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赤墨绝杀
花开花会落，秋叶春又青，时值冬季，万物枯荣。也就是在这个肃杀的季节，一字青离开了这个人世，寿归正寝。其所佩之剑青剑，传到了最小的徒弟管无双手中。他夫人中年早逝，之后他便没再娶，一生也无一个子嗣，仅有徒弟七人。若算上不算徒弟的徒弟乐亿，就是八人。其被逐出师门的大徒弟垂月，早在三年前也与其三徒弟柳雾结为了连理，至今刚有了一个乖巧的女儿，并且取名青星，因为其赖以成名的剑术就名青山行。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小孙女，他不止极为喜爱，而且还极为羡慕。
师父这种反常的羡慕神态，自然没能逃出柳雾夫妇的觉察。虽不知自家师父为何会有这种怪异反常神色，但心底里却清楚这绝非某种恶意。如今师父寂然长逝，这件事更在柳雾夫妇心里，成了无头悬案。
不过，也并非没有答案，答案就藏在了一个人的心底。这个人，就是至今更加冰冷无情的乐亿。因为，一字青在死之前只传见了一个人，这个人还是乐亿，并嘱咐道：“若为师感应不假，青星多窍，还望你日后能保护其好好长大成人，或许也能帮到···”
“师父，我···”
乐亿难得想要说一番话，可还没等说完，一字青便彻底闭上了双目，再也不会醒来。
对于师父死前仅传见乐亿一人，柳雾师兄弟几人若说心中没有微词那是假的。可若说有怨言，也并不见得。而且以乐亿如今的性子，也懒得去解释什么，更无丝毫泪水流下，依旧一副冰冷无情神态。对此，二师兄含光虽明知这是乐亿修炼了坐忘经的缘故，可心中还是不禁生起了“乐亿是个白眼狼”的想法，不过并未直接说出口，只是叹息了一声。
一字青的葬礼极为简朴，赤芍坳并未有弟子前往各方势力处告丧，一切尽皆依照一字青生前意思办的。也就是棺椁下葬后的第二日，保二爷差人送来的书信也到了赤芍坳。不过，当来人听说一字青已死，就只好将书信交到了如今掌管赤芍坳的含光手中。含光是一字青的二徒弟，按理说赤芍坳应该由大徒弟垂月接掌，可至死一字青都没提过将垂月重新收归门下之言，故而含光接掌赤芍坳，成为门主也是名正言顺。
“天寒地冻，小哥一路风尘，本坳有上好客房，可去歇息一两日再回。”含光看过保二爷书信之后，仅是说出了这番话。
来人听如此说，想起临行前保二爷的再三嘱咐，遂忙问：“含门主，不知可否让小人见上乐爷一面？”
含光笑道：“小哥还是不要见我那师弟的为好，他坐忘心经登堂入室，如今可是六亲不认。当然了，你若执意要见，绝不阻拦半分。”
来人听此一愣，也觉得名门之主应当不会欺骗自己这等小人物，讪然道：“既如此还是算了，小人一路之上也没少听闻乐爷鬼游大名，烦劳门主将二爷之意转答。”
“定当带到。”
来人去后，含光又拿起书信看了一遍，自忖道：“师父弟子中，我天资最为愚钝，青山行也是迟迟不能更进一步。如今师父新逝，我万事都得小心妥善为上，否则必会招惹来流言蜚语。老八虽得到了青剑，可仍旧还小。老四老五老六各执掌门下生意，一时无法长久留在山门，对我无甚影响。老三和老七武艺并驾齐驱，都远胜于我，我还是不要太过得罪老七为好。是去是留，任他自作决断。”遂命人将书信转交给了乐亿。
乐亿看过书信后，一个字都没说，仅是略一点了点头。送书信来的小厮见状，岂愿在冰冷的乐亿身前多待，更不敢有所多问，恭敬施了一礼后，就匆忙赶回去禀报了。随后将近两个时辰，乐亿方收了心经起身，寻至客房，对送信那人淡淡道：“转告二爷，乐亿心经更进一步在即，可能要晚归一二年。一旦有成，必回到二爷身旁效力。”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尽管乐亿言语平淡，可送信这人还是听得脊背发寒，也彻底信了含光之前所言。
含光虽遵从了师父生前意愿，并未派人外出告丧，可在这一月间，主动前来吊丧的江湖各方大势力人物，可谓是日日不绝，足见一字青生前影响力之大。这一月来，含光也可谓是尽心尽力，从早忙到晚，来往迎送一刻不休。就是垂月、柳雾、芦卿娥三人，也是累得够呛。连不满十岁的管无双，在这些时日里也学会诸多礼节。与之相比，一直闭门潜修不出的乐亿，反倒真显得太过薄情寡义了。
“哈哈，一字青高徒果然个个少年俊杰，怎不见乐少侠？莫非有要事外出了？”
前来吊丧的十多人中，一中年人笑着随意开口，其一对手掌宽阔巨厚，且又苍白，显然身怀一门横练肉掌的功夫。
含光笑道：“万帮主说笑了，我那师···”
话还未说完，一旁的柳雾赶忙打断，笑道：“万帮主，不知哪个乐少侠？家师一生只收过七个徒弟，我怎不知我还有个姓乐的师弟。”
含光听了，也笑道：“是啊，万帮主，家师生前从未收过姓乐的师弟。若说门人中姓乐的弟子，倒还真有几位，只不知万帮主与哪位有旧。”
“不过随口一问，含门主，柳少侠，何必当真，哈哈~”
万帮主也是城府颇深，开口之间便敷衍了过去。不过其开口的同时，心中也在暗想：“哼！以为本帮主不知道鬼游就是乐亿！杀我帮众，坏我生意，一字青在时，本帮主还可装作看不见，如今必要寻回场子！”
然而下一刻，乐亿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众人身旁，背后一对惹人注目的叱葬双剑也是毫不掩饰，连鬼面也未佩戴，淡淡开口道：“万帮主想必寻得是在下，湖流帮帮众为非作歹，巧化水匪打家劫舍，在下见了，故而替贵帮清理门户。万帮主若是想要讨个说法，那就跟我来，不要打扰了我家门主清净长眠之处。”说罢，几个闪动间，便去向了山林深处。
“乐亿小儿！欺我太甚！”
万帮主一声怒吼后，就追了过去。也就是在二人去后，天空中的雪花也飘扬得好似急骤了三分。
“他难道就是鬼游，快去看看！”
不多时，十余道身影也随之追了过去，欲观一观乐亿是否徒有虚名。也幸得此时前来吊唁的人数不多，否则必会引起轩然大波，难以收拾。
“不知好歹！不出门来往迎送宾客也就罢了，还当着师父灵墓前闹事，今日我必须要就替师父执行门规！”
含光积压在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冷哼过后，也追了过去。柳雾见状，心中也开始怪乐亿有些不知好歹，待嘱咐过门下弟子好生值守不可随意走动后，也跟了上去。
赤芍坳东面一处灌木丛内，除了正在对峙的两道身影外，其余四下里满是白雪皑皑。这两道身影，正是乐亿和万帮主。万帮主原名万余统，身份则是普方府大帮湖流帮帮主。
此时，乐亿双臂紧抱，一言不发，冷冷望着万帮主。万帮主则面色发寒，心中估量着要不要跟乐亿动手。毕竟不管谁对谁错，不容置疑的是这里乃赤芍坳的地盘，一旦真动起手来，事后也不见得能讨得好。可若不动手，他万余统此后在江湖上就会颜面尽失，岂不令人笑话。
于是，当十余道身影尽皆缓缓到来后，万帮主左右思量，心生一计，立即断喝出声：“乐亿！本帮主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鬼游，是不是杀了我湖流帮兄弟。”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乐亿淡淡开口。
万帮主闻此，面色虽更加难看了，可心中却是一喜，更大声了。
“好你个乐亿！你果然就是鬼游！替我湖流帮清理败类，本帮主尚还能忍，毕竟我湖流帮鱼龙混杂，难免会出几个败类。可本帮主看不惯的是，你为何要滥杀其余势力之人，难道他们也是该杀的吗？你今日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杀就杀了，要什么说法。”
乐亿虽明白万帮主的大义凛然之词，就是为给他乐亿在江湖上安插一个“滥杀”的罪名，可坐忘心经支使之下，他又怎会替自己辩解。同时，也只有不辩解，才能更快达到他所想要的目的。
“诸位听听！鬼游乐亿滥杀无辜，今日我万余统即使身死于此，也要替江湖除一祸害！”
这一次，万帮主大喊之际，苍白宽阔的一双巨掌也早已随之而动，腾跃间便切入了乐亿方圆一尺之内。乐亿则面色依旧冰冷无比，也早已有所反应，左脚猛地蹬了一下雪地，身躯就急速倒退二尺有余，不过双臂还处于紧抱之态。
“嘶~好俊的身法，这当真是一个少年年纪轻轻就能练就的？莫不是我眼花了？”
不止四周众人之中有惊呼声传出，就连与乐亿正面对战的万帮主也是心中一惊，不过根本没有迟疑，周身气息更加凌厉后，一双巨掌便更快了。只一个呼吸，就已拍出六下。但就是这快速无比的六掌，依旧被乐亿以高妙身法轻易化解，连一丝衣角都未被擦到。
万帮主见状恼羞成怒，双目通红一片，巨掌拍击之势陡然更密了起来，好似雪空中都出现了虚幻掌影。但令场外众人不解的是，乐亿背后叱葬双剑还是没有出鞘的打算，还只是一味凭身法闪躲。
渐渐，又是十余招走过之后，乐亿还在闪躲，从头到尾连一拳都不曾打出，不过双臂却已不再紧抱，而是左右遮挡开来。
“怪耶！这少年即使身法再俊，可此时也到了闪避不及之际，既然背负双剑，怎不出鞘？”
“是啊，万余统在江湖之上虽说算不得一流高手顶尖行列，但一手巨涛掌掌力浑厚，若不小心吃上一掌，不断根骨头也得错几根筋呀。”
“这少年怎么回事！看其面目，绝非痴傻莽汉呀。”
柳雾听着四周众人之语，也暗自沉思起来。
“是啊，七师弟怎么回事，既然主动宣战，为何只一味躲避？莫非···是了！鬼游剑乃生杀剑术，一出鞘则必见血。”
思至此处，急忙向一旁的含光传音道：“二师兄，快以门主身份将老七驱逐出门，老七撑不了太久了！否则本门必将大祸临头，叱葬马上要出鞘了！”
“师弟这是何话！教我这般行事，岂不是陷我于不义！老七即便再不对，可他依旧是我师弟。”含光飞速传音间，目光更是不解地投向了柳雾。
“来不及细说！老七恐怕早在数日前就准备要杀人了！以他修炼坐忘经的性子，哪会事先声明，快啊！二师兄！”
当柳雾望见场上还在闪躲的乐亿面色彻底阴寒起来之后，就差直接当着众人面向含光怒吼出声了。
无奈之下，含光只好点了点头，随即突然大吼一声。
“乐亿！你欺师灭祖！”
这一句话，听得四周众人刚摸不着头脑时，便又见含光举起一枚赤色令牌，朗声道：“乐亿违反本门门规，大闹前任门主灵场，罪无可恕！我含光以赤芍坳现任门主身份昭告江湖武林，从此刻起，乐亿不再是我赤芍坳门人，永生永世不再收归门下！倘若乐亿再敢踏足我门内一步，休怪本门主不念昔日同门之谊，誓必当场剿杀！”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倒吸了口冷气道：“这含门主抽得是哪门子风，这般少年英杰就这样舍弃了！”
正当四周众人目光疑惑不解时，那原本在场上只一味闪躲的乐亿听到这一番话，阴寒的面容瞬间扭曲狰狞了一下。
这一幕，四周的众人不可能看到，可与之对战的万帮主是看得一清二楚，瞬间内心就是一颤，紧接着便见到眼前乐亿身影诡异闪动了一下，之后自己眼中便多了一墨一赤两道剑光，一前一后，纷至沓来。对于这般诡异路数，万帮主虽不免惊慌，但不至于不能应对。可接下来，当他凭借着老练江湖本能作出决断，准备率先应对当先而来的墨色剑光时，便觉喉咙一凉，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道：“你，这怎么可能！”话犹未尽，脚下雪地逐渐殷红一片。
“什么！万余统就这么死了，你们看清楚没？”
“墨剑摧目，赤剑杀人！看似墨剑一马当先，实则赤剑远在墨剑挥出之前就已挥出，不过剑光却落在了墨剑之后，故而能骗住万余统一双眼睛，一举绝杀！赤剑先发后随，墨剑后发先至，天下竟有这般诡异剑法，必乃暗杀剑术！难以奏效两次，追求得就是一击必杀，一个不留神谁不着道，万余统死得不冤。”
“白日间已能令对手意想不到，若是在黑夜···这少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就已有如此火候，若是于此道浸淫数十年···”
尽管乐亿在赤芍坳已有七个年头，可含光今日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了鬼游剑精妙之处，不禁倒吸了口冷气，沉思起来：“时常见老七练剑方式怪异无比，今日方知何为鬼游。这雪花正好彰显墨剑之光，故能骗住万余统眼睛，看来老七选择此地是早有用心。若是黑夜，正可反之倒用，赤剑摧目，墨剑杀人，赤墨墨赤，实在精妙。看来还是叱葬本身，换作其他一对双剑则是无用。”
“看！那小子跑了，追不追？”
“傻子才追，死得又不是你家之人，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旁跟随万余统而来的湖流帮二人，听见四周议论之声后，虽恶狠狠瞅了一眼含光，不过却没敢再发一字，当即匆忙离去了。
“嘿嘿，这二位是怎么当上左右护法的，此时离去，真是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