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救他
第一时间将秦柏舟变成人质。但这只是最坏的情况。苏戚在赌。赌秦柏舟对血玉案的态度。“廷尉大人比我更清楚,血玉有没有,并不重要。上头那位要给穆家定罪名,穆念青就一定会输。”
穆连城威名赫赫,深受百姓拥护。有民心,有兵权,自然成为帝王心头大患。沈舒阳想要收归兵权,又想把事情做得堂堂正正,稳定军心,那么就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纨绔穆念青,仗势行凶,藐视天威。其父纵子伤人,视天子律法如无物。何等跋扈,德不配位。如果沈舒阳手段再狠绝些,穆家的灾祸,将远不止于此。苏戚对大衍的朝堂争斗并不熟悉。但天子杀臣的戏码,历史早不知演过多少回。“我无所谓兵权归属,也不关心血玉案的背后主谋。穆念青被人利用,身陷囹圄,我想要救他。”
苏戚直直望着秦柏舟:“我一定要救他。”
秦柏舟沉默良久,问道:“苏戚,你说这些,是想求我徇私放人吗?”
“是,也不是。”
苏戚摇头,微笑着说,“我想请大人给我一些时间。血玉之争因我而起,应当由我来解决。如果到时候失败了,大人再审讯我也不迟。”
苏戚的口气很轻松。仿佛进廷尉狱,算不得什么大事。被娇惯着养大的纨绔公子,不知人世艰险,亦不清楚廷尉狱的审讯是何等难熬。秦柏舟耳边响起薛景寒的质问。——你舍得?把往常在犯人身上使的刑罚,一件件用在苏戚身上?他按住怀前衣襟。那里藏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三天。”
秦柏舟低声说,“我最多只能给你三天时间。”
“好。我用三天来解决血玉案,绝不会给廷尉署带来任何麻烦。”
苏戚松了口气,真情实意道声谢,继续得寸进尺:“我现在能见穆念青吗?想和他说几句话。”
这次秦柏舟没有为难她,点头应允了。多通情达理一人啊,苏戚感慨,某种意义上,比那什么薛景寒好说话得多。她就此辞别,去廷尉狱探望穆念青。未及出门,秦柏舟又喊住她,从墙壁取下一柄轻巧小刀。“这个送给你。”
秦柏舟解释,“它最漂亮,也最好用。你应该喜欢。”
苏戚接过刀具。此物通体青碧,仅有手掌长短,刃薄如蝉翼,尖端带锋利弯钩。刀背处,雕刻着蟒缠莲的精巧纹路。的确好看,且为杀人之器。再次向秦柏舟道谢后,苏戚步履轻快地奔向牢狱。秦柏舟站在门后,望着苏小纨绔的背影,无声地笑起来。“干嘛笑得这么开心?怪渗人的。”
萧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凑到秦柏舟身边,诚恳建议道,“柏舟啊,讨人欢心哪能送刑具呢,那玩意儿是用来剖筋脉的。但凡正常人,心里肯定骂你有病。”
秦柏舟言简意赅:“他喜欢。”
“疯子才喜欢你的刀。”
萧煜不以为然,眯起眼睛望向远处人影。“不过,你真放他进去探监?”
“不行么?”
“也不是不行。可他要见的人是穆念青。”
萧煜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穆念青啊,刚扔进大牢全须全尾的,苏戚就来探视,你也愿意?”
秦柏舟神色莫名地看了萧煜一眼。“穆念青是苏戚的挚友,我为何不愿意?”
他想了想,恍然点头。“哦,你没有挚友,不懂常人情谊。”
萧煜无语凝噎。秦柏舟说话毫无恶意,但杀伤力极高。“罢了罢了,随你。血玉的事,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出了事别牵扯我。”
萧煜指了指秦柏舟的背,“你赶紧包扎一下吧,这怎么整的,还在出血。”
深红的衣料渗出斑斑点点的暗渍,并逐渐有蔓延的迹象。被苏戚按在书架上的时候,他的脊背承受了很大的力道。“真可怜啊,我们廷尉,啧啧。”
萧煜还想贬损几句,前头突然冲过来一群人,挥舞着鞭子和刀枪。“找到萧煜了!”
“快快快,捆住他!兄弟们新账旧账一起算,替天行道的机会到了!”
他们群情激奋,眼睛里迸射着绿光,一个个的简直像饿了三天的狼。“奉诏行刑二十鞭,大家待会儿千万不要客气……”天子追责廷尉渎职之过,秦柏舟挨鞭子,萧煜自然也得挨。不过,看这阵仗,绝对不止笞刑。萧煜表情瞬间僵硬,低声骂了句脏话,拔腿就跑。廷尉署众人连忙去追,一边追一边叫骂,庭中好不热闹。官署西南角的牢狱,此时却是一片死寂。苏戚被狱卒引领着,走过一间间黑咕隆咚的囚室,最后来到穆念青所在的牢房。隔着冰冷的铁栅栏,她看见坐在角落的人。衣冠尚且整齐,没受什么折磨,但脸上没了往日的明朗,显得沉默且消颓。见苏戚出现,穆念青跳起来,快步走至面前,隔着铁栏用力揽住了她。“苏小戚,胆子越发大了啊,敢来这种鬼地方?”
他嬉笑着贴近苏戚耳朵,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能露面?廷尉署不比掖庭,别给自己找麻烦。”
苏戚看了看不远处的狱卒,弯唇笑道:“我来看看你,免得某人心里害怕,哭着骂我无情无义。”
穆念青更用力地压着她的肩膀,咬牙切齿地说:“你也想被抓进来?赶紧走,听我的苏小戚,如果有人问你血玉的事情,千万别改口,否则就是作伪证行包庇之罪。剩下的小爷我自己能处理,不劳你操心。”
“是,你能处理。”
苏戚伸过手臂,轻拍穆念青紧绷的脊背,以示安抚。“往常都是你护着我嘛。不过,这次交给我。你且等几天,事情都会解决的,放心。”
穆念青想也不想就要拒绝:“不……”“交给我。”
苏戚声音冷冽,隐隐显出迫人的气势。她抓住嵌在肩膀的手,缓慢而不容拒绝地拉开:“穆郎,别逞强。”
穆念青张了张嘴,好似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垂下头颅,死死攥紧了发颤的手掌。“苏小戚,我没抢杜衡的血玉,也没伤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怎么到了这地步,那个送钱的小厮,以前常给你跑腿的,回乡路上没了音信。他向来很机灵,办事从不出岔子……”卸下强撑的伪装后,他也只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苏戚嗯了一声:“我信你。”
穆念青勉强扯起嘴角,对着苏戚笑,黑亮的眸子蒙着浅浅雾色。“你快走吧,别呆这里,平白沾一身晦气。”
廷尉狱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苏戚无意久留,嘱咐几句就要离开。穆念青神情挣扎片刻,还是出声问道:“我爹他没说什么吗?”
苏戚摇头:“我未曾见到大将军。”
穆念青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他站在铁栅栏后面,肩膀垮下几分,有点像被人抛弃的狼狗。苏戚唤他:“穆郎。”
他怔怔抬起头。昏暗光线中,苏戚依旧笑着,眉眼沉静又柔和。她说:“穆郎,等我来接你。”
这句话轻飘飘的,落进耳中,却力如万钧。直至很久以后,穆念青都还记得当时的画面。苏戚站在牢狱外头,站在冷冰冰的天地间,对他说,等我来接你。……苏戚到家后,不久苏宏州也回来了。他喝了不少酒,带着微醺的醉意,边哼曲儿边进屋,不意迎面撞上苏戚。老父亲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问话:“你怎么过来了?”
说实话,他有点心虚。和卞文修喝酒的时候,两人聊起家中小辈,他一激动,说了不少埋怨话。卞太尉感慨良多,讲起自己曾经初为人父的苦闷,句句戳在苏宏州心上。两位老父亲越聊越投合,谈及婚姻大事,卞文修当即拍板,要从家里挑个好的,与苏戚结姻缘。苏宏州喝上头,满口应承。路上他也没想起有什么不对,直到看见苏戚,才意识到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苏戚她,是女儿身来着。卞文修挑的人再好,肯定也是姑娘,结个屁的姻缘。无意中给苏戚挖了坑,苏太仆此时特别没有底气。“我有事想问。朝堂的事,家里的事……”苏戚弯腰拜了拜,对苏宏州说:“请父亲与我细谈。”
见苏戚如此郑重其事,苏宏州身上酒意散了大半。他屏退左右,关起门来和苏戚说话。这场交谈持续了很久的时间,从下午到晚上,直至夜色深沉。庭下等候的仆役们每次抬头,都能瞧见月白窗纸上倾斜的人影。梆子敲过二更,房门终于被打开。苏宏州走出来,制止想要传菜的婢女,沉声下令:“让掌事带着名册过来,清点人口。所有人不得外出,于各院等候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