄本就没有错讹了么？”一个士子抬头，大喇喇开口道，没等朱姓士子应答，他又道，“不过你前边说得不错，刻本如果传开，可能抄书的便没有活计。不过我觉得这不大可能。在下也粗浅地了解过雕版印刻之法，一本书有那么多的字，得耗费多少物力？这可与历书、佛像不同，若是家中无家财万千，谁会做这事情？当然也不排除主家有其他技艺。只是扪心自问，若你家有技艺，你肯拿出来么？”
“可要是人人都到这边买呢？”朱姓士子还在狡辩，不管身边同伴因窘迫而赤红的脸，他非要将这事情给带到迫害贫穷士子身上。
“四肢健全，除了抄书便没有其他活计了么？再者这技艺推出去，对穷人没有好处么？富贵人家谁在意书价几何？唯有那些贫困之人方受钱财所限，不能进学。”一道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出声的是一位瘦削的“青年”，不过等她转过身来，众人一眼便瞧出了是一个男装丽人。
朱姓士子面色涨成了猪肝色，他振振有辞道：“我等读书人怎么可与杂役为伍，做那些底下的事情？”他这话一出，不少鄙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连与他同行的都吓了一跳，往边上走了几步。
“你倒是心比天高？”那女子似笑非笑地望了朱姓士子一眼，“你之所食、所用自何而来？既然觉得创造它们的人下贱，你便餐风饮露披草叶去吧。”话音一了，堂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哄笑声。朱姓士子自觉口舌不能胜，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女子则是挑眉一笑，自书床上拿下了一册《左传》，翻了几页，淡然道：“诸位不如翻到末页，上面有国子监的大印，我敢说，日后进士试用的定然是此本！”
朱姓士子是热衷于功名，听到了这话又退了回来，只是嘲笑他之人极多，他根本不敢抬头。还没等他触碰到书籍，一道清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记得你，名字叫朱怀，曾往我府上献投诗文。”
说话的正是与李明玉一道走出的萧来仪。
这铺子刚开，便有人胡搅蛮缠来捣乱，实在是让人扫兴。说完这话，她也不瞧满脸惊惧的朱怀，而是淡声道：“若是因不能抄书断了生计的士子，可留下名姓籍贯，翌日后再来此，自有人负责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