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嘀嗒，嘀嗒，嘀嗒。
哪里好像有水滴的声音，周围潮湿阴冷，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后重新装上了，每个缝隙都积满了液体，泡的连接处发胀酸涩。
沈知试着抬了一下手臂，想把肩肘里的积液倒出来。
耳边的水滴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金属壳子相撞的声音，蹲在地上的刘勍把手上坠在链条上的表收了起来，对身后的人说道，“告诉蒋中驯，他醒了。”
紧接着是往外渐渐微弱的脚步声。
传话的人走后，阴暗潮湿的屋里只剩下刘勍和沈知。刘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包，把白色的药粒塞进了沈知干裂到出血的嘴唇里，把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药粒还未进喉，沈知突然猛咳两声，雪白的药粒混着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刘勍束手无策，正想把躺在地上的人扶起来，身后的声音却让他立马止住了动作。他站了起来，刚好看见大步迈来的蒋月。
“命挺大。”蒋月走进了铁门中，一只手扣住了火机，一簇橙光亮了起来。
地上的人身形瘦削，身上的衣服带着斑斑血迹混着泥土，呈现出乌紫的颜色。露在外头的手臂和破碎衣服下露出的躯体血肉横翻，像是被利刃划过，又被雪水泡的有些发白。
最严重的数那只右手，如同他的身体一样，上面布满了刀刃的划痕。掌心处有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小针孔，在这结满血痂子红的发乌的掌心着实不起眼，但是如果翻到手背，就能发现这差点贯穿手掌的伤痕到底有多狠。
在手背处都能看见隐隐透出来的红点，好像只差一点点，那细长的针管就能把手背这层薄薄的皮肉扎破。
蒋月蹲了下去，火机凑在了沈知的脸上，离他的眉毛只差一寸。
那双眼正紧紧闭着，要不是刚刚刘勍传话说沈知醒了，这副模样，就算说死了他也能信。
“蒋……”
“老大。”刘勍回头，发现薛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那簇橙色的火焰蓦然熄灭，蒋月站了起来，“怎么，怕我烧了他？”
薛泽看似不冷不热的站着，目光却紧紧锁住了蒋月。蒋月丝毫不怀疑，他要是真的往沈知身上点火，薛泽会顾不得以下犯上的规矩，会直接过来把他的手指折断。
当然也不至于折断，顶多是把火机踩碎。
啪嗒一声，火光再次亮起，蒋月走近薛泽，橙色的光映在这年轻正气的脸孔上，看不见目光中有任何惧意。
热源一点点靠近皮肉，晃动的火舌总是差一点点舔上这年轻朝气的脸庞，薛泽能感受到隐隐的灼烧感，任由那块地方被烫的有些发红，神色未变。
蒋月向来讨厌被人忤逆。他自己虽然向来行事乖张，但是却极度热衷宣扬遵守区规，细说起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略显暴力，但是也没有哪一件真的破了规矩。
他擅长在规矩的边缘游走，不屑内敛也从不越界。
薛泽跟着他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但是大抵知道这个人的习性。
果然，那火舌只是在他脸的周围晃了几圈，像是警示和威胁。然后薛月伸手，从他前胸的口袋里抽出一支烟草点燃了。
带着刺激辛味的烟草味在这不算大的空间内迅速散开，蒋月将那一点火红夹在指间，转头问刘勍，“什么时候能说话？”
沈知刚刚只是在器械的作用下恢复了霎时的意识，从蒋月进来后就没了动静。按这样放置处理，怕是过几天就会在这地下一命归西，更别说说话了。
刘勍顿了一下，回道，“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十道，虽然都是外伤，但是出血量太大，又没及时处理，有些地方都快泡烂了……”
“我说，什么时候能说话？”蒋月吐了个烟圈，语气有点不耐。
“两天。”刘勍顶着那看起来极其不悦的眼神又补了一句，“继续躺在这里的话，怕是没机会认罪了。”
“认罪？板上钉钉的事情要认什么罪？”
“怎么，在这臭水沟里待过一阵，就都对这些整天跟畜生打交道的老鼠有感情了？”
“主区养你们来跟臭老鼠做手足的？”
吸了一半带着火星的烟草掉在地上，很快被蒋月踩灭了。
“这大老鼠要是死了，你们是不是还得哭丧？”
除了薛泽和刘勍外，走廊里还站着刚刚给蒋月传话的人。他刚被选进上辖区不久，第一次任务就被指派跟着蒋月走一趟鉴定部。
前头出了那么多事，没人会觉得鉴定部是个香饽饽。可是本就无功无名的，好不容易进了上辖区，也不敢首次就违逆区令，况且说是运送一次物资，没特殊情况很快就能再回去。
没想到第一次来，就撞上了高鉴谋杀高驯的大事儿，这下是想走都走不了。
更要命的是，蒋月正在气头上，薛泽和刘勍对于与鼠类为伍的指控只是默然承受，并无回应。整个房内目前就只有怒气正盛的薛中驯自说自话。
于是蒋月的对象转成了站在走廊战战兢兢以为只要做个足够安静的背景板就能无事发生的人身上。
看到中驯投过来的锐利眼神，汪全觉得天要亡他。
“你也这么觉得？”蒋月问。
“回，回，中驯。”汪全紧张到有点口齿不清，一时也没拿准蒋月问的觉得是指薛泽和刘勍与鉴定部为伍一事，还是指沈知杀人已经盖棺定论不需要认罪这件事。
连着说了五次回，喊了两次中驯，也没回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是个结巴？”蒋月面露不悦。
汪全长大嘴，一瞬间很想解释，看到那张阴沉的脸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看来蒋中驯压根不记得刚刚自己传话这回事，大概连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这会儿装结巴混过去也好，总好比回答错了被他惩罚要好。
蒋中驯暴名在外，又长了一张不近人情生气起来像是随时能砍人的脸，还是能避则避。
片刻后汪全在审视的目光中咿咿呀呀了好几声，不仅听起来吐字不清，看起来脑子也不太灵光。
蒋月心烦的让他闭上了嘴。
原本由蒋月主导的场面在这沉默下竟然显得有些僵持的意味，打破僵局的还是那被定为昏迷不醒的人无意识的举了一下手臂，刚举起不过片刻又乏力的坠会地上，清瘦的腕骨撞到硬地发出了响声。
那鲜血淋漓的手臂举起又垂落，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有有几分闹鬼的意思。
汪全离得远，但还是暗暗缩了下脖子。
地上的人就像诈尸了一般，在这一动作之后回归了看起来不具备生命体征的状态。蒋月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看向了刘勍。
“沈高鉴这应该是药理反应，安眠针和某些药物存在冲突情况，其中有一种就是会觉得关节发胀，像是有液体积存。具体表现就是人会在这种反应之下下意识的举起身体的某个部位。”刘勍说，“就像刚刚那样，潜意识里想把积在骨头里的水倒出来。”
“沈高鉴。”蒋月嗤了一声，“那这位令人景仰的高鉴的手，什么时候能好？”
刘勍听这语调惊出一身冷汗，“休养几天，按时用药的话，三天伤口能见好。”
蒋月听出了言外之意，伤口能见好，只是有个好的趋势，至于能痊愈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进行鉴定，这些都没有能够保证的确切时间。
“三天人能站起来？”
“伤口虽然深，但没到骨头，只要醒了就能站起来。”刘勍斟酌了一下说，“但是伤口不养好的话，感染的可能性……”
蒋月显然不想多听，截断了刘勍的话。
“能站起来就行。”
“药和地儿都给他准备好，我要看他在三天内能站起来。”
“是。”刘勍一喜，转身就要往外走，下一秒又冷不丁被那略带戏谑的声音拉了回来。
“要用什么药，多长时间一次，这些你都写下来。”
薛泽隐隐感到不安。
刘勍回，“蒋中驯，鉴定部用药不需要拟单子。”
蒋月笑，“如果刘医师不在呢？鉴定部可没有懂药理的人。三天之内沈高鉴要是站不起来，危险区的任务可就没人做了。”
听到这话，薛泽有些浑身发冷。蒋月果然还是蒋月，虽然做了上辖区十几年横行霸道的小霸王，看起来目无区法，但实际上对于区规了如指掌。
蒋月这次是向上头批了条子，领了命令带物资和人员到鉴定部来的。是这次任务正儿八经的指挥官。要是鉴定部风平浪静，他也就在这最多待上一个星期，确保带来的人服从管理能顺利成为危险区替补人员后就能班师回朝。
当然这也只是明面上的任务，有齐宋在这，他负责把人和物资带到就好。然后打算顶着个指挥官的名头，熟悉一下鉴定部，看一看他听闻已久的臭水沟和大老鼠是什么模样。
为什么身兼高驯和高驭的主区天才要请命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谁知正巧就碰上了这鸡飞狗跳的时候。两个下派不久的鉴定都被人为所杀，就连自愿请命的高驯也昏迷不醒，最疑似凶手的人还是主区大名鼎鼎的背叛者的后代。
加上那一封带血未来得及送到主区的急件，联系到三年前的旧案，鉴定部这污水之深，似乎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些。
作为本次任务的指挥官，蒋月也承担了某种意义上的监察工作。上级昏迷不醒性命垂危，鉴定部内部管理混乱，这暂时的监管权，自然也就落入了蒋月的手中。
尽管看起来证据确凿，但是在没有经过正式审问和认罪之前，蒋月的确没有越级直接处理沈知的权利。
薛泽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多次试图从旁阻止蒋月。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蒋月想要端掉老鼠窝的决心。
只要蒋月想，他有的是名正言顺的法子整死沈知。
危险区的任务就是其一。就算沈知三天内能够站的起来，一个刚出鬼门关的人，怎么凭一己之力从另一处地狱脱身？
那时危险区的异兽们就是蒋月最好使的爪牙。
刘勍再迟钝也明白了蒋月的意思，他有些犹豫的再次开了口，“用药这事还是我来比较……”
“刘医师。”蒋月很难得的喊了他两次尊称，“都是没到骨头的皮外伤，按时换药喂药这事派来的这些糙汉子还是可以的，你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做。”
“齐高驯现在昏迷不醒，刘医师也检查过了没有伤口，但是身体机能在短时间内极速大幅下降，情况很糟糕。”蒋月说，“虽然这次带了不少药下来，但是对这个情况，刘医师应当也像上次一样束手无策吧。”
刘勍脸色发白。
“主区没有第二个双异能者，刘医师既然心系这只大老鼠，最好还是祈祷齐高驯能活着。”蒋月声音平稳带着愉悦，像是在说一个极其真诚的建议，“车已经安排好了，药单拟好之后，刘医师就陪着齐高驯回主区吧。”
原来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蒋月没有打算私下解决了沈知。自己明明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薛泽看向蒋月，这一步像是也被人计算好，刚好撞上那带着戏谑的眼睛。
他在里面看到了对于忤逆之人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