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报应(2)
无尽的黑暗包裹住他,晚风呼啸而过,将厕所的门吹得“咯吱”作响。
谢与淮靠在厕所冰冷的墙壁上,手不自觉攥紧衣服袖子。
他指尖发白,恐惧与害怕的情绪蔓延到了最高点。
窗户远处偶尔会亮起的红光,像是深夜鬼魅的幽灵悬浮飘荡。
手机响了,备注是奶奶。
谢与淮接听了电话。
“绵绵,什么时候回来啊?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你回家?要不要奶奶来学校接你?是不是在学校里面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老人的声音沧桑、疲惫,一连串关切的问候声让他将求救的话语吞没在了唇齿中。
苏曼太好了。
这个瘦弱的老人近乎是将自己全部掏空也要让孙女儿过得开开心心。
他犹豫着,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开心:“奶奶,我很好,没有人欺负我。我今天在同学家里睡觉呢,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好。今晚玩的太高兴了,没有和您打电话。”
“好,好,那就好。玩的开心就好。难得见你和班上的同学走的这么近,奶奶高兴。”
光是听着声音,都能感受到老人的喜悦。
谢与淮心里泛酸。
他不敢想象当年苏曼的离世,该是给绵绵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和灾难。
电话挂断,紧随着,门锁拧动。
谢与淮的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
他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遮蔽在墙壁的后面,大气不敢喘一声。
明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可这具身体的害怕与恐惧完完全全能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曾经绵绵所能感受到的,他亦能感受到。
门推开,带着微弱的光亮。
“绵绵,我就,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陌生的声音带着哽咽,紧接着,一道身影扑到了他的身上。
少女抓着他的手腕,上上下下地察看着:“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打你?真的太过分了!为什么警察也不管啊。绵绵,你今天先去我家住。”
眼前的少女长得陌生,谢与淮拼命地在脑海里搜捕,终于查询到了她的信息。
这个女生是孙伊人,也是绵绵在高中时期的挚友。
莫名的,恐惧与害怕一瞬消散。
在宛若深渊一般的日子里,有这样一个人相互为伴,所有的苦难与折磨才不至于将瘦弱的身躯压垮。
想到日后孙伊人的遭遇,谢与淮说:“没有受伤,也没有打我,我们先出去。”
“怎么可能没有受伤,你膝盖都流血了。”
孙伊人声音断断续续地哭着,搀扶着他一步一步离开黑暗的教学楼。
深夜十二点,天上的星辰繁亮,浩瀚银河涌动,像是天神坠落的眼眸。
“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孙伊人攥住“苏绵绵”的肩膀,眼睛中的泪水闪动:
“绵绵,你不要总是这么一个人逞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当初我爸妈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以此逼迫我臣服于他们的意见,是你,是你徒步好几公里来荒郊野岭接我回家的。我爸妈总是威胁你,你也还是愿意收留我。绵绵,你把你自己燃烧了,那你呢?我享受你的温暖,你也还只是一个需要温暖的小女孩儿啊。”
谢与淮瞳孔微颤,被这样真挚的友谊所震撼。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复。
冷血如他,根本不会对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做出这样巨大的牺牲。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绵绵的口吻:“我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以后要是没有去处,都可以来找我。”
黑暗的夜,如同毒液泼洒。两人手挽着手,在路灯下的黑影被拉得又斜又长。
“绵绵,你是不是害怕我也被他们欺负?我们孙家,好歹也是上市集团的公司。他谢与淮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欺负到我们孙家的头上来。我父母就算是再不好,也绝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女儿被这样的欺负的吧。”
说着,孙伊人眼里的泪水愈发汹涌。
谢与淮看着少女真挚又恳切的双眼,心狠狠被触动。
他该怎么告诉孙伊人,她的父母就是畜生,不会管她分毫,甚至愿意用把女儿丢进精神病院的代价来换取孙家的飞黄腾达。
晚风习习,带着些许凉意。
谢与淮仰头看天,忽然有些想哭。
现在已经够苦了,可往后只会更苦,苦上加苦。
绵绵啊,你是如何凭着一腔孤勇,硬生生地撑下五年的校园霸凌?
他想,既然他来了,就要改变苏绵绵既定的命运。
谢与淮说:“万一你的父母,真的就是这样的,你可知道我又会多么难受?”
“不会的,虎毒不食子。他们也只是想要我臣服于他们的管束,所以才屡次三番的将我赶出家门,以此来逼迫我向他们臣服和妥协。天底下的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儿女的?”
孙伊人说的坚定,可眼睛里分明带着隐隐的怀疑和胆怯。
“伊人,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你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不会的,这个世界上阳光闪闪,我不相信他们可以一直这么嚣张下去。凭什么恶人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我们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生活?仅有一次的人生,当然要活的炙热又明媚。绵绵,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还要打倒他们的嘛?”
谢与淮梗住。
该如何打倒呢?
此时的谢家,如日中天,而苏绵绵只不过是一个蝼蚁。
巨人捏死蝼蚁,就如同呼吸这么简单。
哪怕整个仁川的权贵加起来和谢氏斗,都是不够看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谢氏的强大,谢与淮才愈发绝望和艰涩。凭他的实力,真的能改变苏绵绵的结局吗?
十月月考,不出意外地,“苏绵绵”霸榜年级第一,甚至这一次甩了第二名近一百分。
接近满分的成绩,再次掀起了对“苏绵绵”的议论声。
“这个女生好厉害啊,之前还和第二名不相上下,现在已经一骑绝尘了。听说是接近满分的成绩呢,好像也就作文扣了几分。”
“厉害又怎么样呢?能有什么用?学习成绩好,以后还不是一个破打工的。”
“但是真的好厉害啊。全国都没有几个像她这么厉害的。”
谢与淮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肚子饿得难受。
他眼冒金花,知识逐渐开始不进脑子。
苏曼真的太不容易了。
一大把年纪,不仅要供苏绵绵上学,还要维持两人的开销和花费。
按理说,苏绵绵的学费本应该是全免的。但当初为了整治苏绵绵,他特意嘱咐仁川高中取消了对成绩好的学生的优待以及奖学金。
两万一年的学费,足以将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压的摇摇欲坠。
他想要锻炼身体,吃的营养均衡,简直是天方夜谭。
吃一次肉,苏曼都要掰着指头算日子。每天回到家,看到苏曼一个盲人老太婆忙前忙后,好几次烫到自己的手,他就忍不住去帮忙,一帮就帮到了晚上十点。
吃得少,动的多,天天被欺负,难怪瘦瘦弱弱的一小只。
今天早上他只吃了一个鸡蛋和一碗稀饭,鸡蛋还是苏曼抠抠搜搜省下来的。
苏曼的盲人糖饼是薄利多销,卖出一百张煎饼,除去成本也才挣一百元,一个月也才三千块。
一年里面,交了两万的学费,也只剩下一万六。
一年一万六的生活费,除开要交的水电费,一个月的饮食费顶天了也才一千元。
一天只能花三十多买菜做两个人的饭,就这样,苏曼还能凑钱给苏绵绵交校服钱,一周还可以保障两、三次肉蛋奶。
谢与淮觉得苏绵绵活的真的太艰辛了。
谢氏随随便便洒洒水,就是十来万。
肚子饿的时候很难保证注意力集中,身体还绵软无力,心情也会莫名的烦躁。
就这样,她还能常年稳定霸榜年级第一。
谢与淮再次感叹绵绵的不容易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稍稍小憩。
刚闭上眼,下一秒,他的头发被猛地攥住。
强烈的痛感炸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扯着头发的强大力气甩在了地上。
纤细的手腕狠狠地撞在桌角,头砸在凳子上,破开了血肉。
血液模糊了视线,他透过迷离朦胧的视线,看到了金海英、韩嘉熙和朴宝珍的脸。
“这不是我们的年级第一名吗?”
“哟哟哟,第一名啊,接近满分的第一名啊。好厉害,好了不得。再厉害以后也不过是我们身边的一条狗呢。说不定连求着给我们当狗的机会都没有。”
“笑死了,瞧瞧她这副鬼样子,哪里还有第一名的样子啊。”
“畏畏缩缩、唯唯诺诺,之前那个怼天怼地的苏绵绵去哪儿了?”
不过短短一个月,谢与淮就已经不想搭理这群神经失常的人。而曾经的绵绵,坚挺了整整两年还在不依不饶激烈地抗争
他甚至觉得当初对这些人做的,远远还不够。
绵绵被折磨了多久,他就应该对她们实施多久的酷刑。
真是便宜她们,让她们死的太早了。
金海英高高地仰着头,高跟鞋踩在他的手上:“苏绵绵,怎么不叫了呢?嗯?第一名,还不是要被我们这样踩在脚底下吗?你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这些天把你关在厕所是还没有长教训是吗?你说,把你的那个好朋友关在厕所去,你会长教训吗?”
谢与淮心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疼的唇瓣打颤,断断续续地说:“和孙伊人有什么关系?”
金海英嗤笑一声:“和她没有关系吗?可是,每次你被关在厕所,她都会来救你。她啊,太不听话了。和你苏绵绵做朋友,就是她孙伊人的原罪,你明白了吗?你这种臭虫凭什么进入我们上层社会的学校?”
谢与淮握紧拳头,强烈的恨意迸发而出。
是了,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本也就是因为恶趣味。
于他而言,苏绵绵的一条生命,玩死了也就死了。一个毫不值钱的底层人,即使是尸横仁川也不会有任何的报应。
所以,他玩的肆无忌惮,或者说将人折磨的遍体鳞伤。
心口疼的抽搐,他被朴宝珍拽着头发拖出了教室。
教室外面,站着的是侧颜精致到完美的少年。
明明和他一样的脸,此刻,谢与淮却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般的惧怕。
少年双手抱胸,红发飘扬:“把孙伊人送进厕所有什么意思?还是扔进昆池岩精神病院吧。”
昆池岩精神病院,会要人命的。
地上留下了蜿蜒的血迹,谢与淮匍匐在地上,对着少年时的自己卑微哀求:“不要,不要把伊人送进去。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们不要这么做。谢与淮,你现在的举动,以后都会后悔,因为,因为我就是”
棉花糖三个字像是受到了限制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谢与淮明白,曾经绵绵所说的一切都应验了。
这是他的报应,也是他理应遭受的折辱。
少年目光依旧冷冽,斜睨着他:
“苏绵绵,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今天就把你锁在建材室吧,我倒要看看,今天你该怎么逃出来,孙伊人又该如何自救。听说进了昆池岩精神病院的人,都不能活着走出来,你觉得,孙伊人能活着出来吗?”
谢与淮说:“谢与淮,你真是个畜生。”
少年面无表情,狠狠地一脚踹在他的身上:“还以为你学乖了,原来还是长了一张不会好好说话的嘴啊。今天的课也不用上了,现在就把她送进去关着。”
“苏绵绵”被韩嘉熙拖着朝建材室走。
少年削瘦的身影在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谢与淮想拿出手机报信,手机却被朴宝珍一脚踢开。
阳光刺眼又明媚,照在人的身体却是冷冷冰冰的。
年少时犯下的错误,这一刻完完全全地报复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到了夜深露重时,建材室漆黑一片。
而这一次,谢与淮全然没了恐惧与害怕,甚至已经渐渐习惯。
他在建材室睡了一夜,第二天来教室时,听到班上的同学说:“你们听说没,孙伊人疯了。”
“听说了,她父母也是个狠心的,直接把她扔到精神病院里关着了。”
“哎,也不知道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跑到昆池岩去玩儿。那地方,邪乎的很。”
“都快要高考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好让人惋惜啊。听说孙伊人成绩还挺好的,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排在年级前十名。”
“疯了真的挺可惜的。”
孙伊人,还是疯了。
在绝对的权势和压迫面前,即使知道后面所有的剧本,也不能改动分毫。
他很清楚的明白,霸凌者想欺负一个人并不是因为这个人做错了什么,而单单纯纯只是因为恶魔心思作祟。
孙伊人被关进了南阳精神病院,她的父母和剧本描写的一样,将她抛弃的干干净净,仿若孙家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
谢与淮人是麻木的。
他僵硬地坐在板凳上,看着窗外的太阳想,这样的日子还要坚持多久呢?
如果是梦,这场梦做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如果不是梦,他真的有苏绵绵那样坚强,挺过五年的校园霸凌吗?
高三上学期结束,四个半月的校园生活,一共一百三十多天,“苏绵绵”也被欺负了一百二十天。
熬过漫长的上学时光,他打算寒假去咖啡馆打工挣钱。
一来是为苏曼减轻负担,二来是挣点钱买些肉菜给自己提升点营养。
这具身体太过羸弱,弱的连上层楼都要喘气许久。
咖啡馆的老板给他开了四千五一个月,比仁川的平均工资略微的高一点。
还没干两天,老板又打电话将他解雇。解雇时,给了他两天干的三百块以及五百元的补偿费后,就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给拉黑。
他不明所以,冲到咖啡馆想要一个解释。
还没走进咖啡馆,他在门口看到了少年熟悉的身影。
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阳光下,唇角勾起嘲讽的笑容:“这么喜欢钱啊?还以为我们的大学霸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瞧不起金钱半分呢。”
谢与淮很快反应过来。
他没再有任何情绪波动,反而一脸平静地说:“是你做的。”
不是疑问,不是反问,只是平平静静的陈述。
“对啊,是我。除了我,还能有谁。苏绵绵,你这么喜欢钱和我说一声就是。你现在要是当街跪下,我立马就可以给你一万。”
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坦然地承认了一切。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谢与淮恨到了极点。
原来,曾经的他这么惹人厌恶。
结婚的四年,绵绵没有把他捅死,已然算是对他的仁慈。
“哑巴了?苏绵绵,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一万块钱,你跪下,就是你的了。”
少年晃了晃手中厚厚一沓的钞票,语气轻蔑又挑衅。
谢与淮攥紧手。
一万块钱,相当于苏曼三个月卖糖饼的钱,她们近乎一年的伙食费。
在生活面前,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能让苏曼过得轻松些
他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跪下。
街道上人来人往,过路的行人时不时会回头盯着二人瞧。
谢与淮垂着头,感觉自己所有的尊严被踩在地上碾碎。
少年满意地笑了,拿出手机对着他拍照。
“第一名,也不过如此啊,还不是要为了一万块钱下跪。”
谢与淮没有吭声。
十八岁的苏绵绵倔强又勇敢,并没有给谢与淮下跪。他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回怼他的,只知道在这五年里,她从未有过一次妥协和屈服。
哪怕是到了绝境,也只是佯装臣服,再拼命地找机会试图逆风翻盘。
真到了他沦落到如此绝境时,竟然连一点施展的空间都没有。
苏绵绵像个小太阳,总是有着无穷的温暖和善意,让被她感化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去帮她。
所以到了最后的最后,她进入政界,成为政界一抹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他,又能做到哪一步?
谢与淮心里是个未知数。
他想,如若不是他谢氏继承人的身份,或许他这辈子都只能被秦雅蹉跎和贩卖。
少年拍够了照片,将一万块钱甩在了他的身上。
强烈的屈辱感袭来,钞票散落一地。
他慌不择路地去捡钱。
这些钱,可以让苏曼轻松一些,也可以让二人能吃好一点。
还是那句话,在生活面前,尊严连个屁都算不上。
谢与淮将一万块钱拿回去,给二人加了一餐牛肉和虾仁。
苏曼笑的眼睛眯成了褶子:“咱们绵绵也长大喽,都可以在外面挣钱养奶奶咯。”
老人的手被烫出了红疮,谢与淮将虾仁夹到苏曼碗里:“奶奶,我们以后都可以天天吃虾。以后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明明知道不会,谢与淮却还是忍不住学着苏绵绵那样乐观。
吃完饭后,他将一万块钱买菜后剩下的全部都放在了苏曼平时放钱的铁盒子里。
这些钱,还是留给老人维持生活,减轻负担。
这个家虽然破破烂烂,却最为温馨。
是他和金海英三人摧毁了苏绵绵的一切。
深夜,想到少年白日里的鄙夷与轻蔑,他拿出手机给秦淮发消息。
【这一次考试,我是年级第一。秦淮,我们高考毕业以后就见面吧。】
隔了许久,对面终于发来消息。
【当然可以。只是,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成绩好的、乖巧的、黑头发、待人彬彬有礼的。】
又是一段沉默后,少年回了信息:【这一次考试我考砸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坏孩子?】
谢与淮咬牙,恨不得回一个【会】。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模仿绵绵的语气回复:【不会。很难有人能做到次次考年级第一的。】
【可是你做到了,棉花糖我要向你学习。你想考什么大学啊?】
谢与淮盯着这句话犹豫了一会儿。
按照原本的发展,苏绵绵会被仁川外国语大学的免学费吸引,从而选择考入仁川外国语大学。然而,这只不过是他亲手为苏绵绵布置下的陷阱与囚牢,连同将苏绵绵四年的大学生活也一并摧毁。
他打字道:【汉城大学。】
【我也是想考汉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