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父女夜话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秦榛榛留下一张纸条,便离开了。
而她前脚刚走,君无恙就睁开了双眼。
他攥着那张纸条,跃上峰顶,望着她策马远去的背影,失神良久。
“殿下,咱还追吗?”拂风在一旁谨慎地问道。
君无恙没有回他,只问:“人安排好了吗?”
“流萤和飞雪已经跟过去了。”拂风回道,“驿站那儿也安排下去了。”
君无恙点了点头,然后说:“回府以后,让冷云继续扮作王妃的模样,再让柳岸和花明好生配合着。”
“是。”
……
秦榛榛风云兼程,总算在十日后赶到了西疆。
只是如今的她没有任何身份,根本见不到秦晋。
若冒然使用空间,怕是难以解释。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而在城主府外晃荡的时候,余书雁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一把冲到她面前,吓得余书雁差点拔剑。
就这样,通过余书雁,她顺利见到了秦晋。
院子内,秦晋正一个人对着棋盘发呆。
“父亲。”秦榛榛走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
闻声,秦晋迅速抬起头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男装的熟悉面庞,眼里满是错愕,“你怎么又来了?”
秦榛榛嘿嘿一笑,“怎么,父亲这是不欢迎我?”
“咳咳……”秦晋拢了拢搭在身上的斗篷,“为父怎会不欢迎你,只是没想到罢了。”
“那便好。”秦榛榛自顾坐下,顺手就抄起棋子走了一步,“哎,莫为师父呢?”
秦晋再次露出错愕的神情来,但他还是回道:“昨日刚离开,大抵是云游四方去了。”
秦榛榛点点头,“那父亲您的身体应该是无大碍了吧?”
秦晋:“嗯,差不多了,不日便可回长安了。”
“这么快吗?”秦榛榛道,“您大病初愈,不再多养几日?”
“不必。”秦晋不假思索地回道,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秦榛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几分落寞。
他暗自猜想她必定是遇到了麻烦,不过,他并没有当面询问,而是安顿好她的住处后,叫来了余书雁。
毕竟他昏迷多日,醒来也不过三日光景,身边的人极有可能因为顾及他的身体而向他隐瞒某些事。
面对他的询问,余书雁把自己所知道的悉数告知,并表示自己也是近两日才得知此事。
而得知秦榛榛身份受到质疑的秦晋顿时气愤不已。
是夜,他叩开了秦榛榛的房门,表示想跟她聊一聊。
秦榛榛不知他为何突然有了这想法,稍稍思索后,她问:“父亲,能跟女儿讲一讲您跟娘亲的故事吗?”
“你想听这个?”秦晋诧异问道。
秦榛榛点头。
秦晋默默叹了口气,道:“知道你娘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因为她最是喜爱榛子酥……”
他自顾地说着,“我先前送你的那块暖玉也是她的,你好生保管着,也算是留个念想吧……”
他絮絮叨叨着,仿佛一位迟暮之年的老者。
这还是秦榛榛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向来肃穆、魁梧的男人他已经老了。
只是说了这么多,他却丝毫没有泄露半点身份上的信息。
当然,这些她并不在乎,她只是有些想知道南宫翊口中的前朝嘉慧公主,也就是原主的娘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于是,她道:“听父亲这席话,想来您跟娘亲当年是十分相爱的。只是女儿不明白,既如此,为何您始终都没有迎娶她,甚至还让我流落乡野……”
闻言,秦晋原本惆怅的神情瞬间变得更为黯淡。
“造化弄人吧。”他说,“你心中可是恨我?”
“大概恨的吧。”秦榛榛回道,算是替原主说的。
末了,她抬眸盯着秦晋,鼓起勇气问道:“父亲,娘亲是怎么死的?”
话音刚落,秦晋的眸子瞬时透出几分锐利来。
然后,他转过身去,说:“你就当是我害死了她吧。”
“父亲……”
对于秦晋给的答复,秦榛榛是不满意的。
结合南宫翊和君无恙两人的查证结果,秦榛榛知道,当年死里逃生的秦晋在走投无路之下投身君天邈这支起义军麾下,进而依靠自己的才智成为该支起义军的‘二当家’。
大周覆灭后,不知秦晋怎么找到了青梅竹马的南宫慧,也就是原主的生母,大周朝的嘉慧公主,他将其幽禁在自己府邸。
那几年,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但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彼此间隔着如此庞大的血海深仇,大抵是无法心安理得过日子的。
再后来,便有了秦晋去沂水村接回原主一事。
秦榛榛想知道当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她才能决定接下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秦晋,同时,也算是帮原主了却一桩心愿吧。
为此,她干脆直接问道:“是李氏为了当你的将军夫人而害死了娘亲,是吗?”
秦晋转过头来看她,眼里闪过些许诧异,“你怎会这么想?”
秦榛榛索性不装了,“父亲知道南宫慧吗?”
‘南宫慧’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秦晋的心间。
“你……你怎会知晓这个名字?”他颤着声说道,“难道是他们找过你了?”
秦榛榛:“还请父亲放心,我自不会跟他们有半分瓜葛,只是娘亲的事,我需要一个真相。”
良久,秦晋长长叹了一口气。
默了默,他说:“你已长大成人,当年的事情你若想知道,我也不瞒你。”
“那么,你既知南宫家,便知我秦家与南宫家之间的血海深仇。”他接着说道,“我与你娘亲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原已定下婚约,但南宫家当权者昏庸无道、偏信奸臣、残害忠良,致我秦家一百四十二口一夜惨死,唯我一人逃了出来……”
说到这儿,他攥紧的拳头不禁咯咯作响。
三十年了,他终究是不能释怀。
见他如此激动,秦榛榛替他说道:“所以父亲您后来投身起义军,灭了大周。那您又是怎么找到娘亲的呢?”
秦晋一边用力平复着情绪,一边说道:“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可上天偏偏让我在那一片废墟中见到了她。我没法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海,便强行将她带出皇宫并藏进了将军府。”
“为了自己的私心,我蛮横地将她束缚在府中。明知只是徒增烦扰、互相折磨,我依然愚蠢且固执地不肯放手。”
说到这儿,他强忍情绪的双眸不禁泛起一片猩红。
“后来,她大概是忍无可忍了吧,便离我而去。而我,也决心放她自由,故此未曾寻她。”他继续说着,“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离开之时,腹中已有了你……”
“离开我的那段时间,她在哪儿落脚,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无从查证,只听你养父周清说,那日大雨,他在河岸遇到了你的娘亲和尚在襁褓中的你……”他忽而有些哽咽,“你娘亲将你交给他后,随口嘱咐了几句,便趁他不妨跳入了湍急的河流……而那日,正是我迎娶李氏的日子……”
听到最后一句话,秦榛榛猛地瞪大了眼睛,“沂水村距离长安并不远,她那日定是回来了,可是等待她的却是将军府张灯结彩迎娶新人……”
“是,她定然是回来了,可是她为什么不来见我?她明知道,除了她,这世上,我根本不想娶任何一个女子!她大可来质问我、责骂我,甚至是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秦晋再没忍住,尽管高昂头颅,泪水还是止不住流下。
秦榛榛的心也十分难受,但作为一个旁观者,她更能看清这段悲剧的本质。
她说:“无疑,娘亲深爱着父亲,否则也不会生下我了。但是,娘亲也有属于她自己的尊严和坚持……”
“尊严……”秦晋喃喃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以那种方式逼她现身的,我错了,阿慧,从始至终我对你,唯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