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千岁酒(二)
关云横所谓的 “服装店”还真是服装店, 位于某高级住宅区附近的小巷里。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只能丢在附近的路边停车区。
秦悦打开车门前裹上超厚羽绒服,戴好围巾和帽子, 只露两只眼睛。下车时他险些卡住, 稍微用力才顺利挣脱出来。
他摸索了一番衣服口袋,才记起手套忘记拿了。叹了口气,默默将逐渐失温的手揣在身前。
昂首阔步走在前面的男人, 外面虽然也是羽绒服, 但只有中等厚度, 肉眼可见的比他的至少薄了两圈。
一阵风刮过, 连眼睛都感受到了凉意。他下意识缩缩脖子问道:“你难道不觉得今天格外的冷吗?”
“不觉得。”
“……”
又走了几步,关云横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过头,乍看之下需要从衣服里面找人,活脱脱是床成精的被子。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在帝都的冬天存活下来的?他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笑着笑着, 上扬的线条不自觉的绷直了,舌根发苦, 如鲠在喉。
他将斜插在口袋里的手套拍进青年怀里:“既然怕冷, 为什么没带手套?”
秦悦伸长脖子,满脸无辜:“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出门啊!本来是记得要拿的,结果你说要录指纹,一打岔我就给忘了。”
他顿了顿, 小声嘀咕道:“说实话我觉得真没必要相互录指纹。”反正录不录, 关大老板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没听说过‘远亲不如近邻’吗?万一又遇到昨天那种情况怎么办?”
“……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废话!”
被一顿抢白,秦悦也没继续纠结这事儿。他戴好手套,仿佛发现新大陆般,挥挥手大声说道:“哇, 关云横,你的手比我的大好多啊。”
“别乱晃,掉到地上弄脏了,你赔不起。”
也对。关大老板的东西单位价值一般都高。秦悦立刻不敢乱动了。
见他战战兢兢将手举到胸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关云横扯扯嘴皮,突然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朝青年勾勾手指:“过来。”
秦悦端着那副静止状态打鼓娃娃的姿势走过去。
关云横帮他扣好防滑腕扣,指着掌心的位置:“骗你的。只是公司福利。跟这件衣服配套的。”
秦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里果然有一枚不明显的公司logo。他刚想半开玩笑的控诉两句,关云横忽然伸手探向他的领口。他下意识地往一边偏。
“别动!”男人眉头紧锁,声音听上去很不耐烦,动作却出人意料的轻。
“毛毛躁躁的,连围巾都在漏风,怎么会不冷?!”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差别,但此刻的关云横温柔得不可思议。
秦悦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紧张极了。他慌慌张张低下头:“谢谢啊。”
男人的动作放缓至一帧帧的画面,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我自己可以的。”他小声说道,不知为何有些作贼心虚。
“哼,你可以?笨手笨脚的!”
“……”再笨手笨脚,他也独立生活了三年,怎么现在越活越回去,仿佛无法自理一样?
突然有人从不远处的商铺探头说道:“啊,我就说怎么人还没到呢。原来光顾着在这里卿卿我我了。”
秦悦左顾右盼了一圈,终于确信“卿卿我我”指的就是他和关云横。不由遗憾地想,难为这位艳光四射的大美人,眼神却不大好。
误会大发了。他倒是无所谓,但关老板的名声还是要维护一下的:“您误……”
还没来得及解释,关云横已经快步走到大美人面前,举起拳头。
秦悦急忙喊道:“关云横——”关老板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至于这么冲动吧?
只见大美人也笑盈盈举起了拳头,与关云横的在空中轻轻一碰:“嘿,霍尔。”
关云横温和地说道:“学长。”
美人的眼珠滴溜溜转,视线落到他背后的青年身上,捏着下巴笑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霍尔的学长黎桦,或者你也可以叫我杰森。”
美人的五官相当浓艳,有几分混血的特质。他化了妆,留着一头披肩长发,全部拢到胸前用皮筋扎好。
学长?杰森?
秦悦飞快地扫过黎桦平坦的胸口,意识到自己刚才极有可能误会了美人的性别。呆了呆正襟危坐说道:“您好。我叫秦悦。”
“秦悦?那正好跟我喜欢的歌手重名呢。”黎桦笑道:“外面冷,我们进去再说吧。”
秦悦用手肘碰碰关云横:“喜欢的歌手?该不会就是我吧?你事先没告诉他?”
关云横不置可否道:“走吧。”
黎桦的店铺名叫“桦”,装修是相当符合他本人气质的洛可可风格。他先跟店员交代了几句,就领着他们上了楼。
二楼的布局明显划分为两个区域。中央是宽大的工作台,上面摆着件半成品与几匹布料,略显忙碌凌乱,工作台附近摆放了好几个展示衣服的模特假人。左侧则是软沙发围成的小型会议室,四周还摆着几只流动货架。会议室的墙上挂着一张装裱过的签名海报。
秦悦一时间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别的艺人看到自己的怼脸大头照什么感受他不清楚,但他是真觉得尴尬!
许是他盯着那张图看得太久,黎桦注意到他的异样,落落大方说道:“很漂亮吧!他的五官每一寸都相当完美,即使镜头拉得这么近都无可挑剔。尤其是他的嘴唇,一看就适合亲吻!”
关云横:“……”
秦悦:“呃……谢谢。”被人这样直白热烈的夸奖是该道谢吧。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黎桦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位包裹严实的青年人,示意他和关云横脱去外套与围巾,指着沙发说道:“你们随便坐。想喝什么?红茶、咖啡,果汁?这种冷天应该来点威士忌或者伏特加什么的。热红酒也不错……”
他转过脸,直面除去“伪装”的青年,效果几乎立竿见影。他整个人弹起来,捧着脸放声尖叫,活像恐怖电影里制造恐怖气氛的镶边角色。
秦悦捂住耳朵,看向关云横。男人满脸无所谓地说道:“他从大学的时候就是这么神经质。如果直接告诉他,事情只会更大条。”
“啊啊啊——”
持续不断的尖叫引来了楼下的助理和店员。当看清楚新客人的身份时,他们了然地说道:“悦悦,我们老板从综艺开始就一直是你的粉。而且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心悦诚服’后援会的成员。能不能,要张你的签名呀?”
秦悦从善如流:“没问题。”
等他们拿到了签名,黎桦才恍惚回过神。他伸手想摸摸看眼前的秦悦是不是幻影,然而却被关云横不客气地挡回去:“你干嘛?”
黎桦幽怨地说道:“就是想确认我不是在做梦。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他喃喃说道:“要早知道是这样,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做个头发,也不会随便穿这一身了。”
青年开始自我介绍时,他完全没往深的想。尤其刚才还激情澎湃发表了“很好亲”的评价,希望不会被当成变态。他越过关云横说道,上前握住秦悦的手晃了两下:“我很喜欢您的音乐。”
“谢谢。”作为歌手,再没有比音乐受人推崇更高兴的事情了。
望着二人交握的手,关云横觉得刺眼极了。他直接揽住秦悦的肩膀,将他往旁边一带,强行中断接触。对上黎桦愤懑的表情,露齿笑道:“他今天起得很晚,常温果汁就好了,以免晚上影响睡眠。我的话因为还要开车,红茶加奶不加糖。谢谢。”
黎桦懒得理他,转而温和地望着秦悦:“常温果汁可以吗?”
“可以。”
“好的,稍等一下哦。”
问完他看都没看另一个人,直接走入会议室旁边的隔间。
秦悦只觉两人之间暗潮涌动,但没想明白原因。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日常阴阳怪气而已。”
“……难道不是你先开始的吗?”说得自己脾气多好似的。
关云横盯着隔间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黎桦是我在国外读大学时候其他专业的学长,因为是学生公寓的邻居,也算点头之交。他是天生的跨性别者,大学时候因为老喜欢穿裙子,朋友多是女性,所以被不同的人找过麻烦。有一回我和王勋禹正好遇见他以一敌六,虽然被打得动弹不得,但咬紧牙关没认怂。我们当时觉得他对脾胃,就出手帮了他。你别看他这个样子,但对色彩敏感,很有天赋,拿过许多设计大奖,不少人出重金求他的高定,他都不买账。”
“这样啊。”秦悦对服装界是真的一窍不通,听过他的解释,不免对黎桦充满钦佩。
黎桦从里面端着托盘出来:“鲜榨的橙汁,橙子是常温保存,应该不凉。”
又丢了茶包、热水和牛奶到关云横跟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关云横:“……”
秦悦:“……噗。”及时拿起玻璃杯掩住笑容。
关云横拆开茶包丢进热水里,摆出熟客的架势问道:“之前说好的衣服呢?”
黎桦撅起嘴说道:“忘了它们吧。那些垃圾不配咱们家宝贝儿!我这里有更好的!”
秦悦险些因为这个“宝贝儿”去了半条命。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两只眼睛泪汪汪地望向关云横,满脸无助。
关云横失语了片刻说道:“谁是你宝贝儿啊?!”
黎桦根本懒得搭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冲秦悦微笑:“稍等。”
他从中央工作台下方的储物空间里翻出十几件衣服,献宝一样地放到秦悦跟前:“你先试试。”
秦悦看着那堆衣服有些犯难。里面有春装也有呢质大衣,款式从正式到休闲都有。之前参加活动都是白瑟瑟拿来的品牌赞助。日常私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从未有如此“选择困难症”的瞬间。
黎桦见他没有动作,主动挑出一套丝绒西装:“要不你试试这两件?这是我给你做得第一套衣服!试衣间就在那边。”
略羞耻的话被他说得如此自然,秦悦也不好再忸怩下去。他接过西装走进试衣间。
他一关门,黎桦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来,盯着啜饮茶水的关云横冷冷说道:“王勋禹前些日子跟我说,你终于落下凡尘决定包养个小明星。”
想到秦悦翻红的时间以及网上的种种流言,黎桦捏紧拳头又松开:“别告诉我那就是悦悦?!”
关云横哪知道王勋禹自己感情生活不顺,还有闲情雅致在背后给他挖坑,登时也很无语。他用手指撑住额角,缓解抽痛的太阳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心情一不好就满嘴跑火车。他是被小学弟甩了,一直无法接受现实,决心报复社会呢。”
黎桦知道关云横这人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屑说谎。闻言面色稍霁:“行。下回约出来一起吃个饭。我们仨好久没打过架了。”
听他放完狠话,关云横又说道:“不过你不用打他的主意。”
黎桦露出被严重侮辱到的表情,低吼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喜欢悦悦,是站在纯粹欣赏的角度。他现在是我的灵感缪斯,不代表我对他有别的企图!”
申辩着,他忽然恍然大悟地卡了一下,比说起王勋禹的话时更加愤怒:“等一下。我艹。关云横,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关云横冷静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禽兽!”
关云横顿时觉得跟黎桦完全没有道理可讲:“我怎么禽兽了?”
“一把年纪还想染指像悦悦这么纯粹的人。我就知道开娱乐公司的都不是什么好鸟!”
“把你那种眼神给我收一收,不然我拳头痒。”
黎桦翘起二郎腿,坐到距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去,假笑道:“从今天开始,‘桦’不再为关云横先生提供任何有偿或者无偿的服饰。省得玷污品牌价值。”
“稀罕——把我的原始股份还给我。”
“你等着,马上给你开支票。”
“……”这难道就是粉丝群里常说的“亲妈滤镜”吗?爱豆是没有错的,错的都是社会!再加上黎桦的艺术家个性本来就偏激,看他的眼神犹如在看一坨活体垃圾。
秦悦换装前后不到十分钟,出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
黎桦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围着他绕圈,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妙了,太妙了!宝贝儿,我就知道会很适合你!”
秦悦因为那声“宝贝儿”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黎桦的粉丝属性瞬间释然。毕竟他还被十多岁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崽崽”,“妈的乖宝”呢。
“是挺好看的,就是太华丽了,配我好像有点浪费。”他摸摸西装袖口精致的金色绣线。
“不浪费!怎么会浪费呢!悦悦,你的气质是多变性的,骨相也很高级,不输专业模特。我还愁衣服拉低了你的水准呢!来来来,都拿去试试!”黎桦急切的又挑了几件,堆在秦悦怀里。
面对这种难以招架的热忱,秦悦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又把自己关进试衣间里。
他一离开,室内的和谐程度陡然骤减。
黎桦哼哼道:“有的人真是不会照镜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你没那个意思!”
关云横的眉梢一跳:“那也只是现在。现在他对任何人都没意思。”这样,就行了。
黎桦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变化,摇摇头语调一转:“算了,就不刺激你了。瞧着也怪可怜的。作为粉丝给你点中肯的意见吧。悦悦明显是外柔内刚的性格,看着什么都不计较,心里主意正得很。你啊,也别牛不喝水强摁头。要是这事儿成不了,也别发疯啊。”
虽然他还蛮期待关云横发疯的。但想想悦悦可能会吃亏,还是顺毛摸好了。
关云横半点不领情:“管好你的工作室,别在我面前充当情感顾问。”
他与秦悦的经历与羁绊过于离奇,说出来只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当然这一点他心里清楚就行,无需向任何人做过多的解释。
黎桦耸耸肩,幸灾乐祸道:“好。那我就拭目以待。”
关云横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吗?除了秦悦好像这个例外,他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人。
于是他重新起了个话头:“我听说韩其申下个月就要回国了。”
黎桦整个人一下僵住了。过了许久,他才冷冰冰地说道:“是吗?可我怎么不记得曾经认识过这号人物?”
话虽如此,他修剪整齐的指甲一直紧紧抠住衣服下摆,关节处都发白了。
关云横摇摇头。反正话他是带到了,看黎桦的表现,姓韩的只能自求多福了。
试衣间的门响了,门外的男人们调整着坐姿,试图让气氛看上去正常些。
秦悦又试了一套轻薄的春装,白中发青的面料更挑肤色,腰部是修身的款式。
黎桦收敛心神,站起来笑道:“悦悦最近是不是瘦了?”
“嗯,太忙了是比之前瘦了几斤。”
“你站着别动,我去拿针线包重新改一下腰围。”
趁他离开的功夫,秦悦问道:“我怎么一直觉得气氛不对。你们吵架了?”
关云横撇清道:“这一回与我无关,是其他人惹他不高兴了。”
嗯……这话说的很玄妙。这一回无关,那刚才的气氛紧绷绝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秦悦低头看看衣服:“奇怪吗?”为了活动方便,他衣柜里的衣服都很宽松。这种掐腰的款式说不出的别扭。
“不奇怪。”青年似乎浑然不知自己的模样有多昳丽。他的发顶翘起几根呆毛,看起来无辜弱小又可口。衣领半掩着锁骨的位置,透出丝纯真无邪的性/感。
关云横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当初刚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时候,青年总是随意在他眼前裸着上身,就像他自己解释的“压根儿没把他当人看”。那时候只是微妙地觉得烦躁,提了许多次抗议后,总算有了改善,可从那之后又觉得很失落。现在想起来,其实是一切不对劲的开端。
他移开视线,用手将青年的衣领抚好:“很好看。”
禽兽吗?或许真的是吧。
黎桦拿了针线包回来,正遇见关云横将手放在秦悦的脖子下方。本来急剧恶化的心情,跌入谷底:“妈的!关云横你摸什么摸?”
秦悦试图解释:“其实……”他是不知道黎桦误会了什么,但被个比自己还矮的男人母鸡护崽样地挡在身后,又感动又好笑。
黎桦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道:“悦悦你不用帮他解释。在外面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秦悦:“可是……”总觉得好像被误会了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东西。
黎桦再次打断他,怒斥道:“关云横,信不信老子剁了你的手!艹,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打击面是不是略大?秦悦低头瞄了眼自己的下/半/身。
韩其申的锅他不背!关云横冷笑道:“说得你自己不是个男人似的。”
黎桦昂首挺胸叉腰:“我虽然生理是男的,但内心是个小仙女!”
“还小仙女……”关云横嗤之以鼻:“顶多只能算个泼妇。”
秦悦第三度开口:“那个……”他那点微弱的声音很快被黎桦的怒吼声压制下去。
他悻悻地推到几步外。算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私人恩怨,私人解决吧。
所幸虽然黎桦的情绪崩了,关云横却出奇的冷静。他让秦悦离得远远,听凭黎桦发泄。
半个多小时后,黎桦才逐渐平静下来。他的妆早就哭花了,唇膏擦花到了一边儿,面颊上都是重新凝固的眼线膏。他抽抽噎噎接过关云横递去的卫生纸:“我就是最讨厌你这副死样子!关键时候最沉得住气,跟你吵架一点意思都没有!韩其申当年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理智,咱们俩也不会崩成这样!”
关云横劝道:“可你们这样长期吊着也不是办法。我也只是过来传个话,哪知道你反应这么大。”
“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忍不住。”黎桦无奈道,他发泄了一通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个秦悦,歉然道:“对不起,今天真是丢脸极了。”
“没关系的。很多时候心情不好,哭一场自然就对了。”
关云横看他说别人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不禁又想起他生病念招魂咒的情形。他曲起手指敲敲他的脑门:“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秦悦:“咱能不要找准一切机会拆台行吗?”
“我只是提醒你而已。”
“不,我觉得你在嘲讽我。”
说着说着,你一句我一句斗起了嘴,把黎桦晾在一边儿。
黎桦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起来。
关云横和秦悦同时转过脸,莫名其妙望着他。
“有事?”
“没,就是看你们这样觉得挺有意思的。”
黎桦退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很快恢复了之前夸张热情的态度。他让秦悦把所有衣服都试了个遍,最后敲定了件商务休闲风格的套装作为饭局的着装。
他拍拍堆成小山的其他衣物:“这些多多少少我都有不满意的地方,等改好了我让关云横给你送去。”
虽然来之前并不清楚黎桦的名气,但像他这样的名设计师定制肯定很贵吧。秦悦下意识想推辞。关云横却像看透他的想法,打断道:“只是几件衣服,也不值几个钱。他想送你,你就收下。就当是粉丝送的应援礼物。”
“可是……也太贵重了些。”
黎桦白了关云横一眼说道:“你说话怎么不嫌牙酸。什么叫几件衣服不值几个钱?你知道国内外我的一件高定炒到多少吗?”
转脸看向秦悦时,表情立刻变得和颜悦色:“宝贝儿。作为我的缪斯,你可千万别推辞。要是你不接受,我会很伤心的。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明年春节之前的l时尚庆典你一定要穿我做的衣服,让那些妖艳贱货们躲在被子里哭吧。”
秦悦是已经收到了l庆典的邀请函,但他不认为自己会是名设计师争相邀请的对象。但黎桦的口吻真诚有趣,且刚刚才大哭过一场,他也不希望再让对方失望。于是说道:“没问题。只希望不会辱没了你的设计。”
黎桦用夸张翻译腔叹息道:“天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善良的可人儿呢!”
他掰过秦悦的脸,趁其不备在面颊上吻了一下:“宝贝儿,你真叫人心疼!”
秦悦整个人直接石化掉了。他之前也不是没被人亲过,但那要么是拍戏,要么是邻居家不足三岁的小孙女,被成年男人给予一记响亮的亲吻,实在太过诡异了。
他都忘了作何反应,关云横已经秒炸:“黎桦,你这个死变态!”
“呵呵,要论变态,我可是拍马都赶不上。”
从“桦”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祁大伟订的餐厅就在同一个区。但由于遭遇晚高峰,秦悦跟关云横只是踩点到。侍应把他们领到包厢,一开门就听到祁薇薇抱怨道:“干嘛这么早在这里傻坐着?我看他们啊准会迟到!”
小姑娘嘴巴翘得几乎都能挂上个油瓶。大概是因为岁数小,即便听上去有些任性,但并不让人感到讨厌或者生气,只是会想果真是童言无忌,直来直往。
她怀里依然抱着许愿灵娃娃,面颊呈现粉扑扑的健康色,眉眼没有了之前的戾气。重获新生的许愿灵变成金色的小翅膀,藏在她的身后温柔地拍打。
祁大伟和随行的两个保姆都笑了起来:“我们作东请客吃饭,早点来是很正常的。下回你当客人也只需要按照约定时间出席就行了。”
“哦。大人的世界真是无趣。你说呢?朵朵公主。”小姑娘摇晃着小短腿,老夫子一样沉重地叹息,惹得其他人大笑。
祁大伟身后那抹浅淡的女人魂魄抬起头,忧伤温柔的注视着父女俩,看到秦悦进来的时候,向他投以感激的微笑。
她的嘴唇动了动,依稀是在极力表达她的感激之情。虽然什么都听不到,秦悦还是朝她示意地点点头。
见到他们进来,祁大伟连忙拖着女儿站起来:“小秦,关总,你们到了?路上堵车了吧。快坐。”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顺势坐下。秦悦正巧坐在祁薇薇旁边,小姑娘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他,一边摆弄玩偶的手,一边给他做出个鬼脸。
祁大伟提高声音道:“薇薇!”
小姑娘不高兴地别过脸,开始拨弄自己面前的汤勺。
秦悦摆摆手:“没关系的,祁导。她没有恶意。”
不单没有恶意,其实只是过于羞怯,不知道如何正确的表达情感。女孩背后张大的翅膀就是铁证。只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说了也没人相信。
祁大伟轻声说了女儿两句,调转话头说道:“老实说,我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些年,小秦你这样的人真的不多见。当初录节目的时候,整个制作团队都看出来了,你是少见的端方正直的个性,有时候又太为别人着想。这种性格容易吃亏,只是当时也不熟悉,不好跟你推心置腹。以后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免得吃亏。”
虽然祁大伟把他想得过于简单了,但秦悦知道他也是好意:“好勒,谢谢祁导。”
其实话一出口,祁大伟就有些后悔。因为他忽然想起秦悦旁边还坐了个关云横。但他是耿直的性格,既然已经说出口,索性全部倒出来。
说完之后,看秦悦一副好脾气照单全收,他背后都直冒汗。
这位总跟秦悦的关系真是在原节目组传得有些扑朔迷离,只是怪就怪在几经曝光,网上也没掀起多少风浪,明显是被人压得死死得。
再说这两人的关系吧。如果单纯说是好朋友,似乎又过于周到亲密了些。可要说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两人都是坦坦荡荡的,也没藏着掖着。但无论如何,不是有些人恶意揣度的不正当关系。
一顿感谢宴宾主尽欢。祁微微吃饱后就被保姆们领去外面消食,留下秦悦三人坐在餐桌上闲谈。当祁大伟详细问起当晚的事情时,秦悦当然不能说实话,他修饰过后给了些模棱两,似是而非的解释。好在祁大伟比较粗心,没做过多的纠缠。
聊完当晚的事情,秦悦假装随口问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之前录节目的时候也是,经常看见薇薇带着那个娃娃,做得还挺漂亮的。我朋友的女儿下个月也要过生日了,我想选个类似地送给她。能问问是什么牌子吗?”
祁大伟的神色一下变得怔忪朦胧,背后的那缕魂魄像水波纹一样荡漾开去。
“啊,那个啊。那是我太太生前买给薇薇的礼物,具体从哪儿来的我当时也没功夫问,可能是在什么小店定制的,没有牌子。”
秦悦露出歉意的表情:“啊,对不起,是我失言了。看得出你跟太太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祁大伟扯着嘴皮露出苦涩的微笑:“何止是好,简直是太好了!实话说,我其实一点都配不上她。她父母都是高知,又是我们大学的校花。而我呢就是个父母双亡的穷小子,长相也普通,可她就是毫无怨言地跟了我。薇薇刚出生那会儿,我刚得到稳定的工作,结果因为高强度的工作得了甲状腺癌。当时她又要照顾薇薇,还要照顾我,后来我的情况稳定了,她的身体却垮了。熬了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我很抱歉让你回想这些。”秦悦透过他,看向他背后的虚影。
原来是这样的啊,他终于从乱麻当中理出一点头绪。
“没关系的。真正相爱的人,即使她不在了,只要我能记住她,她就没有消失。”祁大伟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透出光亮,点燃他的精神,连中年人特有的紧张与疲惫感也减缓了许多。
“是啊,这大概就是情感的魔力吧。”秦悦也跟着叹息道。
临别时,祁大伟让女儿认真给秦悦和关云横道个谢,小姑娘却忸忸怩怩不肯上前。在父亲的催促下,她不情不愿地靠近。扯扯秦悦的衣角,让他蹲下来。
“前几天的事情谢谢你们啦。”
“嗯。”
“那说好了,以后不能再欺负朵朵公主了哦。”她看向父亲的方向,尽量小声地说道。
这孩子?秦悦有些愕然:“你还记得当天的事情?”难怪看到他们这么别扭。
祁薇薇想了想说道:“迷迷糊糊记得一点。我好像看到大哥哥你在跟朵朵公主打架。我知道当时朵朵公主变得有些不一样,你是为了保护我才……”
女孩羞怯地拉拉他的袖口,哀求道:“可是她现在已经变好了。真的,我保证!”
望着她涨得通红的小脸,秦悦点点头说道:“我相信。”
“那就好。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想跟她永远在一起。”她粲然一笑,将面颊贴在玩偶的心口处。那枚重新长出的灵核因为她的话闪闪发着光,就像夜幕中的星子,温柔隽永。
秦悦的内心一刹那变得很柔软,他摸摸女孩的头发:“虽然我不知道‘永远’是多久,但只要你想,她就会努力地跟在你身边。”
他伸出小指,比了个保密的手势:“但是那天晚上的事情要对爸爸保密哦。”
女孩跟他拉了勾,小手一挥,用大人的口吻地说道:“那当然!反正说了他也不信!”
这孩子,倒是比想象中更通透。秦悦望着她蹦蹦跳跳走远的背景,不禁失笑道:“真了不起。”
“什么了不起?”
“孩子啊。”
“……对了,你从祁大伟那里问出任何线索了吗?”
秦悦摇摇头:“暂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我有在琢磨他甲状腺癌痊愈跟他太太的死有无关联?”
“你的意思是他太太的死与他有关?”
“对。当然不是说祁大伟会害自己的太太什么的,但总觉得应该有所关联。今天我发现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情。”
关云横静静等他接着说下去。
“我之前不是说他太太的魂魄颜色淡,我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吗?我今天有了一个猜想。有没有可能这缕魂魄仅仅是从某处投射过来的幻影,根本不是他太太魂魄的本体呢?”
“……你是专家,你说了算。”
“喂,关云横,好歹给点参考意见吧?”
“自己想!”
回到住所,刚出电梯就见一个男人哼着小曲,手里拎着东西倚靠在秦悦的公寓门口。
那人一见他,笑容满面地晃晃手里的东西:“哟,让我好等!你可总算回来了!”
他意味不明地打量关云横:“哟,这位也是个熟面孔。”
关云横没搭腔,不过他认得这人是妖市里见过的槐树精,好像是叫柳什么歌的?
秦悦一阵无语,扶额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问完,他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太蠢了。像柳随歌这种千年老精怪,门禁系统算个球!
心太累了。他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了,本想回来洗个烫水澡蒙头大睡,没想到柳随歌一副准备与他秉烛夜谈的架势。
柳随歌死皮赖脸道:“怎么?不欢迎吗?不欢迎也没办法。你怎么找到我,我就怎么找到你。来都来了,一起坐坐吧。”
“是啊,对你来说,找个而已……”秦悦小声嘟囔道,用指纹开了锁。
刚迈出一步,他突然愣住。对了,找个人而已,对柳随歌而言易如反掌。
找人?找人!
他上前一把揽住柳随歌的肩膀,将他屋里带,笑得又真诚又热情:“随歌啊,这大晚上的。是不是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啊?来来,咱们进去聊。”
柳随歌后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你干嘛突然笑得这么让人毛骨悚然?”
“哪里,我的好朋友,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关云横:“……”果然又算计上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黎桦、祁大伟还是别的什么人,总以为秦悦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实际上,当这小子想算计的时候,没皮没脸没下限。
由此可见,真理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