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佛缘
两天前关宁城中。
正值酷暑,瓜田丰收。
裴宁与李慕白路过关宁城内一片瓜田,挑了些弹指即破的好瓜吩咐瓜农让人送到副城主府和十字街街角撑伞马车那。
瓜农拽着一头跪地不起的黄牛连声回答大主顾:“好嘞,您放心,等我将这老黄牛送去屠户那,亲自挑好西瓜送过去。”
裴宁见那黄牛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前腿跪地泪流满面,便上前询问:“大爷,这耕牛去官府报备了吗?”
大唐极其重视耕牛,各洲郡府县都有杀牛犯法的重典,但凡耕牛到了岁数或因伤不可耕地,那便要去官府报备,再到官府指定的屠宰场交割,同样市面上的牛肉极少,也贵。
瓜农点点头:“军爷,不报备我敢嘛?”
李慕白好奇问道:“你干啥?这牛大爷都报备了,你还想买下来?谁养?再说天底下如此多的耕牛被屠宰,你救的过来?”
裴宁实话实说:“力所能及。”
妇人之仁,谭武肯定会这么评论。
裴宁掏出自己一个月的俸禄:“大爷,这牛我给你牵过去,这钱您拿着,就没必要再跑一趟官府指定的屠宰场了!”
眼瞅着自己拽不动那骨瘦如柴的老黄牛,瓜农只好让裴宁立好字据,以免屠户找上门来不认账。
盖好手印后,裴宁轻抚老黄牛的头颅,泪流满面的黄牛用脑袋蹭了蹭裴宁的胳膊站起身来,便跟着裴宁和李慕白走了。
马车顶上的老罗勃然大怒:“我这是马车,不是牛车!”
裴宁递过去一坛心竹姑娘那买的酒,隔了这么久依然带着些闺房的香气。
老罗指指点点语气强硬:“你以为一坛花魁酒就能把我收买了?我告诉你!下不为例!”
李慕白愣了愣……
驼队从日出后开始赶路,张闯走在前面宽阔的身躯挡住了风沙,太阳落山前如愿以偿看到了不远处的客栈,炊烟笔直升起,被灼热到不太真切的烈日烤的扭曲歪斜。
显然客栈旗杆上的伙计看到了驼队,开始提前让厨房烧灶。
建在黄沙之上的客栈古朴简陋,厚实的胡杨木板墙上斑驳沧桑 却又千年不倒,再大的沙暴过后客栈照样开门迎客。
魁梧大汉,背行囊的年轻家丁和富家公子最后一组进入客栈门口,裴宁跟在身后,想着会不会有金镶玉跳出来跟女扮男装的李慕白搭讪。
自己可以卖弄一句金碧辉煌玉玲珑。
只可惜这里不是龙门客栈。
裴宁待张闯低头侧身挤进门后才抬头看到客栈的匾额。
有间客栈。
一个驼队近五十人的队伍在渺无人烟的大漠中堪称浩浩荡荡,可若是过了客栈后的无人区戈壁荒滩,能安全抵达并见到鬼市的又有几个人?
面黄肌瘦晒的黝黑的客栈伙计招呼客官坐下,殷勤的拿着挂在肩头油腻的抹布快速擦完桌子,张闯仗着凶神恶煞的脸色硬是抢到靠窗的一张桌子,魁梧大汉自己独占一张长板凳,一屁股将长板凳坐的满满当当。
坐下的时候不少人目光瞥来似乎想看板凳坐裂的场景。
只可惜没发生,众人便各自吃起了凉菜花生瓜子。
裴宁将行囊摘下靠在桌腿上,世子拉开长衫下摆后坐下,坐姿端正,等裴宁上来倒好茶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放在桌上,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公子哥的做派。
这个前往鬼市求财的队伍虽然松散,但衣食住行还是由广丰镖局的人来负责的,实力已经到破甲境圆满的驼队镖头才三十五岁左右,却已经来往关宁鬼市数十趟,可谓经验丰富,资历老到。
赶路时走在最后面是裴宁三人只直到这会进屋,才发现队伍中三教九流都有。
最正常的此趟押镖镖头居中而坐,正和穿衣打扮极为富贵的子弟饮酒吃菜,一名脱下防尘纱衣,摘下帷帽的青衣暴露女子美目在大堂数十桌客人间流转,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夹了片牛肉的李慕白。
在场众人不光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烟视媚行的女子,少数女子也出现了短暂的出神,因为在这些人眼中,此女子的脸形眉眼竟有几分心中大爱,大欲之人相似。
背对女子的张闯在胸前打了个手势,示意裴宁李慕白二人此地没什么危险,自己都能摆平。
一时间大堂中咀嚼碗筷扒饭,酒碗互喷的声音都短暂的停了一下。
这个公子哥在加入驼队的报备中自己的护卫是个哑巴,三境武夫巅峰,也许普通人看到张闯魁梧至极的身躯都会退避三舍,可当武夫的,即使是骨瘦如柴的破甲境武夫,在抗揍,发力上都远胜那独占一张长板凳膂力惊人的大汉。
至于那家丁,走路虚浮,顶多是个练了些粗浅拳法的三脚猫。
行进间腰肢拧转,穿青衣露肩露腰的艳丽女子靠近后一个转身就坐在了李慕白身边,裙子里的长腿跨过板凳的一瞬间白腻的耀眼。
眼力极好的裴宁偏偏坐在对面,前世的网络世界什么没看过,只是这会要装成被勾引的样子,只好本色出演了。
张闯将嘴巴塞的满满的,看上去就是个傻大个,没有主人命令就不带动的。
几乎是贴在李慕白身上的青衣女子红唇靠近世家公子的耳朵吐气如兰:“小女子申艳青,敢问公子姓名。”
女扮男装的李慕白在老罗的易容打扮下英气十足,往一边躲了躲脸不红心不跳说道:“申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在下慕容云海。”
申艳青红唇微抿,慕容家在关宁城属于中上之间,老牌的武道士族,关宁二十个重甲铁骑营慕容家占五个,只是慕容家名声显露的子弟中并未听说过慕容云海,难道是庶出弟子为了在家族之中搏得一席之位前往枯海鬼市找个机会?
慕容家不缺冲锋陷阵的将士,倒是在财政方面有所欠缺,此子虽然走在队伍最后,可不少人也注意到那五大三粗的护卫常常让公子哥坐在自己肩膀上赶路,想来也是个武道境界有限的,或者是个尚未练气的修行之人,毕竟如此细皮嫩肉,说他是个练武的粗人谁信啊。
那女子掩嘴娇笑一声:“公子旅途劳累,奴家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奴家住甲字二号房。”接着那女子又凑到李慕白耳边说了几句。
耳力极好的裴宁自然听到了那女子说道让李慕白子时推门进她的闺房就行。心里鄙夷的裴宁暗骂一声“呸!狐狸精!有本事冲我来!”
说完申艳青不屑的看了眼坐的一板一眼的张闯,空有一副体格,一大把年纪白发丛生顶多突破至破甲境的废物,至于那个畏畏缩缩的家丁女子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也就是三十年前大唐接着剿灭紫云宗的契机号召天下俗世王朝对修行宗门互相定下规矩,否则换成以前,老娘看上想要采补的人还需要等到晚上,把周围实力不如自己看着不爽的都杀了不就好了?
一旁食客甲略有眼力劲的低声呼道:“这位姑奶奶好像是鬼市南宫宗的女修,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冰肌玉肤,媚骨天成,据说一手共赢的采补反哺双修之术让其飞速破境,才桃李年华便能元神出窍了!”
邻座的食客乙羡慕的看着自称南宫云海的李慕白问道:“那不是女神仙了?小伙子有福气啊,没听说鬼市那巴掌大点的地方还有宗门?”
食客甲正要显摆显摆见识,却被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
“上烤全羊,各位客官,如有招待不周的,多多包涵!”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来客栈吃饭打尖,咱热烈欢迎,有些规矩我要重申一下,进了客栈禁杀人,禁强买强卖,如有违反,后果自负。”
如此强硬的规矩,即使是那离结丹一步之遥的申艳青都毫无异议,可见这老板的威慑简单且有效。
大腹便便油光满面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的老板大手一挥,身后端着一只只烤全羊的店小二们鱼贯上菜。
这是出了关宁后去往鬼市之间最后一个客栈,也是唯一能吃好喝好休息好的地方,众人抓紧时间填饱肚子,修为低下的更是如此,今天不吃,也许明日出门遇到沙暴就成了白骨干尸。
在众人眼里那白衣公子说不定是裙下鬼,自己可没这艳福,那就做个饱死鬼,大堂餐厅中人人大快朵颐。
众人吃完,顺势休息一晚,谭武在能照料的地方自然是不会让世子吃亏的,房间肯定是甲字号房。
进了房间,小山一样的张闯替世子拉过三道屏风,将整个房间分成了前后两部份,便原地盘腿而坐,至于裴宁则学着张闯原地打坐。
张闯瞅了瞅裴宁问道:“刚才那媚骨天成的女子出现,我没有庇护你,你怎么能不受影响的?”
修行之人有各种根骨,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修炼出来的,像那女子的媚骨极其适合双修,无须施术,便能蛊惑人心,武夫炼魂不得圆满,极其容易沦为傀儡。
裴宁总不能说自己穿越而来,前世阅片无数,免疫力夸张吧,只能昧着良心说真假各一半的话:“张哥,前几天碰到一个枯瘦老道士,好像叫什么王半仙,本来以为是个江湖骗子,说要收我当徒弟,给了我一本学符箓的书籍,我那便宜师傅说要去云游四海,走之前跟我说符箓自学就好,学不会也不强求,还跟我深入浅出的讲解了一下白骨观。”
张闯一听这话漏洞百出,一个道士跟你讲佛家的白骨观?听一下就能戒色?白骨观讲解一下就参悟了?:“那王半仙收你做徒弟了?”
裴宁点头。
张闯再问;“那你知道白骨观是佛法嘛?”
裴宁一脸茫然:“啊?”
这小子是个底子很好的武夫,前不久居然成了道童,虽然不知道那王半仙是何人,收了徒弟也不教,有机会见到他要好好盘问盘问。
“我问你个问题。”
裴宁点点头。
“命中注定你怎么理解,既然成败皆有定数,为何不坐享其成?”张闯认真提问。
裴宁正色回答道:“谁都不知道以后,失败了之后将原因归结于命,定数,我认为这就是一个甩锅的行为。”
准备睡觉的世子竖起了耳朵听屏风外一大一小二人聊天。
“失败的原因或做不成的事其实就是自己不够认真,贪婪,冒进,轻浮,粗心,否则儒家为什么要说人定胜天,道门说我命由我,禅宗讲相由心生都在否认天命,其实都是因果,承负,忠恕,需要自己选路。”裴宁说出自己的想法
“人力终有穷尽,因果千变万化,人心叵测险恶,你又如何应对?”张闯抬杠。
绞尽脑汁的裴宁只能说道:“尽人事。”
张闯面色冰冷,双目浑圆炯炯有神如炬火明灯:“后半句呢?绕了半天不是回来了?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的,三教都想涉猎,年纪轻轻胃口这么大?不怕贪多嚼不烂?在我看来你不还是要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
低头不语的裴宁回想起前世的自己不管是学校里的懒惰贪玩,贸然创业赔本,还是谈婚论嫁时的不细心,所有问题不站在多角度思考问题,不往长远看,导致一步错步步错,这些能归结到命中注定嘛?
到了这一世如果自己还是这样,那被虐杀的就不止苦苦了,一念到此头痛欲裂呼吸紊乱,双手握拳青筋暴起,双眼不受控制紧闭,眼珠却如梦魇之人四下闯动!
静观其变的张闯居高临下一指点在裴宁百汇穴,源源不断的阳刚气息替他缓解痛苦。
这心小子结还未成长为心魔便如此这般?小小年纪又见过多少不平事后余下了多少不平意。
张闯低声传授口诀助裴宁坐忘:“绝念忘机,静心定神;提防心起动念,惟有一灵独耀,此时便易入无为正定,山河大地,十方虚空,尽皆消殒,归于寂灭,不可动心思量,睡去!”
张闯张嘴开合无声暴喝,却以当头棒喝的法子将声音直传入裴宁心中,一直处于闭阁自责状态的裴宁总算有所好转,呼吸匀畅,转而沉沉睡去。
探头看着此情此景的世子这才看见裴宁扭曲痛苦的面容逐渐平复,她知道这小子对于那猎户女子的死自责至极。
武夫确实是心境确实比较脆弱,常有高阶武夫沉溺于杀戮或被邪魅蛊惑。
趁着尚未开渠引水,将其心结缓缓解开,好过以后发展壮大成心魔,毕竟这小子莫名其妙当了个道士。
虽然自己对佛法浸淫不深,但张闯觉得以这小子这个年纪这个阅历算是说的有点道理了。
这小子看的还算顺眼,也许这就是四醒方丈说的佛缘?
借着帮裴思宁压制头痛心结的机会,张闯绝定找个机会代师收徒,看来那王半仙是有眼光的,估计这小鬼身上的道迹佛缘比较特殊,不知是何方神圣。
如此坐忘一点即通,说明此子冥冥之中以返观内视或坐照自观沉入过自身小天地中,如此年纪又未开渠引水,不知是运势极好无师自通,还是有高人指点迷津。
日出东方。
一宿没睡的张闯扭头看向世子:“那女子来找你了。”
李慕白“哦。”了一声“不见。”
有节奏的三声拍门声依次响起。
原本准备推门而入的女子却见艳阳天骤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沙漠之中不可能出现如此厚重的积雨云!
是沙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