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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北京诀别之沉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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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醒来

    少年纯美的梦

    惊透了,碾碎了,燃尽了

    只留下一具腐白的黎明

    后来,一个朋友看到我写的一篇纪念亚宁的文章《无逃之宿》时,他问,里面提到的渔场的事儿是不是真的啊!

    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眼神,我也没有什么好说。我没办法解释或者辩白。因为有些事儿你不亲身体验,永远不会理解它的可信度。正如我说这个碰过是甜的,你若不尝一尝,心中便会固执的问它会不会是酸的?!这和基督教的布道徒一样,他们讲天堂和地狱,无神论者却对之不屑一顾,因为,有些东西不是亲眼见,亲身经历,谁都难以相信的。

    我那朋友也许永远都理解不了,正如我踏进这个圈子之前,也绝对想象不到这个渔场的模样。

    渔场通俗点讲就是gayay聚集的场所,有的是在固定的酒吧,有的在公共厕所或者公园,但无一例外都是躲躲闪闪地隐藏在角落里。因为在当今的中国社会,gayay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灰色群体,他们另类地疯狂地发泄心中的压抑。连江哥所指的最上档次的这个“大渔场”也没有光明正大地浮出水面,而是由某个星级酒店的废弃的地下停车场改造而成。

    随江哥到达大渔场时,是星期六下午四点。站在宽敞得难以置信的大厅里,望着密封得近乎黑暗的空间,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思想。江哥关了车灯,锁上车门,打了个电话说了句什么。

    啪的一下,头顶上万盏各色彩灯顿时大开,将大厅里照了个五彩斑斓。我看见正中央是一个直径二十多米的圆形玻璃台,顺玻璃台向四个方向伸出四条t形台。t形台中央的玻璃内部,安置着一盏硕大无比的红光灯,灯光打开,能把站在上面的人照得毫发毕现,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影。

    围绕玻璃台,是一个环状的舞池,再往外,是上千张四座的连背塑料椅,一排排有序地绕舞池排列在厚厚的红地毯上。

    这就是安安向我介绍过的、亚宁他们提起过的江哥的大渔场了。

    安安在白衣的卧室那天下午告诉过我,每当夜幕降临,一个个相貌英俊身材挺拔的男孩子便只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底裤,坐在台子上等候客人的挑选竞价,他们有时还要走台或者跳热辣性感的舞蹈来招徕客人的眼球,然后跟竞价成功的客人出去过夜。

    江哥看我愣愣地抬头看那些灯光,便说还愣什么啊,过来熟悉一下环境。

    我说我只在这里做一次,环境就不必熟悉了吧。

    江哥边走向玻璃台,边说:那哪儿行啊!李文龙生性浪漫,他喜欢玩一种叫“缘分天空”的游戏,他看过男孩子的资料后,会让男孩子们以某种方式将自己的脸掩住,他便由男孩们的身段和气质来挑出他相中的男孩子。他精于此道,并以此在圈子里炫耀,你想干巴巴地干完事情提裤子就走,想都别想。

    江哥走到台子的一侧的控制台那里,按了一下什么按钮,我站着的玻璃台四周缓缓升起一圈的玻璃椅。椅子的样式很简单,只是一横一纵的两块呈直角的玻璃,便于折叠藏于台下的那种。

    他说,三号椅是宁宁的。

    然后,他指着第一把椅子:这个将来会是你的。

    我用手摸着冰冷冷的玻璃椅,想象着亚宁几乎全裸地坐在这里,任台下几百几千双充满淫亵的眼睛挑选牲口一样挑来挑去的情景。心中一阵酸楚,像有一只温柔而残酷的猫爪在我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挠抓。

    江哥在台上走了几趟十分正点的模特步,在t台的端处摆了个pose立住不动,孤芳自赏地叹口气说,唉,如果不在这一行,咱好歹再模特界也混得有头有脸了,比胡兵差不到哪里去。

    这让我想起安安交待我的话。他说安江哥以前是个模特,跟他的同性男友桔子一块入的行。当大渔场的上一届当家老魏看上江哥后,就对江哥万般纠缠霸占。江哥彻底成了老魏的bf。桔子心灰意冷,有一次想开车撞老魏,却把老魏的人射杀掉。

    江哥一下子垮了,因为江哥和安安说过,他靠近老魏只是要夺他的班,一旦到手他就马上回桔子身边一辈子吃喝不完。而桔子却不堪忍受他最爱的江哥挂在老魏那里,一时冲动送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从此,一向以温顺体贴著称的江哥开始变得阴阳怪气,脾气也是时好时坏,好时待谁都像亲兄弟,坏时逮谁抽谁。碍于老魏的面子谁也不敢惹他,几年混下来,他渐渐羽翼丰满,很快将老魏架空,几乎将整个场子拿了下来。

    我看着长着一张寂寞而漂亮的脸庞的江哥,我明白,现在即使把整个世界给他,也弥补不了他失去桔子的空虚。也就是说,桔子永远是他心中的最柔软和最脆弱。

    也许谁心中都有那片最柔软和最脆弱的地方。

    江哥摆着姿势呆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玉宁,你知道江哥为什么亲自开着宝马去接你吗?

    他脸色红酡酡的,像喝了酒。

    我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似笑非笑的样子,而是眸曈里掠过一抹哀伤:因为你的脾气和性格,和我以前一模一样。我还记得当初桔子哥给我第一次时,我看见他一身健美的肌肉,和你一样,也是吓得转身就跑的。

    我笑了笑:江哥你误会了,我和你不一样,你满足并沉湎于开场子、贩毒、走私,而我却只是为了亚宁还一次债,为你解一次围,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我就退出去,找个自己的女人,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江哥忽然发了狂似,脸色十分狰狞,冲我吼:不可能,你退不出去了!

    我退得出!我也回他一句,声音大得连自己听着都感到可怕。

    玉宁,江哥的声音忽然就软了下来,像亚宁一样有点撒娇。我不知道他们圈子里的人是不是都这样。他口气软到不能再软:玉宁,江哥虽然第一次看到你,却十分的喜欢你的腼腆懂事的脾气,不如你从此跟了江哥吧,以后你不用在场子里混,只要你帮我打点打点事务和我……

    我说江哥,我们事先约定的条件你不会忘记吧,你答应了我只做一次你就放了亚宁的,我们的条件里没有将我抵押给你的规定吧。

    不是抵押,是相爱,是一见钟情。他又吼上来。

    对不起,江哥,我口气随他语调的增高而提升分贝:对不起,我根本不是gay,也不想在圈子里靠这个吃饭,我只想让亚宁自由不再过这种非人的生活。

    你大爷的!江哥忽然一巴掌狠狠抽在我脸上,我没提防,一下子双膝跪在硬生生的玻璃上,眼前金星乱晃,耳朵里满是捅了马蜂窝似嗡嗡乱响。但是江哥的怒火却穿云裂石般冲进我的耳朵:臭婊子!别给脸不要脸,有多少人想粘江哥都粘不上,你倒端着架子给我装大爷!你倒是去打听打听江哥我给谁开过车,我给谁这么低三下四说过话,一点都不识抬举,你他妈脑子里都是浆糊啊!

    我抿了抿嘴角沁出的血丝,狠命拿眼瞪着他:姓江的,我知道你本事你能耐手眼通天,可你这一招我就是不吃,你可以侮辱我杀了我,想让我听你的话,下辈子都别想。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声音一直在抖。我好想哭,一辈子都没有和谁这么激烈争吵过,但我却竭力使自己声音平静,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江哥呆了一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蹲下来,伸出大拇指抿我眼角的泪。我厌恶地一甩,手正好结结实实抽到他脸上,他的脸刷地一下苍白苍白,愣了。

    我也吓了一跳,我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安安告诉我的那个把场子里逃跑的mb双腿打断、为了九公斤白粉丧心病狂地烧人家的赌场的江哥!我不是炫耀我敢对他怎么样,如果我事先知道我会打到他,就是再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甩他。

    我。我一下没了理直气壮的抵抗,舌头有点打卷,说不出话来了。

    算了。江哥一只膝跪在地上,抬手揉揉脸,苦笑一下:现世报,来得快,报应果然不爽啊!算了,这下咱俩倒扯平了,谁也不用给谁道歉了。

    他叹口气,看着我:傻玉宁啊,你是不明白,江哥只是真的不忍心让你去,不过你不去也没有办法,李文龙那个人我也惹不起,要不这样,等你和李文龙回到宾馆后,你找个借口出来一下,我让一兄弟进去给你顶一阵子。

    能行吗,我试探地问。

    行不行你都得找借口出来,听见没有。他说着站起来,脸上又恢复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系了系碎花t恤的衣角,朝换衣间喊了句什么,几个彪悍的保安匆匆跑过来。

    站在玻璃台上,我摸出手机,开了机才发现几十条短信在重复着一句话:哥,你在哪里,你快回来。想你的臭臭。

    我能感觉到一缕惨笑浮上嘴角。轻轻对着手机说:亚宁,等哥回来。

    星期一晚上七点半,我僵硬地坐在明亮的化妆间,任那个半男不女的化妆师ave往我脸上扑底粉。我想,这会儿,《那时花开》剧组成员都该到河南安阳林州的摄影棚了吧,不知道亚宁有没有和阿威一起过去接替我的角色。我给他们留的纸条口气相当轻松,口风也严实得很,他们应该不会看出破绽。而知道这件事情的白衣,安安,文静也给江哥困住透不出去信息,亚宁他们应该不会知道。而我一旦挺过这一劫,我们便从此可以逃离噩梦了。

    我身上的肉都僵了,虽是三伏天,可却有一种冷而硬的感觉,像冰块一样把我的心脏和胸口的肌肉冻住。小腹像被掏空了似,空荡荡没着没落的。

    ave嗲声嗲气的唠叨惹得我心烦:好了好了,我说着往门外走。

    骚什么骚,ave尖着嗓子说:碰上他,看你还能留一身皮回来!

    我没在意他的话,直到我走出化妆室,转过那道隔开大厅和后台的玻璃门,看见满场里的人群,心里才有点发毛。

    不,是,很毛。我难以想象我一大老爷们脱光了衣服站在另一群大老爷们面前是什么样子。正紧张着,ave从后面夸张地大呼小叫跑出来,手里拎着一条红纱巾似的东西:急什么,还没换衣服呐!

    这是什么,我问。

    内裤啊。他眨了眨沾满假泪珠的睫毛。

    换好了衣服,我到玻璃台上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我看见很多和我一样只穿着一条轻纱底裤的漂亮男孩子分散在人群中,和他们打情骂俏乱成一团。我从连背椅的行列间走过时,想起江哥说今晚李文龙会来,脚下越发没根似的,轻飘飘地都走不成路。一路上要刻意躲闪那路两边伸向自己臀部的手,竭力不去听那些亵渎的言语。

    远远我看见玻璃台上已经有十几个男孩子在走动,在玻璃台内的灯和头顶的灯的映照下,他们像一尊尊的雪白的象牙雕像。

    经过中间一处的桌子时,我无意间听到一个声音,极其熟悉,一口的京片子:……哟,你老快别提了,这不临开镜了,男二号说没影就没影了,剧组安排不得不往后拖,这推一天可就是两万多块钱打水漂哇……

    我有意停了一下脚步,眼睛的余光看见那人,赫赫正是田导。

    他正啜着一杯奶茶;而他对面那个人,却更出乎我意料得就是前几年歌坛金童之称的某歌星,他妖艳的装扮,使得他在我心中的位置霎那间化为乌有。

    田导,那个歌星说:你那男二听说是场子里宁宁的哥哥,你拍一同性戏干嘛不用场子里的男孩子,巴巴找他一圈外的人做什么!

    田导笑了笑:原本是威威的男一,安安演男二,安安这不是给李大板牙用车撞了么,现在唯一能出演的就是宁宁。宁宁非坚持要他哥哥出演,说实话,他哥哥的条件真比不上宁宁北影科班出身……

    这时台上dj已经把音乐切到一首蓝调了。这是客人竞价的时间。我想我应该马上回到台上去,台上一圈几十张椅子上已经坐满了男孩子们,只剩第一把。

    看了看其他男孩子的饱满的胸肌腹肌,我才发现自己单薄得厉害。头顶的灯光猛然强烈起来,雪白雪白,加上玻璃借光势,反射折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我脑海一片混乱,眼睛也在雪亮的世界里什么都看不见。因此我没有搞清楚李文龙是怎么进来的。就听见我身边一个声音像张信哲的男孩子用颤抖的声音,尖尖地低低地嘟囔了句:操,来了。

    灯光稍稍消暗,我看见环绕玻璃台的舞池里站满的人,那些先前坐着的都起了来,年轻的,年老的,丑的,美的,黑的,白的,高的,矮的,都挺有气派的,也认不出哪个才是传说中的恐怖恶魔虐待狂李文龙。

    一个身材很匀称的男孩子托着盘白绸帕上来,江哥也跟上来。

    江哥穿了件挂满圆的小银片的小衫子,闪闪发亮。他亲手给台上坐着的每个男孩子蒙上一条,顺序是从尾到头。最后轮到我时,他捏了我肩胛骨一下,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

    别忘了我交待你的话,江哥轻轻说。接着他也给我蒙上,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感觉眼前一片白茫茫。

    音乐停下来,掌声四起。江哥的声音在台上显得特别有磁性:李先生,孩子们都在这里了,您老前几天问的那个孩子也在里头,您就再露一手猜的功夫给咱大伙瞧瞧。

    我听见大厅里顿时静寂一片。耳边响起一阵轻而且缓慢的皮鞋的铁掌敲击玻璃台的清脆声,咯,咯。那声音从我这里开始一路转过去,又转回来。

    我知道他在猜测他点的男孩子。

    你,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说。

    我差点跳起来,但随即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他不是叫你。但也许就在那一霎那,或许他便看出点什么了,他笑了笑,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

    白巾揭开。一阵刺眼的亮光中,我看见了传说中的李文龙。这么个传闻恶相的虐待狂,竟然是一个看上去慈祥无比的老人。国字脸,含着笑,戴一副金边眼镜。

    他笑了笑:你瘦多了,我刚才就没认出来。

    江哥跳挑动气氛地说李先生好谦虚,明明一把就揪出来了却还谦虚至此,真是大人物大气质啊!

    说着,厚颜无耻地带头鼓起掌来。

    我被两个保镖一样的大汉带下台,一直带到地上这个酒店的十五层,李文龙的豪华套房。当他们出去,我看见正对门的镏金国画《岁寒三友》处,站着一个很眼熟的人,他哭丧着脸,睫毛上闪动着假的泪珠。

    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化妆师,ave。

    从影壁的大镜子里我才看见,自己还赤身穿着那件轻纱底裤。

    赤着脚走过红地毯,我问ave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说!他眼睛红红的:都怪你,不换衣服就跑出化妆室,害得我给你送底裤时被那个王八蛋看见,就直接提到这儿了。

    我站在一条华贵的大理石桌前,看着桌子上大玻璃缸里的热带鱼,觉得自己成了其中的一条,在缸里游来游去,却怎么也游不出缸子。

    我问ave,李文龙会把我们怎么样。

    怎么样?!他赌气地将条几上一只景泰蓝的花瓶一下子砸进鱼缸里,发出扑通一声巨响,水花溅起老高:怎么样?!这个性无能的变态狂,自己没那个能力,就会折磨人!

    ave一口气吼完,自己却依着那根大红的柱子慢慢坐倒了。

    我想跳楼,他绝望地说。他的眼睛里,满是灰灰的色彩,像一支将要熄灭的蜡烛。

    直到摆脱李文龙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作一个噩梦,梦中满是ave眼中那种绝望,像一朵朵狂怒开放的血罂粟,在白花花的阳光下绽放着那种娇艳欲滴的血红,让人想大喊大叫把自己的心脏从口里面吐出去。

    我想那是一种真正的绝望,当一个人脆弱到绝望的边缘时,任何一种风吹草动甚至朝他呵一口气都可能致他于死地。

    所以在当时,当门外那阵熟悉的皮鞋的铁掌撞击地板砖的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近时,ave的眼睛里满是下雪的颜色;当那扇门被推开那一刻,ave尖叫着一头撞上柱子时,我并不感到特别奇怪。

    只是望着软软瘫倒的ave和顺柱子流淌的那滩血,我有点头晕目眩。同时,心里面浮起一层浓浓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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