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老国公夫人魏氏出身勋贵之家，祖上与李家是过命的交情。兄长世袭莱国公，嫂嫂是皇室出身，所嫁之人又英武不凡，年纪轻轻便承了爵。她过去的十多年顺风顺水，但是却卡在了生长子李威的这一关。
李明玉听府上的嬷嬷说的，祖母生她爹李威的时候难产，险些去了一条命，故而对这儿子十分厌恶。后来生她叔父李斌的时候，就顺顺当当的，故而祖母将叔父当成眼珠子一般疼。在六七岁的时候，兄弟两个就显现出区别了，她爹从小就顽劣不堪，小小年纪在脂粉堆里厮混，而叔父则是喜欢舞文弄墨。后来嘛，她爹成了长安城中纨绔，而叔父则是走了科举一路，年纪轻轻便考上了进士，如今任吏部员外郎，怎么看都比只会吃喝玩乐的世子有出息。
本朝律令，一般情况下都是嫡长子袭爵。世子虽然混账，可也没做出什么会被剥夺袭爵资格的事情来。老夫人这会儿怕是心中怨着呢。
她这当世子的爹都不上心，她这才回到京中的，更是做不了什么事情。望着那匆忙离去的身影，李明玉将烦心事一抛，便回自己的鹤鸣院去了。
鹤鸣院在府中西边，原本一直荒着无人居住，在元月李明玉即将回府的时候才匆忙腾出手来收拾，只是新的花卉植物来不及栽上，整个院子显得冷寂荒芜。至于屋中，倒是与各姐妹住处类似，书架、牙签、玉轴、铜瓶摆件……一样不缺。
原本三房夫人小魏氏还指派了两个丫头、一个嬷嬷过来，李明玉却是不耐闲杂人等伺候，又给送回去了，屋中只剩下一个从小跟在身边的青襄。
“您怎么这般快便回来了？”见着李明玉的身影，正抱着书本出来晒的青襄有些诧异，将手中的事情做好后，她赶忙迎向了李明玉。李明玉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伺候，斟了一杯茶，冷气直灌入了肺腑，她长舒了一口气，抱怨道：“别提了，这一早过去吃个闭门羹呢。老太太存心要给我个下马威。”
青襄眨了眨眼，没有接李明玉这话，她望了眼雪白的茶杯，道：“这茶都凉了，我去重新煮一壶。”
李明玉笑道：“凉什么？能凉得过人心么？你也别忙活其他事情了，帮我去买些东西。”本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的拘束并不多，可李明玉不喜出门，万一碰到个贵不可言的，还要各种福身行礼，要是个熟面孔，那就更麻烦了，被拉着闲话家常，她哪有“家”啊，能有什么“家常”？只是没等青襄接腔，李明玉又改了主意道：“罢了，我也出去一遭吧。”
青襄顺口问了一句：“您要买什么？”
李明玉懒洋洋道：“硝石、雄黄、硫石……”
青襄闻言立马打了个寒颤。天鸣子道长喜欢炼制丹药，其门下唯一的弟子李明玉也学会这招，跟着李明玉以来，青襄已经见了这对师徒无数次炸鼎了，明明已经找到了“伏火”法，可偏偏还一门心思钻研。原以为到了长安会好上一些，哪想到这回府没多久呢，就又要开始了。“在这府上没有丹房啊。”青襄赶忙开口，想要打消李明玉的念头。要是让赊香堂那位知晓，可不得直接气死了。
李明玉道：“无事，将我父亲的花房改了便是。”
青襄忙道：“世子不会同意的。”
李明玉哼了一声道：“《九鼎丹经决》有云，欲合神丹当于深山大泽，我已经是退而求其次了。若是不成，我只能离了这国公府了。”
对于自家姑娘的任性，青襄是相当头疼，听她这么一说，就晓得世子那边会同意了。可这爵位还没传到世子的手里呢，国公府也不是世子的府邸啊。要是传出去，估计名声得坏了。不过见姑娘这模样，八成是不在意那些虚名的。
李明玉是那不出门则已，一出门便要痛痛快快的性子。出门的时候点了个小厮让他跟着，将所购之物送往国公府，她自己则是带着青襄在东市闲逛。
“姑娘，这五芳斋的糕点不错。”回到京中之后，青襄已经将各大大小小的吃食铺子打听明白了，见李明玉抬眸望着风中摇摆的旗子，出声道。
“是这样么？”李明玉笑了笑，脚步倏然一转，却是向着其临近的“赵记银楼”走去。这家店是专卖金银首饰的，人来人往颇为热闹。青襄茫然地挠了挠头，跟随天鸣子四处云游的时候，簪子都是用松木或是竹子亲手打磨制作的，便算是到了京中也不曾换下，她还以为自家姑娘不爱金银首饰呢。
店中金银罗列，各色簪、钗、步摇。李明玉兴致勃勃地观望，挑选了好一会儿，转身问青襄，道：“衔花双鱼银步摇如何？”
青襄小声地嘟囔道：“您之前还嫌步摇是累赘呢。”
李明玉摇头道：“自然不是为我。”
青襄诧异地望着李明玉，应道：“难道是为了府上的娘子？”可她记得自家姑娘跟那几位关系并不好啊，根本就没什么姐妹情谊。
“那哪能啊？是——”李明玉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抬眸望着门口，眉头一蹙。倏然间，她展颜一笑道，“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还真是巧了啊……”青襄不解，她一转身顺着李明玉的眸光望去，便瞧见了一个绰约多姿的妙龄女郎，唇若点朱，眸光如星。
“您认识吗？”青襄小声地说道。
李明玉笑了笑，何止是认识呢。
此人正是萧来仪。她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李明玉。先前她在别庄中没等到李明玉到来，离去时还嘱咐别庄的人，若是有消息，便传回公主府，哪晓得这个就像失踪了一般。掩住了眉心的惊诧，她凝视着朝着自己走来、笑得无比开怀的李明玉，温声问道：“近来可好？”
李明玉莞尔一笑道：“万事皆好，唯许久不见三娘，心中甚憾。”
萧来仪沉默了片刻，接话道：“也不算是很久。”
李明玉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突然间变得“热情”的李明玉让萧来仪有些招架不住，她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默立在原地。而李明玉的视线毫不留恋，在她的面上周转一圈后，便挪开了。擦肩而过的时候，鼻尖萦绕着一抹熟悉的淡香。萧来仪忽然间有些心动，她想要追上去询问“何日再见”，可最终还是将那念头压了下去。
隔着喧嚣的人群，那对主仆的声音传来。
“怎么不买了？”
“人间凡物不衬她，不要也罢。”
……
“三娘，你怎么止住不走了？还在看呢？”一道声音传来，萧来仪回神。她这回是陪着表姐谢嘉言一道出来的。对上谢嘉言那好奇的视线，她问道，“表姐，你知晓她是哪家的么？”
谢嘉言讶异道：“你不是认识么？”见萧来仪面色发红，她又摇了摇头道，“不知，许是长安、万年某个小官吏家的吧。”
“这样啊……”萧来仪叹了一口气，语调怅然若失。她不喜旁人对自己的逢迎，故而少与勋贵世族家的姑娘、郎君往来。初见李明玉的时候，她也怀疑李明玉跟那些人是相同的，是别有目的。然而现实并非如此，女骗子满嘴谎言，只是图她的好颜色。
女骗子李明玉“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唇角上扬，眉眼的春风根本掩不住。
青襄几度想开口，又将话给咽了回去。李明玉注意到她犹犹豫豫的神态，主动道：“我也不知她是谁家的，只知道称作‘谢三娘’。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好颜色，不值得快乐么？”
青襄道：“可长安美人如云，显然也没见您在意啊。”
李明玉想了想，应道：“可能因为她们的美与我无关吧。”
那谢三娘就与您有关了吗？一句话险些脱口而出，好在青襄及时地将它给咽了回去。等到回府之后就没好心情了，她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浇一盆冷水。
身为世子的嫡女，李明玉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小厮才将东西送到了鹤鸣院，那边听到了风声的人就赶来了。李明玉回府的时候，正碰着一个嬷嬷指挥着小厮将她新买的硝石、雄黄之属往外扔。李明玉望了一眼，脸色倏然一沉，冷喝道：“这是在做什么？！”
嬷嬷是三房夫人小魏氏身边的，见着李明玉也不行礼，而是挤出了笑容道：“二娘子，您怎么什么脏东西都往屋里送？我们这是国公府，登不上大雅之堂之物，怎么好留下？”
“你也知道这是国公府？不晓得还以为是你郎中府上呢。哦，不对，只是员外郎，还未升郎中呢。”李明玉讥诮一笑，她抱着双臂毫不客气道，“虽然说三房执掌中馈，但是手伸到我鹤鸣院是不是太长了？是欺我母亲不在了么？”
嬷嬷被李明玉劈头盖脸说了一通，面色赤红，她强自争辩道：“夫人也是为了您着想。”
李明玉听腻了这话，她眉头一皱。吐出了一个字：“滚！”
那嬷嬷闻言错愕地望着李明玉，显然没想到她会这般粗俗无礼。仗着自己是小魏氏身边的红人，她一开口便是教训的话语。李明玉听着乐了，她看着嬷嬷道：“世子是我爹呢，这未来当家的可不是你们三房，还真将自己当回事儿了？也是我爹仁善，没往外传府上的腌臜事情，要是让旁人知晓了，三叔在吏部还能立下去么？”勋贵看不起世家大族，但是作风却又竭力朝着他们靠拢，也想成为清流。李明玉这话捏住了三房的面门，将嬷嬷惊出了一身冷汗。嬷嬷哪里还敢留，招呼着小厮转身就走。
“慢着！”李明玉冷冷地喊了一声，道，“将东西复原了。”
在三房的人狼狈而走后，一道瘦弱的人影从树后钻出，他的身量不高，一双眼睛炯然明亮：“二姐姐不怕婶娘或者祖母来找麻烦么？”
这少年正是李明玉的庶弟李明晦。
李明玉对嫡亲的弟弟都没有好感，更何况是他人？淡漠地望了一眼李明晦，她道：“有什么麻烦？我又没剁了婶娘伸得太长的手。”李明晦闻言一个瑟缩，后退几步又钻回树木后转身跑走。
李明玉嗤笑了一声，这二房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是歪瓜裂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