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蒋中驯感觉隐隐有点不对劲。
他找不到苗头，直觉告诉他按正常情况不应该如此的，但是这一切好像看起来也没有哪里不正常。
这一天保护圈内艳阳高照，脚下的黄沙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滚烫。有一些还从边缘的缝隙溜了进去，砂石硬而尖，走几步就陷入了脚底。
明明只是一片直线距离不过百米的黄沙，沙子下却像是布满了吸盘，叫人直往里陷。每走一步都像是腿上绑了块巨石似的，举步维艰。
半个小时过去，他才走到半中央。连他都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落在他后头的五六个，嘴里还喘着粗气。
今天已经是下放队到达鉴定部的第三天，陆征的意思是下调队已经基本休整完毕，可以开始由老人带着进危险区摸摸门路训练了。
下调队加上之前蒋月带过来的人和鉴定部原本就有的危险区小队，这样算起来，一共有三十个人。这三十个人被分成了三个小支队，每个小支队十人，十人里包括两个老人，分三天进行初次训练。
按理来说像这样几乎完全新生的队伍，一对一携带制是最安全的。一对一携带制指的是一个老人带一个新人。毕竟在这样危险横生的区域，老人都不一定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更别说带上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新人了。鉴定部最初始的机制甚至是多带一，即一群经验丰富的老人带上两三个新人进行任务，这样能最大程度的保证新人的安全。
但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主区渐渐扩大之后鉴定部的地位弱化了不少，派下来的人资质越来越差，人数也越来越少，但是任务却成反比的增长。
这样重压之下的结果就是老人只能无休止的出任务，新人悟性太差也没有血性，遇见事惯会往老人身后躲。所以后面能回来的老人越来越少，而侥幸靠着前辈生命躲过一劫的逃兵还是会死在下一次的任务里。
老人之死变得毫无意义，长此以往，鉴定部的人手青黄不接，成了现在这番局面。
一带一显然是不可能的，支队除去老人共有二十五人。这样带战线拖的太长，且老人需要在这期间无休止的出入危险区，初始的外圈任务可能还好，但是到了后面进入内圈，肯定是吃不消的。
权衡之下才有了如今的决策，支队分成三批，按批次进入危险区进行初训。
训练讲究循序渐进，更何况是这么一大批后生。为了保证安全，前三次训练没有任务，主要是熟悉危险区的情况和遇到异兽时的保命技能。毕竟在书上看到的那都是纸上谈兵，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肌肉记忆才是自救的王道。
今天进行初训的是一队，带队人定的是沈知和秦举山。
沈知自然不必多说，进入危险区已经有七年了，是鉴定部目前对危险区掌控度最高的人。秦举山也算是鉴定部的老人，只不过之前的本职是负责后方的文书撰写，即对小队从危险区带回来的样品和其他信息进行录写成书，定期将危险区的新动向和物种信息传达至主区。
危险区图鉴有四分之一是出自这位秦举山之手。
在人手青黄不接的那段时间里，鉴定部很多人都被迫作为暂时的填充人手，编入危险区小队，秦举山就是其中一位。
这样拼凑起来的队伍后果可想而知，当时沈知还没有这般强大，许多次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也没能保住那些原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
刚编入危险区小队的时候，沈知十七岁。毫无经验的他看着前辈一个个死在异兽的爪牙之下，他背着重伤的前辈拼命的跑，血浸透了他的肩背，但他不能停。身后是嘶哑的兽鸣，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睛，他一旦停下，身后的前辈就会被那些像蝙蝠一样的东西吸干全身的血液。
他见过的，那些东西落在新鲜的尸体身上，不过片刻，那尸体便瘪了下去，只剩外头一层干皮。
危险区的夜晚很黑，他不知道自己绊到了什么东西。或许是交缠的藤蔓，或许是弯曲的树根。他在黑暗中狠狠的摔到了地上，背上的人滚落了下去，他摸索着起身，却抓到一堆白骨。
“前辈？”
没有人回应他。
黑暗中浮动的红色眼睛开始动了，它们密密麻麻的朝一个方向扑去。
十七岁的少年捡起了身下的白骨，朝着那个方向跑去。他挥着不知是谁的残骸，试图把那群密密麻麻的东西赶走。
可是这哪里够呢。
那些振着翅膀的的怪物无孔不入，他甚至能听到尖牙刺进皮肉的声音。
后来少年点亮了这夜危险区里的第一把火。
在这湿润的泥土上，那火只够烧掉一具尸身和几只死也要暴食而死不愿离开的吸血蝠。
这不算太亮的火光却把少年的眼睛映的鲜红，几欲泣血。
就像十七岁的少年没有保住前辈完好的尸身一样，二十岁的沈知同样没能够保住被迫编入危险区小队的人。
彼时他已经看惯了生死，以为自己对这些东西不会再像当初那样难以接受。
可是就算他用身体护着，尖牙穿过他的手臂和其他地方，热血洒了一地。都没有看见颤抖着哭喊着的人被一口咬断脖颈瞬间毫无声息的时候疼。
就是在那个时候，秦举山好像才初次真正的认识这个人。
他看着沈知扑向少年瑟瑟发抖的躯体，异兽的长牙扎进他的肩胛骨，他哼都没哼一声，反手把刀扎进了异兽的眼珠子里，他觉得这个人冷静血腥到有点可怕，好像他一点也不会痛一样。
但是下一秒这个危险区机器却呜咽了一声，很快，他甚至以为是错觉。
他在迷蒙中看见刚才沈知护下的少年被扯断了一只手臂，把异兽尖牙从肩胛骨□□都一声没吭的人，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唯一一声呜咽。
很短很快，像没有发声。
但是他真切的听到了，这一声也成了他后来在有机会脱离小队但还是选择终身编入的理由。
秦举山和刘勍同岁，身子骨并不算那么的利落。大伤小伤也受了不少，上一次任务还是几个月前，被有毒的獠牙咬穿了好几个地方，一动就浑身麻痹不堪。后来清毒加恢复静养了一两个月，直到蒋月接手鉴定部那会儿才好到能下床走路的程度。
那会儿他和阿鱼一样想代替沈知去危险区执行任务，但是他见不到沈知，只知道对方一口应下了出任务的要求，所以就算有心想去也没有办法。
作为危险区的老人，这次他也理所当然的被编入支队进行带队，一开始的命令是让他和沈知一起带领第一支队。但是中途却被其他人截了胡，往后挪了两天，变成了带领第三支队。
蒋月看着消失在黄沙圈边缘的两个人影，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却怎么也找不到突破口，使得这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一直在他喉咙里头梗着。
沈知只是指点了一下快速行沙的技巧，然后再带着齐宋说给他们予以示范，结果示范着示范着，这两人保护圈都走出去了，其他人还在半途挣扎。
他们以为危险区才是真正费人气力保命求生的地方，没想到还没摸到危险区的边儿呢，前头就这么大一头拦路虎。
这温度活活快把在沙里挣扎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大老爷们蒸成人肉干了，他们觉得甚至在驯兽场驭兽池都没这么苦过。那地儿被踹被踩是痛在外头，晕车和这炙烤却是从内里涌出的生理不适。
很多人行到四分之三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带的水都喝了个精光，也压不下心里头那股乱窜的邪火。
西良从保护圈出来的时候，白净的脸蛋红的像下油锅炒熟的虾米一样，热汗糊了一脸，手撑着膝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还真是两个天气啊。”
他看着从雾气中走出靠近的人，喊道，“嫂子？”
沈知拉下个脸，“乱喊什么？你嫂子在后头！”
这臭小子贼能套近乎，前天见到他认识了之后就开始频繁往他屋里头跑。也不是为了找他。只要是需要找齐宋的事，都会到他跟前来一遭，到最后干脆直接在他屋里侯着。
按西良的话来讲就是，找齐哥太难了，在你这等着是最快的，反正他总要过来，不愁见不到人。
不到两天的时间，对他的称呼也是转了好几次。从什么沈高鉴、沈哥毫无章法的演变了几遭，最后变成了嫂子。
沈知第一次揍了个才认识两天的人。
被激起胜负欲的人很可怕，当晚就要跟齐宋煮成熟饭分清上下。闹到后半夜还是被裹成了蚕蛹睡过去了，没能得手。
西良年纪不大，却是个极度能屈能伸的人。被暴揍的时候认错认的比谁都快，站起来又是一条好汉，称呼的一如既往，属于明显的知错但不改类型。
蒋月比西良慢些，是第四个从保护圈出来的人。
一踏过那条线，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炫目的日光霎时暗了下来，黑土地上散发着阵阵血味，风吹过都是凉飕飕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不算太过影响视线。
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西良，那没礼貌的臭小子坐在地上，面前站着看起来不太高兴的大老鼠，还有他求见多次未果的齐宋。
虽然沈知眉头皱着，但画面并不是剑拔弩张的，没有一点紧张不对盘的气氛，甚至莫名的融洽。
不对劲的感觉又升了起来，很快又被倒在身边喘粗气的人压了下去。
刚呼吸到凉爽空气的人莫名被踢了一脚，睁眼就对上蒋月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立马爬起来往旁边挪了一下，“薛中驯。”
以为要挨上一顿骂，但这位中驯只是从嗓子里发出声轻蔑的声音后倒也没再说什么。
这兄弟一边庆幸一边担忧。心想靠近天才的日子都不好过啊，这年头但凡资质好点的人普遍都骄傲不好接触。别说齐高驯那样少年成名的双天赋天才了，比他年长几岁的陆中驯看起来为人温和，但实际上也处处带着距离。
这种二十几岁名字后头就能带高字的，那都是金字塔尖尖上的人物。稍微低点儿的，中驯中鉴之类的，和金字塔顶端的人比起来虽然差了很长一段距离，但是作为普通人，还是只有瞻仰的份儿。
毕竟中后就是高，三四十岁的年纪在中的人也大有人在。入中容易出中难，中高之前的那层壁垒实在太厚，能跨过去的那都是凤毛麟角的人才。下来一趟能见着三位带高字眼的，虽然尚未得到指点，但是和天才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很与有荣焉，感觉整个人的层次都跟着上升了一点，显然不亏。
“低头。”
紧接着是利刃穿过空气，钉进了□□里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他旁边坠落，在地上扑腾了几下。
于海和看过去，那是一只长得像鸟类的东西。那东西一身黑乎乎的羽毛，刺刀穿过了它的腹部，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出声提醒的人从薄雾中走来，眉眼渐渐清晰。他看起来很年轻，生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眼睛是极清的琥珀色。人畜无害的模样，出手却是这样的稳准。
他想起了在主区听到的种种传言。
这位二十二岁的年纪就晋了高鉴，目前也不过才二十五岁的年纪，若是在主区，那也是在金字塔尖尖上被人景仰的存在。
听说他十七岁那年失去了鉴定能力，整整过了五年才恢复。如果没有这样的波折，这位十五岁就晋了中鉴的少年天才，是不是会比齐高驯晋的更早些？
不过明珠就是明珠，曾经蒙尘依然光芒不减。就算有着那样不堪的身世，要被终身囚在这泥泞之中，也耀眼到让人遥不可及。
后面的人陆陆续续都出了保护圈，等最后一个人跨过线的时候，距离出发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
沈知右手拿着刺刀，目光掠了一遍已经站起的、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疯狂灌水的人，声音沉着。
“这里是初危区，你们今天的试训地。这里的异兽从森林深处而来，没有被驯化，骨子到皮肉都是野性。”
“驯兽鞭和指挥棍在这里毫无用处，要想保命，就拿好手上的刀。”
身边呼啸的风和雾气深处的野兽鸣叫似乎都在佐证沈知的话，刚坐着喘气的人此刻都站了起来，有些警惕的四处张望，握着刀柄的手肌肉绷紧。
“这就对了。”，沈知往前一步，手上的带着寒光的刀钉在了地上，那黑色的土地竟然渗出血来，仔细一看，发现流血的是一条和泥土同色的地蛇。
“危险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