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娘,咱们一起吃
果真是,知父莫若子!
陈良友捻着胡须点头,深觉儿子的话有道理。
他这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若将来张家不堪,又或是儿子与高门结亲,大不了与张家断了来往,义绝或和离都行,凭着儿子官威,再寻个贵婿也不难!
“鲲儿,带你姐姐回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女孩儿说话的道理!”
至此,明眼人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了。
陈鲲和周氏一起,拉扯着陈黄金回屋,全然不顾外头看热闹的人。
陈良友清了清嗓子,神色庄重地看着张家胖妇人:“我们陈家毕竟是读书人家,张家大娘子既然有意为令郎求娶我家闺女,好歹也要把三书六礼的过程走一遍,您看咱斯斯文文地谈婚论嫁,如何?”
明日就花轿来抬人,那叫旁人瞧着,跟卖女儿又有何差别
为着面子,他还是想拖上一阵。
可一旁的陈紫金哪能容他拖延,于是笑道:“大伯要卖我便火急火燎,怎么三姐高嫁,反倒拖拉?难不成是想寻隙让六姐替三姐嫁?可咱们阖家也只有三姐是旺夫命呀!”
张家胖妇人被她这么一“点拨”,顿时了然。
这陈良友分明是想讹她家的银钱,还仗着自己是读书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她。
他敢嫌弃庄户人家不斯文,那她就不斯文给他瞧瞧!
张家胖妇人一挥手,喝道:“你们留下来守住院子,不许新娘子逃脱了。三书六礼而已,我张家折兑成现银,明早和花轿一并送来。若你陈家胆敢有变,莫说你家哥儿读不成书,便是将你的牛黄狗宝掏出来,我张家也背得起这罪名!”
她这是下定了决心,势必要娶个旺夫旺宅的儿媳回去!
陈良友气得咬牙切齿,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打烂陈紫金的嘴。
“贱丫头,好能耐!大伯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说完,“哼”地一声,甩袖离去了。
围观的村民一脸愕然,虽说陈良友背地里名声不咋好听,但好歹在人前还顾忌读书人的体面,如今闹下这一场,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这哪里还有读书人的骨气,在霸道者面前软弱又惺惺作态,转个背却只会作践弱小侄女。
看不过眼的人,不由得在心里狠啐了几口。
陈紫金没有过多情绪,在她看来,只要达成目的就行了。
先让大房一家自顾不暇,她才能和母亲王氏喘口气。
她走过去拉王氏,撇下围观的众人。
边往河边走,边笑着说,“娘,咱们吃过午饭去镇上集市逛逛,买些猪肉米粮回来。”
王氏一怔,没有接话,心里却是暗自惊疑。
早上的小米粥和蒸饺,还有从大房拿来的十两银子,已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土财主张家这一番闹腾后,她竟发觉女儿像变了个人。
可绝境之下,她自己不也反击了吗?
叹息一声后,她也不再多想,女儿没有被卖去张家就是好事。
娘儿两个洗好衣裳,回茅屋晾晒完便到晌午了。
陈紫金舀水烧火,煮了一个白水蛋,再隔水蒸了两个芋头。
早上的小米粥还剩两碗,鸡蛋和芋头,再配点王氏腌制的野菜,这就是午饭了。
王氏把鸡蛋和一个芋头放进女儿碗里,自己则只有一个芋头就着腌野菜吃。
“娘,你才病一场,正需要营养,鸡蛋你吃。”
陈紫金剥好鸡蛋递给王氏,现在最需要营养的人不是她。
但王氏死活也不肯要,反倒落泪伤感起来,“是娘没用,没把阿紫照顾好,等你爹回来时,定要责怪我……”
陈紫金看着手里的鸡蛋,双眼有些酸楚。
王氏的这个举动,让她想起前世的奶奶。
前世,她被遗弃在村里小卖部门口,是奶奶捡她回去,含辛茹苦地养育她长大。
幼时生活艰难,家里但凡有点荤菜,奶奶总是笑眯眯让她多吃,还说自己不喜欢荤菜的味道……那时她就把泪眼埋在饭碗里,心想,等将来出人头地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奶奶。
可十六岁那年,她刚高考结束,奶奶就得了绝症,离开人世离开了她……
为让世间少些她这种抱憾终身的人,她放弃了保送国外名校金融系,毅然选择读医。
医大博士毕业后,她又只身一人去了境外的维和部队做军医。
一路风雨兼程,所有艰辛都只为了心中那束奶奶留下的光。
“娘,咱们一起吃!”
她含泪将鸡蛋分成两半,一半放进王氏碗里,一半自己吃了。
王氏看着倔强的女儿,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声气。
午饭后,陈紫金正在茅屋外找篮筐,王氏招手喊她进屋。
“阿紫,快来,娘有话跟你说。”
王氏往门外张望了一会,拉着女儿返身进屋。
陈紫金疑惑地看她关门,又见她从床底下翻出个小匣子,打开时看到一只古朴的银镯子。
王氏压低声音,“这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物件儿,只剩下这一个了,娘如今交给你了。”
陈紫金脑海里记忆浮起,早些年王氏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光银器就有十几件,另外还有两个碧玉簪子,这些年陆续变卖完了。只剩这么一个银手镯,再舍不得典卖。她娘家父母亡故多年,这个镯子权当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陈紫金忙推拒:“娘,我不要……”
王氏打断她,沉声道:“傻孩子,这是娘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带着它还有讨来的十两银子,离开这里吧……你大伯他们,定然会因为今日之事再发难……”
想到她的女儿可能再度被陈良友一家卖了,她心里就如刀剜般痛。
五年前,女儿被他们偷卖了,整整两年啊,音信全无。
问陈良友,不仅推说不知道,还诋毁阿紫,说也许是阿紫人大心大,跟野汉子私奔了。
可怜她一个无能的妇道人家,只有枯守着,唯恐哪天女儿回来,找不到家门。
若非没有实据,又存着女儿迟早会回来的一线希望,她早就一头碰死在大房的门上了。
好在等了两年,女儿真的回来了,但女儿似乎受了刺激,完全记不得离家的那两年里,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慌乱而紧张的王氏,陈紫金心里忽觉一暖。
有至亲之人真心相待的感觉,真好!
她理解王氏的关心则乱,按下银镯子,郑重道:“娘,你别慌,咱们迟早是要离开,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我一个人离开,等我准备好东西,带娘一起离开。”
起身开门,提起门口的篮筐,她回头笑着催促:“娘快点呀,一会集市散了,咱们这几天要饿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