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皮囊先衰之人
村中人所说的话周缘直每个字都能听懂，然而合在一起便听不懂了……
“抽丁”二字，周缘直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过就是指每户抽调一人或每几户抽调一人，至于到底是征戍从军还是充当民夫就不一定了。
但不论如何，都与“白白送死”什么的没有关系。
按理说，就算这里的民夫或是戍卒都过得不怎么好，那不也应该是被抽走才凄惨么？为什么在抽丁的日子到来前离开村落会“白白送死”？！
很显然，这里的“抽丁”和周缘直所以为的“抽丁”肯定有某些不同之处。
少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总觉得村民口中的“抽丁”与南蔡的所谓“献童”好似有某些相同点……
都是简单易懂的词汇，也都非常具备“地方特色”。
云鹤真人不做表态，周缘直就得自己拿主意。
看那些村民们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少年就明白“抽丁日前离开村落等于送死”就像是这里的常识一般。
然而周缘直无法理解，他根本想不通其中有什么因果联系。
“哎，又得套话……”少年心中暗叹。
有越多的人知道某一信息，这个信息就越好打探。但当其成为常识的时候，把它打听清楚的难度反而会上升。
据说抽丁的日子就在这两天，周缘直便依了村民们的好意，在村子里留几日再走。
这段时间里，他常常拐弯抹角地探听关于“抽丁”之事，好在这几天本就要到“抽丁”的日子，村民们聊天时就会提起此事。
“听说了不，那个跛老汉昨天在外边摔了一跤，腿就不怎么利索了……”
“你这不废话么，他本来就是个跛子，腿脚就没好过。”
“不光是跛了，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你说说这事闹的……还正好在这日子，我看说不定就得被抽走。”
“哎你还别说，估么着还真是。”
“都是命啊……”
“也不算啥坏事，他那个岁数本来也快了。”
“也对，他们家里本来就日子过得紧，他儿子整天累死累活的……”
“他那个亲弟弟不就被抽走了么，也就这几年的事。”
“我记得那都老早以前了吧……”
“哪有？就前年被抽走的，就是隔的次数多。”
“去年一年就抽了六次人啊……以前从来没这么勤过。”
“……”
这里的所谓“抽丁”，果真和周缘直预想中的不同。
大虞抽丁，从来都是抽调青壮，哪里有专门抽老弱病残的道理？
虽然如今的大虞几乎不再征调民夫，周缘直自然不曾经历过，却也知道邺魔领的这种情况绝对世间罕见！
然而如此荒谬的情形，在这里却是人们的日常。
一年抽调六次？究竟是何事会如此频繁调用民力？
那些老弱病残又能做什么……
周缘直颇为不解。
又是两日过后，终于有人马来此村庄。
果真如村民所说，“抽丁”便是选出村子里最没用的一群人，然后让官差带走。
在大虞，只有青壮才被称作“丁”，而胥坤之地却反其道而行之，“抽丁”偏偏只要老弱病残者。
众人来来往往，却把云鹤与周缘直二人视作不见，少年当然没有这般手段，是云鹤真人动用了术法。
所有人都忽略了他们，就仿佛他们二人不存在一般。
“这……我还未到花甲之年啊，官爷您是不是弄错了……”
“没弄错，就是你，邺魔大人下的令，这次但凡五十三岁以上的就要被抽走。”
“早了七年……”
“别废话了，我们也是听命行事。哎，你过来，还想蒙混过关？”
“官爷，小人年岁未过半百。”
“拷上，要怪就怪你自己长得太老了。”
“……”
村中一阵鸡飞狗跳，好像是因为这次抽丁的标准有了些许变化。
而且还有一件事令周缘直震惊不已。
那些要被抽走的人，居然只有五十多岁？？！
在少年看来，他们起码都年过古稀了。
尤其是那个自称只有四十多岁的，一脸的皱纹都快把脸盖上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褶子上长了个脑袋！
这些人白须白发，皮肤上布满老斑，暮气沉沉，任凭谁来看都不会想到他们中连超过花甲之年的老人都没有。
实际年龄和看上去相比，起码得差出个二三四十岁。
唯一不显老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肢体动作并未衰颓——除了某些身体抱恙的人之外。
之前周缘直还以为村中人都养生有术，故而才能年老而动作不衰。
现在看来，不是动作不衰，而是皮囊先朽！
要说如果只有一两人这样还可能是某种疾病所致，然而村中人一个比一个显得老，就连一个“正常”的都挑不出。
就跟生怕自己长得没别人快似的……
当然，这里所谓的“正常”是指周缘直观念中的正常，然而在村中人看来，他们这些四五十岁就白发苍苍、满面褶皱、牙齿脱落的才是正常。
而且看这样子，不止是这个村这样。
起码在邺魔领，这种现象就是众人习以为常的，至于邺魔领之外其他地方的情况，周缘直推测不出来。
究竟是什么让这里的人如此早衰？周缘直和他们相处的日子里，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生活习惯、饮食、环境……各方面都很正常。
抽丁结束，众官差即将带人回返。
“咱们跟着。”
“啊？”
周缘直下意识反问道。
“跟着他们走。”
云鹤真人又解释了一句。
真人说话向来简单，虽然也有说话较多的时候，但大多情况下，他的发言都很简短明了。
跟给周缘直讲解理论的时候判若两人……
云鹤真人每讲一次课时说的话，可能比平时好几天加起来都多。
真人此刻说跟上，那就自然要跟上。
更何况周缘直也对这里的事情感到十分好奇。
而且在南蔡的时候已经管了那么大的闲事，他还会怕在这所谓的“抽丁”中凑个热闹不成？
就这样，他们跟着官差与来自各个地方的统共数百号老弱病残们一路兜兜转转，直至邺魔城。
邺魔所居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