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盛音音正望着地面出神，忽然听到“睡”这个字，就如被针扎了一般，猛地从坐着的床上弹了起来。
她结结巴巴，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答复：
“睡，睡，我，不睡。”
她心惊胆战的站在静王的面前，两只手紧张的搓在一起，嘴唇紧绷着。
静王看到她的紧张的神情，心下好笑，只是面上却不露声色。
盛音音不敢直视静王，怕万一她看他，让他心生误会，作出什么鲁莽的事来。
当她用余光看到他没有向前走时，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略略的放下了一些。
她想了一想，说道：“我不困，静王若是困了，就先睡吧。”
说罢，她便像躲避妖魔一样，小心翼翼的从他的身旁绕了过去，走到妆台的椅子那儿，坐了下来。
可是就那么干坐着似乎又说不过去。
于是，她便随手拿起妆台上放着的那个静王曾抚过的仙鹤烛台，细赏起来。
这本来只是她的无意之举，可是却让站在她身后的静王惊出了一身冷汗。
静王心想：她不是仍然抱着寻死之心罢。
于是，在她作出先前那种惊世骇俗的举动之前，连忙解释道：
“本王知道依王妃的性子，与本王同床共枕是有些难处。若是平常，本王绝不会强人所难，大可以去书房暂睡一晚；只是，只是今晚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之夜，断没有分开两处的道理。这个院子里，看起来空无一人，其实那些婆子丫头们都在两旁的耳房中守着，若是她们看到我去了书房，虽然明着不会说什么，但不出几日，今晚的事便会传的街知巷闻。到时，不光本王颜面扫地，就连王妃，乃至王妃的家人，也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王妃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本王说的这些，王妃想必也能明白。”
盛音音听他说的句句在理，只得点了点头，硬着头皮向他走去。
她心里清楚，既然她现在已然嫁给了他为妻，而他又并非拆散她和不离哥哥的罪魁祸首，她理所应当的不该怪他，理所应当的要尽一个妻子的本分。
可是道理讲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
哪怕他面容俊秀，哪怕他举止谦谦，但真的要让她与他共赴欢愉，她却还是不情愿。
她的脚步越来越满，后来简直到了挪动的地步。
这一切，当日被静王看在了眼里。
只见他嘴角一扬，快步走到床前，将平铺在床上的锦被叠成一个长条。
然后，将这个长条摆在了床的中央，活像一堵城墙。
想出这个权宜之计，静王有些沾沾自喜。
他笑着指着自己的得意之作，说道：
“用这条楚河汉界将你我隔开，这样，你我二人都能睡个好觉，王妃以为如何？”
盛音音听了他的话，连忙展眼向床上看去。
只见一张大床被一条锦被一分为二，倒是互不干扰。
“这样，倒好。”
她喃喃地说着，不过原本挪着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静王听她说“好”，如负释重的松了口气。
他伸了个懒腰：“劳累了一天，本王可是撑不住了。”
说完便也像她方才似的，小心翼翼的从她身旁绕过，来到妆台前，将头上戴着的紫金冠取下。放好。
接着，又来到床边放着的二龙戏珠衣架上，将喜服脱下，挂上。
然后，便躺到了床上。
可刚躺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床上坐起来。
他看了看盛音音，见她仍然立在床前站着不动，他撇了撇嘴，便用手指着床的内侧，问道：“是本王疏忽了，忘记问王妃是喜欢睡在里头呢，还是外头？”
盛音音见他问起，又看他已然占据了床的外侧，只得回答道：“里头。”
可是一想到一会儿要从他的身上爬过去，才能进到床的内侧，她就浑身不自在，连忙又改口说：“外头。”
静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翻过隔在当中的锦被，到了床的内侧，闭上了眼睛。
盛音音本来想等他睡熟了再上床去睡的。
可是想到明日还要进宫面圣，又改变了主意。
她想：睡得太迟，明日若是因为精神不济在皇上面前失仪，到时候不但自己会遭人耻笑，就连家里人也会受到牵连。
于是，她再也顾不上胡思乱想，快走了几步，来到妆台前面。
将头上戴着的珠钗宝翠一一卸下，整整齐齐的摆在静王的紫金冠旁；接着走至床侧，将喜服脱下挂在衣架上，最后才轻手轻脚的来到床前，躺了上去。
她原以为劳累了一整天，一躺下来就能睡着的，可谁知道躺了半日，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是呵，这样的夜，她怎么能睡得着？
她想起了满面风霜赶来见她的不离哥哥，想起他说的“不过三五日时间，等我筹备好了聘礼，便上门提亲”那些话，想起自己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后的喜悦与娇羞，不禁泪流满面。
不过几十日而已，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才会让她的爹爹愤而拒婚，她的母亲闭口不提，她和不离哥哥两地相隔呢？
她想起了母亲。
想起有几次她的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她说的那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眼中的泪渐渐止住了。
她心中的悲伤逐渐被疑团取代，而后，这些疑团又让她本就疲乏不堪的身子愈发困倦难捱，终于，她合上了眼睛，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来了一阵“呤呤”的声音。
盛音音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恍惚。
她转头向门外望去，门外泛着白色。
天亮了。
她匆匆下床，打开了门。
门外候着的侍俾恭恭敬敬地说道：
“王妃，该洗漱了。”
盛音音顺从地“嗯”了一声，回到房内，坐在了妆台前面。
三五个侍俾进来，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去床边唤静王起床，另外两个则服侍盛音音洗漱。
她们两个先是引着盛音音去小房净手，然后又引着她折回房中，洗漱梳发，不在话下。
此时，静王也已经起来，和她一样正忙着梳洗。
半个时辰后，他们两个都收拾妥当，来到前厅吃早饭。
饭食过后，又折回房中。
盛音音戴上了沉甸甸的赤金五翅大凤钗，和各色镶珠嵌宝的珠钗花钿，静王则戴上了紫金五翅嵌珠冠，腰上系着团云绕雾的金蟒带。
两个人衣装齐备，款款步出王府，上了一两五彩锦绣的华贵马车。
随着车夫的鞭子声响，马车便“得得得得”的向前移动起来。
盛音音低垂着眼帘，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
她心里忐忑不安，暗暗祈求上苍保佑她今天面见九五之尊时，不会失仪失言。
静王闲适的坐在她的身旁，笑出了她的紧张，连忙笑着宽慰她道：
“当今圣上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王妃倒不用这么紧张。真正难应付的是那些……”
他顿了顿，想了一下，接着说道：
“宫里头人多，咱们今日要见的，不光是圣上，还有许多旁人。这些人中，有些是素来与我交好的人，说话自然不需忌讳什么，还有一些，则是与我意见不合的人，和这些人说话，倒是要留几分心眼儿。”
盛音音“嗯”了一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这些人，与我交好的，与我不好的，都是一样的和气，一样的语若春风，你初次见面，倒是难以分辨。”
听到这儿，盛音音插话道：
“到时你悄悄的和我说一声，我便知道了。”
静王摇了摇头：“若是在外头，本王自然会和你说明白，只是今日是在宫里头，各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哪里还能那么容易。”
盛音音吃惊的看了静王一眼，说道：“那可怎么办？”
静王笑着说道：“这个倒也不难。王妃到时候，只要浅浅的笑着，听他们说话便好，他们若问起什么，王妃只推说不知道便是了。”
盛音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静王接着说道：
“若不是避不过，他们中的有些人，我这辈子都不想看一面。”
说完，又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们那些人，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对你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其实背地里不知道打的什么坏主意，若是你不留神着了他们的道，等发觉的时候再想抽身，可就难上加难，到时也只得听他们摆布，身不由己。”
盛音音惊诧静王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连忙问道：
“静王也遇到过身不由己的事情么？”
静王的眉心蹙了一下，点头笑道：
“在这个世上，身不由己这种事，也是都逃不掉的，只不过有时候，是心甘情愿，又时候，是迫不得已罢了。”
盛音音听他说的怅然，想起自己，不觉有些感伤。
静王看她面露愁容，看起来比先前更加担忧，后悔自己不该将这些话说给她听，可话已出口，收也收不回来。
于是，便只能笑着宽慰她：
“王妃放心，只要有本王在，断不会让王妃受半点儿委屈。”
说完，他拉起她放在膝上的纤手，握在了自己手中。
盛音音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亲近的举动，有心将手收回，可又不好强从他手中挣脱，只好由着他，握着。
过了不久，马车停了下来。
盛音音半悬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在他手中的纤手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静王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他笑着对她说：“放心吧，一切有我。”
盛音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冲他点了点头，心里却“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重重的宫门打开，她和静王手挽着手，走进了宫门。
宫里头的繁文缛节自是比王府的还要多。
诵、拜、礼，宴，一个接着一个。
所幸当今圣上是个慈眉善目的人，静王又一直陪在身旁，因此，虽然盛音音感到疲惫不堪，倒也能从容应对。
光阴倏忽，转眼便到了夜晚时分。
盛音音和静王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满满的赏赐，从宫里头回到了王府。
两个人依旧是锦被相隔，倒也睡得安稳。
一觉便睡到次日晌午。
盛音音首先醒来。
她发觉自己睡过了头，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将门打开。
却惊喜的发现，侯在门口的不是昨天的几个侍俾，而是她的陪嫁丫头彩云和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