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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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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训忙连声应下,笑道,“皇祖母向来身体康健,又洪福齐天,定能寿比南山,说不得还要照拂王叔一百年呢!”

    饶是羊太后伤心焦虑,听见孙儿这般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皇帝见羊太后笑了,顿时放了心,赞赏地看了萧训一眼。

    萧训就又道,“皇祖母,刚刚父皇和孙儿赶过来时,还有许多大臣在御书房等着呢,不如让父皇先回去处理政事,孙儿在这里照看皇祖母和王叔。

    孙儿已经长大了,定然能将皇祖母和王叔都照顾得妥妥当当的!若是不妥当了,皇祖母单管叫父皇打孙儿板子!”

    羊太后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皇帝竟然还在处理政事,忙对皇帝道,“那你赶紧去,别叫大臣们等着。

    你自己也要顾惜身体,别仗着年轻就苦熬着,政事要紧,自个儿的身体更要紧!”

    皇帝实在是焦心虞信那边的状况,忙就势告辞。

    皇帝走后不久,羊太后就也打发走了萧训和一群太医,走到宝幢床边坐下,握住他滚烫的手无声垂泪。

    许久,宫人低声禀告说扁神医到了响起,她才恍然回神,忙起身让开。

    扁神医看诊了一番,开口道,“主子这是哀怒攻心,乃至邪风入体,才会骤然高热,吃一记青霉素,不到半个时辰就能退热,没有大碍”。

    羊太后这才微微放了心,亲眼看着扁神医给宝幢喂了药,又叮嘱他就留在宫中方便随时过来照应,又继续守着宝幢。

    大约两刻钟后,宝幢开始起汗,这是要退烧了!

    那青霉素果然奇效!

    羊太后高兴得直念佛,一直守着他烧退了,轻柔叫醒了他,亲自为他拭汗换衣,又哄着他喝下了一被蜂蜜水,守着他睡着,这才终于放了心。

    出了内室,将去传信的宫人叫来,仔细询问当时皇帝在做什么,又是什么反应。

    宫人不敢隐瞒,仔细回了,羊太后没多说什么,挥手让他走了,又走回内室在宝幢床边坐下。

    她和太上皇都老了,她的小七却还未长成,皇帝和太子只怕是对小七没有多少情分的。不过就是看着她和太上皇的面子,才不得不做做样子,一旦她和太上皇走了,她的小七又能依靠谁去……

    ……

    ……

    羊太后守了宝幢一夜,第二天一早,宝幢醒来,映入眼帘的就是羊太后憔悴的脸和发红的眼眶。

    他有些愣神,喃喃叫了声母后。

    羊太后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轻轻吐了口气,慈和问道,“饿了没?母后叫人进来伺候你洗浴换衣”。

    羊太后说着起身离开,宝幢目送着她的背影缓缓离去,眼中微光闪烁。

    母后年纪大了,本不该这般不眠不休地守着他的——

    宝幢梳洗妥当后去了前殿,羊太后已经命人准备好了一大桌粥点在等着了。

    宝幢行礼过后坐下,端起白粥不紧不慢吃了起来。

    母子二人沉默用过早膳,宝幢合十开口,“母后,贫僧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好”。

    宝幢讶然抬头,他本来以为她定会阻拦的。

    羊太后迎着他的视线,慈和笑道,“你长大了,能自己做主了,只要是对的事,母后不会拦你。

    只是,你也要答应母后,就算不喜欢,每天也要多吃些东西,否则不论其他,你根本受不住长途跋涉”。

    宝幢默了默,又拿起筷子吃了一碗白米粥,两个白面馒头。

    羊太后,“……”

    真是够了!

    羊太后偷偷吐了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小七,你生于皇家,身份贵重无比,想要什么都是伸手即来。

    只有一样,如果你想要真心,便只有用真心去换。

    昨天听了你的话,母后很欣慰,我们小七长大了,知道去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人了”。

    宝幢琥珀色的桃花眼微微睁大,羊太后的话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儒家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翻过来说,却不一定是对的

    你想要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别人想要的。

    岁晏是有福气的孩子,荣华富贵样样不缺,她也是个好孩子,富贵荣华,她亦从来不会攀附。

    所以,小七,你给她尊贵的身份,你给她你的庇护和母后的照拂,未必就是她想要的”。

    宝幢拈起佛珠,沉默,其实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薛妹妹是真心不想要做什么郡主。

    甚至所有人孜孜追求,包括皇兄都想要的父皇的青眼、母后的照拂,她都避之唯恐不及。

    “小七,便是真心换真心也要用对法子的,你说岁晏待虞指挥使真心远过于你,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呢?”

    宝幢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羊太后慈爱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你只看虞指挥使做过什么,而你又做过什么便知晓了。

    昨天母后遣人打听到了不少事情,虞指挥使在为薛家义子后,在内孝顺岁晏的母亲,管教提拔岁晏的兄长,照拂岁晏的姐妹。

    在外,他处处关照薛家的生意,处处维护薛家的体面。

    岁晏的母亲被人扫了颜面,他能不顾男儿颜面,当面反击一品重臣的夫人女儿。

    岁晏的表姐王熙凤受了欺辱,他都敢以一己之力和四王八公之一的荣国府正面相抗。

    岁晏的义姐结亲,他会里里外外探查、上上下下用心,甚至亲自出面,确保岁晏的义姐不会所托非人。

    岁晏的义妹身体不好,他更是四处求药,无论价值多少,甚至需要动用手段,他都不会不计代价地弄来。

    可以说,薛家里里外外都是他一手撑了起来。

    在他去薛家之前,薛家在外处处受委屈,薛家人在外行走处处受人轻慢,甚至连亲戚也瞧不起他们商贾之家。

    在内,岁晏要帮着母亲处理家事,照拂无枝可依的义姐,照看身子柔弱的义妹,甚至还要时时管教兄长不要到处惹是生非。

    而在虞指挥使去了之后,这些事就是虞指挥使一力撑了起来。

    岁晏才能得以与大多数闺秀一般无忧无虑地与姐妹玩笑,做做自己喜欢的事,和母亲、姐妹说说闲话做做女红”。

    羊太后神色温柔,语气却坚定,“而这些,小七,你都没有做过,甚至你都没有想到过要做。

    你所想的只有对岁晏好,只对她一个人好,而不是像虞指挥使一样爱屋及乌,对她在意的人好。

    母后知道,你在竭尽自己所能,全心要对岁晏好,将你认为是最好的都给她。

    可惜,你认为是最好的,岁晏不一定会喜欢。

    可惜,你就算竭尽全力,也是用错了力气,不会得来岁晏的感激”。

    宝幢脑海中一片空白,呆呆看向羊太后,所以,这么长时间来,他都做错了?错了?

    羊太后神色越发温柔,“小七,你从小远离我,远离你父皇,被一群奴才养大,没有人教导你道理,这不是你的错,相信岁晏也不会怪你。

    只,你若是真的想要岁晏的真心,想要岁晏如待虞指挥使般待你,你便要好好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和技巧”。

    别再天天盯着你那些个佛经道法使劲读了,有什么用?

    连个媳妇都骗不回来!

    羊太后默默补充了一句,口中毫不留情打击,“便是你皇兄那般从来不会对任何女子有真心的人,偶尔兴起恩宠哪个妃嫔,也知道要恩及她的父母兄弟。

    你却是如何做的?不喜岁晏待虞指挥使真心过于你,便想着要逮住虞指挥使的错处,将他扔到偏远之地,不碍你的眼,彻底绝了岁晏的心思。

    母后只能说,你还算幸运,到现在为止,还没能抓住虞指挥使的错处,也没被岁晏发觉,否则别说真心,岁晏定会厌你一辈子!”

    宝幢殷红丰润的唇蠕动着,厌——

    母后说的对,如果他真的逮住虞信的错处,将他贬去南疆,以薛妹妹的性子,多半不会恨他。

    她只会厌恶他,厌恶到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不想再跟他多说半个字!

    甚至,她还会追随着虞信而去,这辈子都不给他再见她的机会!

    羊太后十分满意地看到自己的话起了效果,笑容越发温柔,似极了宝幢拈花微笑的模样。

    “小七,你是皇家的血脉,是尊贵无双的皇帝嫡子,一品亲王,行事就该有皇家的气度,与一个臣子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你若是真的想暂时隔开虞指挥使和岁晏,叫岁晏慢慢将心思转移到你身上来,就要对症下药。

    虞指挥使年纪轻轻就坐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能耐自不用说,野心也不用说。

    这样的男儿最看重的莫过于建功立业、封侯拜将。

    你若是能予他高位重权,遣他去做边疆大将,他定然感谢你的恩典,心甘情愿地离开京城,离开岁晏。

    而岁晏也会感谢你,感谢你照拂、提拔的亲人,你自然也就遂了心意,皆大欢喜。

    又岂会弄到叫虞指挥使记恨,甚至与岁晏反目成仇的地步?”

    羊太后长长一席话说完,宝幢只觉醍醐灌顶,灵台通透,心悦诚服起身行礼,“母后教导,贫僧铭记于心”。

    母后说得对,是他钻牛角尖,本末倒置了,不过一个虞信,又岂能值得他冒着与妹妹反目成仇的风险去整治?

    羊太后见他听进去了,欣慰点头,小七虽则聪明,却到底小了些,又无人教导,自己的心尚且看不明白,又岂能看透他人的心?

    “只母后,贫僧,还是想出京”。

    羊太后点头,“去吧,母后会请你父皇多给你派些人手。

    再叫你表哥跟着你跑一趟,务必要将虞指挥使和岁晏平安带回来”。

    去吧去吧,也算是一种历练了,希望小七回来后,带回来的不仅是平安无恙的虞指挥使和岁晏,还有他一直期盼的、岁晏的真心。

    “那薛府——”

    “我儿放心,薛府那边,母后会帮你照拂”。

    还会照拂得人尽皆知,包括你的好妹妹,绝对会叫你的好妹妹感激又感恩,将所有的好处都记到你头上。

    宝幢再次俯身合十,“多谢母后,请母后保重凤体,贫僧告退”。

    羊太后笑着点头,“去吧,注意安全,遇事多和你表哥商议”。

    真心换真心,这句话永远不会错,若是在以前,这句“请母后保重凤体”,小七怕是再也不会说的。

    羊太后目送着宝幢的背影远去,吩咐取来针线。

    天气已经暖和了,等小七回来,说不定都快入夏了。

    她老了,做不了许多针线活了,但偶尔做件夏衣还是可以的。

    那孩子天天说什么出家人,衣裳倒是一件比一件穿得鲜亮华丽,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羊太后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好了,针得极慢。

    好不容易绣好一片叶子,只觉头昏脑胀,脖子眼睛更是酸痛无比,忙招呼碧珠来给自己捶背捏肩,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中了”。

    羊太后叹了口气,“遣人去看看皇帝在做什么,若是无事,请皇帝来一趟”。

    大约一刻钟后,皇帝就匆匆赶了过来。

    羊太后屏退左右,将宝幢追着薛宝宝离京之事说了。

    皇帝愕然,半晌方喃喃道,“想不到小七竟然是个痴情的”。

    羊太后笑,“痴情什么的?他自己糊涂着呢,只说要做岁晏的亲哥哥,要将岁晏当亲妹妹照拂的。

    一听说岁晏离京,他这亲哥哥哪里还能坐得住?”

    羊太后将“亲哥哥”三个字咬得极重,皇帝哑然,小七这是还没开窍?

    羊太后笑着摇头,“小七还小,无伤大雅之事,随着他混闹去,本宫只是和皇上说一声,免得皇上挂心”。

    皇帝无奈一笑,“母后说得是,小七既然喜欢,随他闹去,朕多派些人手暗中保护就是”。

    羊太后摆手,“这个却不必了,本宫已经请你父皇遣了人去,尽够了,皇帝日理万机,不必在这样的小事上费心”。

    皇帝坚持道,“父皇遣的人是父皇的,母后也让朕尽一尽心意,免得以后小七怨朕不疼他”。

    羊太后笑容加深,“皇上有这份心自然更好,本宫和你父皇年纪大了,最想看到的也不过就是你们兄弟和睦。

    等有朝一日,本宫和你父皇去了,你们兄弟二人也好相互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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