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听——是心跳
这条泥泞小路鲜有人走，弯弯绕绕一直向上。
两侧长满了灌木丛，墨绿一片延绵，遮住了大半的房屋。未八一直奔跑，此时身体也达到了极限。他不得不停下动作，抬头审视眼前长长的路。
这个速度，来不及……
未八低着头大口喘息，眉头无意识的皱在一起。
他心里快速的盘算主意，却突然听到一侧冒出的杂音。像翅膀扇动的声响，打在叶子上，断断续续。
手心隐隐发痒，那黑泥般的黏物在皮肤下躁动，未八愣了下，没去理会身体的异样。
他做不到操控自如，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只好紧紧抓握膝盖，盯着那点声源，伺机而动。
很轻的落地声音，有点踉跄，接着灌木丛里冒出半个脑袋。
那人问道：“白白的朋友……是你吗？”
鬼头眼睛大，圆圆的眨着，眸中胆怯之意一览无余。他看清未八，终于挪到了空地。未八这才注意到少年头上顶着个大包。
“那个……萝南不放心你，让我过来找找……”
说到这，鬼头忍不住挠头。但一不小心碰到疼处，顿时欲哭无泪。
他是绝对不会说自己挨了一下才同意飞过来的。
但未八应该不会问这些，他的视线太过直白，直勾勾盯着背后。鬼头忍不住后仰，翅膀不受控制的轻抖两下。
两翼短圆，黑棕相掺。
下一秒，未八迈向前，扶上了鬼头的双肩。
“可以送我回南城吗？丢进主城就好，剩下的，你只管回去陪着萝南婆婆，可以吗？”
四目相对，突如其来的贴脸让鬼头招架不住。
满眼都是未八俊秀的模样。太久不见人让鬼头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跟一个好看的人面对面。
“可……可以啊，当然可以……”
鬼头回道，眼里转着圈，脸红到爆。等回过神，已经被人拉着胳膊，往南城飞了。
两人是突然掉回主城的。
猎伢身体失去了重心，风在耳边呼啸。他看着成首一裹满怒火的刀刃劈了下来，知道反抗不及。
被打中只是时间问题。
猎伢没在垂死挣扎，静静等待失败的后果。早就知道的结局，不过没想到会输得这么彻底。
他看着那点火焰逼近，意外的平静。
他闭上眼，却迟迟没有迎来那宣判的一击，从屋顶坠落的过程不该如此漫长。耳边传来阵阵杂音和扑通一响，像什么砸进了水里，掀动水面推拉摇晃。
猎伢睁开了眼，离着地面不过两米！
他猛的调整身体，随着压下股相斥的气浪，终于双脚踩地。
“哈哈！”
“还以为什么可怕的东西，结果是水！竟然怕水，笑死了……”
被嘲弄声包裹，猎伢站起身子，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传回了主城。
他掉在了木台旁，成首一却掉在了台子上。那上面俨然被浑水覆盖，变成了一片圆形水潭。
所有人都看的真真切切。
成首一从半空坠落的那瞬，就发现了底下的水面。
分明离着还有那么段距离，却丢魂一样，定住了视线，一动不动。
他们眼看着那刀刃上的火焰熄灭，似有千斤重般脱手滑落。那对大翅膀就像个无用的装饰物，直直的，跟着砸进水里，破碎的连点光都不剩。
“哈哈哈——”
数不清的笑声跳进水里，黏糊糊融在一起，争先抢后的跑进耳朵，呛进肺里。
成首一甚至还没有碰到猎伢，一个眨眼，就落进了深坑。
水体浑浊，压得成首一唤不出翅膀，他蹬着腿，努力往外伸着脑袋呼吸。四肢灌了铅一般重，想不了太多，求生的意志引着他往一旁扑腾，抓向岸边。
手迷迷糊糊摸上了什么硬物，成首一下意识松了点气，心里有底，扑腾的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他想抓着那侧边缘，爬上地面，却碰到了一条条凹凸的浅缝。
成首一僵了瞬，身体紧跟着下沉，就这一沉，让他短暂的睁开了眼，看清了手底的东西——一块块土黄色的古砖。
古砖砌成的井壁。
是口井……不是错觉……
砖石缝间被泥土封堵，井壁顿时滑腻不堪。成首一再也抓不住，头顶完全被水淹没。
卡里尔多没法在不露声色的坐以待毙。
他挣扎起来，朝着傲可若的方向，声音颤抖道：“城主——您说过不会再受任何人摆布！”
“城主！”
侍卫拦在两边，刀刃位置不变，卡里尔多挣扎的动作却不断往前，很快脖子上便多了两道血痕。
傲可若转过了头，奥斯顿心里疑惑，当真以为被唤醒了。但没有，傲可若只是看了会，便又转过了眸子，无神的望着那片自己创造的水域。
“都闭嘴！”
猎伢吼出了声，众人一惊，紧接着噤声。
吵吵笑笑的尖锐盖过了水里的动静。不过一片六平米的平静水面，扑腾两下都能碰到边，怎么会淹死人？
可水里没了动静。
猎伢没想到打败自己的家伙连点水都搞不定。
不知一时是气自己的无能，还是气奥斯顿的擅作主张。胜负已分又未完全分，成首一的刀没来得及砍到自己身上，就被强行打断了。
猎伢不需要这种不光彩的获胜手段，所以他气炸了。
“你怎么敢插手我们的比拼！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我已经慢他一步，就是输了！把人放出来！”
猎伢指着奥斯顿，声音盖过了所有。
奥斯顿眉角抽搐，见那根指着自己脸的手，骂了句蠢货。
顿时，殿上乱作一团。
众侍卫面露不善，毕竟猎伢还不算输，北城也没有换城主。没有让人骂了还不还手的道理，他们眼里，奥斯顿只是个娘们唧唧的小白脸。
猎伢死死盯着奥斯顿，没有开口。
一声枪响，子弹穿梭之势锐不可当。奥斯顿甚至刚闭起嘴，在抬眼，就被飞来的子弹打穿。
没有自己指令，傲可若不会行动，子弹来的太快，让奥斯顿没有反应过来。他捂着血淋淋的肩膀，眼神凶恶。
枪口还在冒白烟，二三收回了武器，面不改色。
坦桑的白眸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呦呵了句：“哎呀呀，合作破裂了呀？”
剑拔弩张之际，门口出现异响。
跑来的侍卫跌跌撞撞，朝猎伢禀报道：“有人捣乱，看样子像东城——”
话未说完，猎伢眼看着自己的侍卫被人爆了头。
金色的子弹从后无声穿过，黄金马车刀枪不入，拉着几人横冲直撞，硬生生冲了进来。
瞳明握紧了拳头，眼睛一亮，直勾勾锁定远处的奥斯顿和坦桑，完全略过了四周一拥而上的侍卫。
“杂碎们！一个都别想跑！”
她叫道，踩着车沿，湛青的翅膀凭空展现，腾空而起。
找了大半个月，可让她见着了玖神鸟的残魂。
瞳明太过激动，忽视了身旁蓄势待发的两人，还在车上就唤出了翅膀，结果一下就把背面的西阿纳挤下了车。
亚柒扶着车子，被夹杂羽毛的乱风扑一脸。
“战略作战！战——哎！小心身后！”
西阿纳朝深入敌窝的瞳明喊道。原本商量的战略也抛之脑后，此刻只有一鼓作气，冲过去支援。
奥斯顿捂着肩上的伤口，皱起了眉。坦桑跳到一边，嘻嘻哈哈的看着半路被挡的瞳明。
几步之遥，一目双瞳，清清楚楚。
“除了青明，还没有人有过这样的眼睛。不知道谁才是办事不力的那个，连被人怀疑了都没发现。”
坦桑说道，奥斯顿的表情臭到极点。
没等开口，心里一震。
只见数根冰刺突然从脚底生起，奥斯顿连连后退，冰丛之势只增不减，高度直逼屋檐。他拖起了傲可若，让她挡在自己面前，才有了空余停歇。
卡里尔多冷声道：“放开她。”
他挣脱了束缚，绳索被冻成一条冰雕，稍一用力就碎。
后面拿刀的两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奥斯顿这次发现，他们的眼球已然结霜，冻成了两座冰像。
傲可若的情况容不得卡里尔多乱来，可现在无人顾及殿内。
卡里尔多活动着手指，让身体不那么僵硬。唤出太多次冰，血液流动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他没有太多机会，他会拼尽全力。哪怕冻僵，也要在死前最后一刻拉回傲可若。
奥斯顿听到了坦桑的做作的一声呼救。那青发的丫头突破重围，目标明确，追着坦桑来回跑。
她的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山，全是被打晕的侍卫。没下死手，但对坦桑就不一样了，招招致命，一拳一个坑。
那双眼睛简直和青明如出一辙。
奥斯顿冷哼了声，缓缓道：“难得找到个好用的工具，凭什么让我交给你？”
卡里尔多没有多言，怒意却近乎突破冰层。
手里多出根锋利的寒冰，他准备刺向奥斯顿，却听得那人说了句——找死。接着，傲可若挡在了前面，像见了什么恶心的家伙一样，露出了尖牙。
明知不是出自本意，却还是让卡里尔多怔了一瞬。
一股不可视的强风跟着从四周刮起，震碎了手里的寒冰。
喉间顿时涌起热流，满嘴血腥。卡里尔多捂着嘴，强撑在地。
看到这幕的奥斯顿有些奇怪，四处打量着。
“竟然没有任何变化，刚刚那下，恐惧具象了才对。”
卡里尔多抹了下嘴，缓了口气，才慢慢看向傲可若。
“我最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半跪在地上，卑微的模样让奥斯顿嫌恶，但他没打断卡里尔多缓缓举起的手。发着抖，轻轻抓上了傲可若耷拉的指尖，一如初次相遇。
“您能听到，对吗？”
卡里尔多满眼都是傲可若的模样。
他握着最后那点温度，生冷的声音里多了丝哀求，说道：“姐姐……”
有什么东西在融化，傲可若嘴唇微动，神色竟有了一瞬的恍惚。
不容置疑地，奥斯顿掐上了傲可若的后脖颈。
这具异于常人的身体力气极大，独手捏碎个狼牙棒不在话下。脖子细弱白嫩，他死死掐着，傲可若神志不清，身体却本能的抽搐，张起嘴用劲喘息着。
“记着这幕吧，它会成为你新的噩梦。”
奥斯顿说道，心里早就盘算好了。
带坦桑来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利用她的等价交换，撕裂空间，快速脱身。
他看向坦桑的方向，不料，一声进水的声响，水花扑落，那天空不知何时多了个黑发少年。
在半空忽闪着翅膀，一副要哭不哭的蠢表情。
水面平静，水体浑浊不清，未八想都不想就撒手跳了进去。这动静引得所有人往上看去，鬼头手足无措，差点被吓得一齐落水。
坦桑分了下神，再回头，拳头怼脸直上。
巨大的压力让坦桑产生了幻觉，将瞳明幻视成了一座墨绿的五指山，而自己就像戏里的猴子，被压得动弹不得。
她的骨骼一定错位了，坦桑叫不出声，甚至合不拢嘴。
被捶进了地里。
瞳明眨了下眼，又变回了正常的瞳孔。脚边人奄奄一息，残魂不稳，在一下，完全能把人捶爆。没有丝毫动摇，她抡起拳头，就要结果这一魂。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瞳明整个人都被阴影覆盖。
仔细嗅嗅，空气里还多了股难闻的臭味。
天上传来哀嚎惨叫，哭道：“啊啊啊！！死耗子啊！别追我——”
只见鬼头身后多了只老鼠，巨大的老鼠！
直着身子，足足有大殿一半高。它的眼眶被腐肉占据，死了多日，僵尸一样，仅靠气息，寻着半空乱飞的鬼头穷追不舍。
水面被震起圈圈波纹，浮出几串长长的气泡。
藏匿薄云后的太阳弱弱的透过水泡。成首一看着那层被放大光圈上升、爆裂……
露出了几声叹息，俯在自己耳边道：“看，你总在做自不量力的事，各人有各命，你暴露了自己，换来的只有一句感激和无穷的恐惧。”
不断下沉，没有尽头，连最后那点光亮也模糊殆尽。
成首一几乎睁不开眼，只有越发阴冷黑暗的四周。低温麻痹了感知，心里的恐慌让他不自觉抓上了脖子。
他似乎又摸到了被豁开的口子，一层尚有余温、翻滚的皮肉。
没法愈合。
不用张嘴，无声的呐喊便化成了一串气泡从指缝露出。
他突然不敢睁眼了。即使不看，脑海里也是一团浓厚的血雾，散在水里，融进漆黑。
成首一！
无言的呼喊，鬼使神差地，成首一睁开了眼。
没有想象中的血红，只有在努力伸手的未八。白袍裹着明亮，隔着半臂距离，像一只飞蛾义无反顾的扑向那点红光。
耳边寂静，却有个声音盘旋道——抓上那只手。
成首一挣扎着，不再任由身体下坠。他拼尽全力，挪走掩饰恐惧的手，伸出了胳膊。
未八力气大的惊人，牢牢抓着自己，向上游去。同时，成首一也终于意识到快要憋死的自己。
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呼吸新鲜空气，脑子阵阵轰鸣，头晕目眩中，他们一下浮出了水面。
暴露空气那刻，不知是不是错觉，抓着自己的那条手臂软了下去。
水底那股强劲的力量不翼而飞，未八好像突然就卸了力，勉强连拖带拽，两人爬上了地面。成首一仰躺在水边，无比贪婪的大口呼吸。
“我讨厌黑漆漆的水……”
成首一望着天空，神情飘忽的嘟嘟囔囔。
那声音很小，未八爬了过来，睁大了眼，俯身盯着地面气若游丝的人。
怕不是呛坏了脑子。
不安全然写在脸上，若被西阿纳瞧见，肯定会揉揉眼睛，不可置信。但他没机会看到，那抹白色身影落水很快，快的只能让他认出一片衣角。
气流千变万化，围在西阿纳身上成了一层天然的盔甲。
他连忙打了过去，想要跳水救人，但还没有靠近，就看见了冒出的两个脑袋。未八背对着自己，发丝滴着水，却有股莫名可靠的感觉。
西阿纳一时不知该惊讶这场变故，还是三弟成长的速度。
百感交集，此刻却让他想不了太多。只能解决掉临近的恶徒，帮一点是一点。
未八跪在地上，将人拉起，充当起了可以借力的东西。
抬着头，会让气息通顺很多……
显然，死亡暂时远离。他垂着眸子，眼里却多了几分迟疑。
是在……害怕？
一直追寻的死亡原来也会让自己恐惧吗？
未八不知道了。
他现在脑子很乱，无数思绪乱线般纠缠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索性放弃思考，任由身体行动。未八紧紧抱着怀里湿漉漉的人，不管不顾。
成首一思绪完全回笼时，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被人搂在怀里，死死圈住那条轻飘的意识。未八并不强壮，只能环住自己的上半身。可就是这个怀抱，让他前所未有的宁静。
心脏在耳边有力跳动，未八的体温隔着衣服源源不断。
很奇怪，他没有一点排斥，反倒被一种想法占据，似乎……
偶尔倚靠别人的感觉……还不错。
呼吸平稳下来，未八察觉到那道毫无掩饰的视线，将重新成首一扶起。
两人都跪坐在地面，被刀光血影包围，跪坐在唯一的那点静地上。
“能听清我说话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未八说着，手从肩膀上挪走，稀里糊涂的，移上了脸，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牢牢捧着自己。
视线被固定，滚动的喉结一下停止，这让成首一听不到四周的混乱。
要说……什么来着？
他单单望着未八，离得极近的未八——唇色是淡的，眸子却是灰亮的，映着自己湿哒哒的样子。
像条落水的丧家犬，又呆又傻。
慢慢地，成首一想起什么，摇了摇头。
胡渣蹭过手掌，他看到未八无言的呼出口气，力气很大的，一把将自己拉过，紧紧搂着。
脸上还留有手心的残温，惹得那片皮肤莫名发烫。
下巴抵在肩上，成首一突然手足无措，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他僵着身子，任由手怔在半空，让未八搂着自己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