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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盖世功业,令尔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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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望银亮闪光的天线塔破入顶空,如三锋剑戟寒芒初露,那是夜阑大厦百层楼高之巅——它肃然矗立的雄姿、割据苍穹的威仪、朦朦萦绕的工业灵魂,无不散发着某种类似于后现代艺术独有的气质,但是伏藏凶险。  坐落于新闻部广敞的园区内,簇拥无数供给浮游艇和飞行中转站,其地面更是密密麻麻一片喧哗,挤满了摄录专用的胶囊相抵无间,与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摩肩接踵——在鼎沸声里,大厦前方的任何一处平地都被占了去,唯独留下雇佣兵们圈划明示的警戒范围……  “你的心率有点高。”

    曈似乎在提醒我。多亏了临走前从空巡舰上取得的一整套设备,除去连麦耳机以外还有诸如这些用以发送神经反馈或视觉信号、监控管道机能以及堪比多普勒检测仪的“小玩意儿”,让我不仅能实时获悉自己的状态,还可将许多感官信息化作“数字形式”传递给她。  “相比于气象魔君……谁知道呢?我恐怕更不愿意面对快门声和闪光灯。”

    打开连麦耳机附带的单片式电子扫描目镜,我将底下争先恐后、叽叽喳喳的人群放大来给曈看个清楚。  只过一眼,她便轻轻吹了口气,宽慰道:“哈哈,安啦,改变原计划会是个正确的选择。”

    继随目镜上的画面愈发清晰,我的聚焦重点转移向了别处。  “另外,看到那些记者没?和升降梯里的家伙一样,这儿人人都加装了或多或少的植入体。我分辨不清他们,而他们中又任谁都可能会在私下里悄默声地使用‘快速破解’,轻松入侵特殊交互型电子设备……不过,有点挑战性是好事,它会为我证明的。”

    曈微微一笑以示认同。  ……  就在新一艘自头顶掠过的浮游艇方刚投下斑斓色彩时,我正默默戴上兜帽。垫步登临天台扶墙的边缘,使一个街区以外的景象尽收眼底——很好,那儿总算净空了,可若想遵照临时更替的办法,“从夜阑大厦的顶层进入”,完成“斩首行动”,约莫还需再多等些机会。  这得从我初到现场那会儿说起。  ……  看见人山人海的一片,全部候在大厦的正门外,算着时间、期待着足具“历史性”的更迭,为一睹即将正式担任墨城首席的气象魔君之“风采”。其中龙鱼混杂,自是必然。  按小雀斑采集到的可靠情报,混账东西目前所在的录影棚位于整幢大厦的中部,应该是在第七十五层,简言之,上下抵进的距离旗鼓相当——故而现时决策,是关于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又要以什么样的路,最终站在霁的面前。取舍皆有殊异。  “我知道你有理由不把整栋大厦直接铲平,而我心里没底的就是这个。你告诉我,他若依然挟持有能够让你分心的‘人质’,你又该怎么办?”

    “那么,假如一来即向各大媒体高调宣布‘赴约’便将给我造成不小的麻烦。霁会有很充足的时间去布置重重‘关卡’。我可没忘记墨庭议那破规矩——作为‘准首席’,他已然获取到部分‘可以为所欲为’的权限。”

    总结地来说,将气象魔君逮个正着,与自证“当之无愧”,这两大“主线任务”的完成难易度实可谓属此消彼长。  幸我一向清楚,真正的敌人并非单为霁这冥顽不灵的一个个体,而是奥伽墨在根基上的清算者体制。所以即便轻轻松松地自证“当之无愧”又如何呢?难道不还是落入了体制的圈套?  我要反抗,彻底的反抗。  这就意味着,攥取狗屁“首席”的名号——自始都像当初那样,是必要让人看到点什么,或必要留下点什么,为了抵达终点,一定得令尽可能多的同样有心反抗的人都去思考。于是集中精神,干脆些,只关注一件事便可——即不顾所谓的“声名”与昏庸之辈自以为是的评判,说什么也要让一条比毒虫更毒的渣滓在今天、在此地,彻底消失!  纵使帮不上自己,都可替后来者扫清一块障碍罢。  ……  脚步停下,快到无人察觉的穿梭也就到此为止——在隔着“原目的地”还有段距离的十字路口,一盏忙碌的红绿灯前,见翻涌的数据流瞬间掠过;凝视,校准起扫描参数,复待解码终端引发似有电气紊乱的细响,一切暗藏玄机……不过既已身处闹市,倒的确不会有谁特别注意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什么时候竟凭空多出个无端端陷入静滞的家伙来。他们只是从我身旁寻常地擦肩,相约着,多数还继续往那热闹非凡的方向走去。  结果不久后,远处便发生了多起陆上车辆连环追尾的事故,很快让周围的枢纽地段变得水泄不通。  漠然目视。  光影留在后,惊呼留在后。  但交通岗的违规提示扩音箱也并未再多出声早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警告。  “做得好。”

    ……  和曈接下来的商议,决定了我该趁机绕开所有的这些,走向另一个司空见惯,却与此处风貌截然相反的景观带——奥伽墨上随处易见的贫民窟,我二世出生的,最熟悉不过的域界。那里,肯定会有条出乎意料的“捷径”。  如是贫民窟——它们在墨城,或许相对较少;可若算在浮生市,则定比其他地方要多。尽由奥伽墨上极端的人口矛盾与特殊城市的特有属性所造成。  于这样一个社会当中,甚至不出百步,就能在冷灰色调的钢铁之森里发现不少昏昏的暗道,直通拥挤程度胜过老香港九龙城寨数十倍的“三不管”地区。  没有任何高端的监控设施会被浪费在那儿的。而那儿连绵不辍的棚户,东拼西凑,还包围起整个“上流群落”——恰似正为逼近猎物而游走于莽莽丛中的地蛇,叫人不易察觉,又得以在“草木”掩映下进退自如。这已为我踏雪无痕地进入夜阑大厦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条件。  ……  “嗐,谁想得到呢?堂堂魔君居然要这么不光彩地走上一遭咧。”

    自打我屈身钻过几个脏乱差的暗道以后,曈就时不时地往我耳边嘀咕上这么一句。我知道她是想缓解气氛,但听得渐多了,也觉出些埋怨的意思。  介于她为帮我,都已冒着被曝光的风险,赌上自己的名誉——要么成功,皆大欢喜;要么闪失,共我一同承受铺天盖地的唾骂……起些小脾气实在情有可原。我无以回报,故只有专注于快点去找个尽量贴近夜阑大厦、又不那么“引人注目”的“高地”,这样才够赶在须要搭上的“便车”——即由“交通规划系统”(除费伦多外,每个分治区都标配的管理道路通勤状况的ai。)启动的“疏路专线”(由分离式厢型飞行器衔接而成的空中桥梁,用以临时分担陆上交通压力。)抵达之前,物色到一处能给无相穿梭提供“跃迁跳板”的平台。  是的。  新计划正是这样。  随便攀上个老旧的房顶,它很快便会让我回想起某一对决之夜于楼间跃步飞奔的感觉。  ……  斜身挤过密布钢筋水泥与脚手架的窄路,绚烂的霓虹灯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它们都被老旧的阴影挡住,涣散在残屋败瓦之中。  这里看不到天象,抬起头来仅能见得若干歪歪扭扭的“安乐窝”(糟人们依靠简易材料为自己搭建出的“营帐”。)插蛏般塞在墙缝里,给人以一种“悬棺”也似的第一印象。里面还都摆着人哩!不论死活,有取得些铁板或砖块作为建材的,他们就躺得相对“安稳”些;其他不走运的,要么粘起几樽瓶罐垫在身下,要么只用纸板马马虎虎地凑合,于半空中摇摇欲坠……这些我都深有体会,甚至在目视着个半大孩子从报纸堆里不慎滚下,然后草草抹去额头被碰出的鲜血便重新爬回去的时候,还心头酸楚。  但我因此疏忽了一点:自己早已不是糟人,而浮生市的风土我又不甚了解。光顾着共情,不觉地就忘了准确评估可能来自于“可怜人”之中的“风险”。  呕吐物的味道愈渐浓烈。  状似蟑螂的虫类亦已开始肆无忌惮地爬行,聚拢于腥臭的“滩涂地”旁。  ……  一开始,有道影子如饥肠辘辘的豺狼般跟在身后。贴得近了,我才发现原来他经受过残次的改造,大抵是被某些精英团体征去做了廉价试验的小白鼠——冰冷的机械植入体遍及周身,我还以为是它们令他发疯了,疯到神志不清,致使不知好歹。  然而事实并非尽如我以为的那样。随着我刻意地停顿,他倒也能跟着做出反应。可就在我刚冒出个想要转身喝退他的念头时,他又好巧不巧地消失了。  “你小心。浮生市的民情跟别的地方不大一样。”

    “是,是。受压迫的具体形式不一样。受压迫的人,不依旧还是他们?”

    “你只顾着帮他们说话!别忘了奥伽墨上可有谁是无辜的?为了活,他们中总少不免有人什么事都干得出。”

    “知道。我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有分寸。”

    本期望进入“糟人社区”便能行得相对自在些,至少要比招摇过市地行在外头更加稳妥才对。  却不料,碰上这么一茬。  正当我准备搭乘一台破得掉渣的升降梯将从地面去往顶层时,那家伙竟又突然现身,且还“违背常理”地跟了进来!这若发生在亚基里,无疑是个自取灭亡的行为。可他毫不在意。垂着头,甚至悄无声息地绕到我身后,不多时,竟造成一阵强烈的电磁干扰……  “阻止他!他在传输定位病毒!”

    其实不等曈的惊呼,我就已经作出反应——极快的一记背拳反抽直取其眉眼之间。但他似乎亦提前预判到我的攻击,于是在更早的刹那矮下身去,不仅完成了闪避,还顺势抢入内围,一手欲挟我的腰杆,一手欲伸向我双腿之间……  “呸,糟人打架的惯用伎俩。”

    没多想,我偏身旋撤一步拉开下三路的距离,曲腿架挡;食指立作凤眼状,瞬时弹拳发力,照准其“门户大开”的颈部光速抛击;奈何恰有截机械义体覆盖穴位形成了防护,这一下并未成功使之昏厥,但已极具威慑;于是在缠斗中,我又得空紧随两联跟步搓提,磕创他胫骨的薄弱处;待他吃痛弯腰,复加原地跳膝重击其下颌,强势震荡!  升降梯猛地一晃。  接下来的事,无需多言了。  病毒上传中断,我的设备安然无恙,曈的信息也好彩没被泄露出去。  ……  “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他一个糟人怎么敢的?况且用的还是那么愚蠢的手段。”

    看着瘫软在地的一团肉膀子,他的胸腔还在微微起伏。这得亏是我留手了——尽管会造成挺厉害的伤痛,不过再怎么说都保住了他的小命。我自认为其中应有原委,抑或他的举动太过反常,又不像是十恶不赦的处心积虑者……充其量,没准是他真的觉得人生无望,干脆就自寻短见?我不确定。  趁着升降梯将我们拉向顶层的这段时间,我简单地搜了搜那家伙的身。结果,还真令人大为震惊……  他穿着的玄色连帽衫,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是件科技产物,能够干扰大多数市面上常见的识别类扫描装置;原生肉眼已被替换成自带合盖式圆片防护镜的光学义眼,虽然是个杂牌货,但糟人理应同样负担不起才对。  在小雀斑的建议下,我将他翻过身来——果不其然,于后脖颈处发现了脑机接口和神经插槽。  “有景轰……”  “是啊,蹊跷得很。”

    为了排除这种怪事没准将会造成什么“不良后果”,我们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调查调查。于是我连忙按照曈给的指示,依据相应的步骤用解码仪反向入侵他的义体,最终弹出其由光学义眼短时备份的视觉记忆硬盘……在联通外部输出装置后,便托曈赶紧先用她“非常规的方法”浏览了一遍。  万万想不到她才刚看两秒就发出一声神经质的怪叫,然后啧啧啧个不停。  “怎么回事?”

    “呜,全是他这些天‘逛窑子’的实景记录啊,玩得还挺花……噫呃……呀……”  “你够了,给我看重点啊喂!”

    “噢?给你看?”

    “丢,老哥我不是这意思!”

    “啊哈哈!我知道我知道!”

    白费几句毫无营养的口舌,曈到底查出了他的身份——一个正被全城通缉的“浮世浪客”(浮生市本地的反叛者,无从属组织,但多有自己的团队。和雇佣兵的性质十分相似,不过常为零散的底层人出身——有逃亡中的异生种人,也有因受制裁而脱离清算者的原始种人。他们行动的宗旨实与“正牌”雇佣兵相反,皆从事对清算者旗下公司的破坏行为。因躲避缉捕四处流浪,又拉帮结派形成了共同的厌世风格,故在社会上流传有“浮世浪客”之名。据最新情报大致推测,他们中的许多帮派已和复兴会取得联系。),不久前才刚刚做完一单从辐照公司(浮生市的军工类龙头企业,本地所有“正牌”佣兵团的武器供应商。)胶囊运输队中偷货的活儿,干得很漂亮,公司方面至今没有察觉;他在团队中担任的角色是“潜行者”和“副黑客”,全身义体有百分之六十确是曾经被征去做了试验以后的残留,此外,余下部分基本上都是偷窃来的……  “这说明不了什么。他既能神鬼不觉地从辐照公司那儿偷货,又怎么会傻到和我共处同一狭小空间内还敢造次?‘潜行者’这名号听起来可不像个有勇无谋的战士。”

    “你说得对。有两方面原因,一是我给你装配的设备都是外置型的,看起来十分落后,他可能以为即便当面植入病毒你也难以察觉,实则不呢,毕竟你有本小姐这个赛博空间守护神;二是他‘自身的问题’,某个部件产生了强烈的‘副作用’,大概已让他没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事……不妨先猜猜看,他从辐照公司的运输队里偷了什么?”

    话已至此,我望向地上那家伙脑机接口旁的神经插槽——黑洞洞的槽内此时正隐约地闪着幽绿色的光芒,看着不像是个正常现象……  “瞧瞧吧,军用级的反应芯片。”

    “反应芯片?”

    “简单来说,就是在‘内置系统’中,一种可以让慢郎中摇身一变,成为梁上飞贼的神经刺激组件。”

    “原来如此,他的应变能力确实了得……不过,这和你说的‘自身的问题’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你不了解。由于辐照公司是个老牌的军工企业,产品一向配套供给,这就意味着‘兼容度’是每个使用者都不能大意忽视的一点。好比‘制式’和‘民用’的差别……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疯子居然把芯片直接插进了自己的一身‘破铜烂铁’里!没有对应的‘阻断机制’来建立‘防火墙’,芯片上残留的某些‘联动指令’很快就践踏了他的大脑,迫使他会不定期地陷入无意识状态、不自觉地根据‘联动指令’作出反应……”  我突然想到点什么。  “等一下。和我说说这‘联动指令’的工作原理,我有个猜想……”  “首先,你要知道‘联动指令’的载体,即所谓的‘反应芯片’,它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芯片,它更像一种用以收发神经信号的智能端口;其设计初衷除去为了大幅提高人自主的反应速度以外,还有个附加项——可让执行团队任务的士兵们于‘计划模板’的规范中‘恪守统一使命’;在他们思绪游走或因受创伤而精神涣散的状态下,芯片甚至能依靠自己建立的特殊‘通路’直接取得第一优先级的‘操盘’权限,从而暂且代替‘玩忽职守’的大脑,加倍严格地对待勤务;这有益于至大限度地把握每一个易被错过的关键时机,辅助使用者诚如机器般遵奉‘铁律’,以达成整个团队的预设目标。因此‘反应芯片’还被戏称为‘副脑’。”

    “而他却是被芯片‘篡权’,几乎丧失了自我,芯片倒成了‘主脑’……”  “其次,论‘联动指令’本体,我不多说些抽象的概念了,你就把它想象成是‘从对讲机里传来了一道言出法随的魔咒’吧。它联动着使用者所有的感官义体,一旦使用者正面临牵涉到团队任务的‘决策’,哪怕他本人尚未察觉,只要相关信息在高频处理器中吻合‘计划模板’的预设,‘魔咒’即会自动而迅速地生效,在最短时间内发挥功用。此外,‘联动’还具有一定的影响范围,将令每个使用者都相当于一座‘警哨站’——仅需一人的‘魔咒’启动,其信号域范围内的全部‘队友’都会有所‘响应’。不得不承认,辐照公司在制造纯粹的‘战斗利器’这方面的确颇有建树。可惜,有的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猜想正确。  而且曈也渐渐与我心有灵犀了。  我们关注的重点开始不谋而合。  “要不,再重复确认一遍?”

    “好主意,省得你出岔子。”

    “我就问三点,你懂我的意思。第一点,他从公司的运输队那儿偷货也就是近期的事,对吧?第二点,这家伙刚刚传输的是‘定位病毒’,对吧?第三点,‘平线杀手’……对吧?”

    “哼哼,不赖。”

    ……  复苏于仿佛漫长的等待。  “疏路专线”已经到达。只见那些喷射着蓝色火焰的厢型飞行器浩浩荡荡地自远方列队而来,像成片天上浮砖缓慢抵进,分段连通着起落交错的供给浮游艇和飞行中转站,愚谓非“近岸,卷石底以出”则无法恰到好处地比喻——它们是渡,而夜色便作浅浅的湖塘,衔接我眼前所有可能的节点,架设出一座从贫民窟直至夜阑大厦的空中桥梁,把灯火、喧嚣与变化莫测的人心全部分隔在遥遥凛风之中,湾流池底。它们说,现时万事俱备了。  璀璨的霓虹再度照耀脸庞。  处无相的世界里共我相融。  伴衬月光轻盈,似有千层薄纱飘然跟随,令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或是更甚,或是额外渲染了归去来兮的兜转,同冰冷的机械又不意冲突、与寥落的灵魂也难生交集。这里像守巢飞鸟的,仅有例行环绕在穹庐下的“蜂翼无人机”,而它们将会捎着我的“信封”去向哪儿?我未曾破坏意境,不过心中亦有利刃指向笔直矗立的“三锋剑戟”,所以,大方承认罢——寄往的不是慰问,而是檄文。是一纸终焉的战书。  无声无息,我进入夜阑大厦了。  如预想中的一样,外头的人捕捉不到我的身影,里头的人零星无几。灯光灭去大半,留下微弱的频闪以及时远时近的阵阵警报……混合在一块儿,更使得冷寂加重,将气氛引向离奇诡异。  ……  “不可能!你们胡说什么?!他到底在哪儿?!你们都是饭桶吗?!”

    空空的楼道传来气急败坏的责骂。  “废物!他还没这能力,准保没这能力!他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凭空消失的。那么信号呢?你们说的百分百不会出错的‘联动指令’呢?都是摆设么?没有……什么?!你们这些丑陋卑劣的爬虫再给我说一遍?他在天上飞!不间断地在天上飞!简直是撒谎不打草稿,谁信你们的鬼话?就算在天上飞,你们也得给我把他打下来,用我交予你们的‘咒印’,把他打下来!我不管你们看不看得到什么!照做,否则你们可等着全部被送进焚化炉吧!相信我,我有能力。”

    急促的脚步声、慌张的碎碎念。  精瘦猥獕的男人摆弄风衣,像一只受了惊吓而六神无主的扑棱蛾子。  电梯坏了,是故他只有用走的。  哦不。没准可以依托气流?但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不是重点。真正叫人耻嘲的是——他似乎想逃,可碍于面子,又必须在今天做出点实实在在的“功绩”,所以他不能逃得过于明显、不能直接从窗户那儿跳出去,在环城的摄像头前灰溜溜地遁回“大本营”。那样太丢脸了,他会将自己前番做的所有“努力”都变成发人哄堂的笑话。最糟糕的是,难以向“主上”交代……他必死无疑。  来到独立于新闻部的一层,没有硕大的显示屏再播报着“恐怖主义”事件的最新情况、没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无数隔间传出敲打键盘的凌乱声响、没有五光十色的全息投影铺陈四面别出心裁的装潢、没有曲折密致的结构将会让人迷失其中……这里只有一道旋叶式闭拢的安全门,大抵为任何高楼都该备有的“消防层”添置了抗御系数超乎常态百倍不止的屏障。可它真是用来阻绝业火的么?  男人焦躁不安地跺着脚,瞪大了眼睛希望慢腾腾的“虹膜识别锁”能够快些完成扫描,好让他赶紧钻进去——钻进那个宣纸也似的“庇护屋”内。  可笑吗?  里面守候着的,是他留在身边的“机动精英”,其实被称作“炮灰”都不为过。他很清楚,光凭几个看上去强悍如斯的机械改造人堆叠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他又命他们在变故发生的不长时间内,尽可能多地抓来些大厦内文文弱弱的职员,但最好还是抓来些做着低贱脏活的异生种人——他妄想这样兴许能派上更大用场。  门开了。  男人悻悻地安慰自己,这里有他提前准备的“阵法”,而且,足够隐蔽。是整层空间的存在都足够隐蔽。他要操心的,不过在此统领大局罢——指不定顶楼那些愣头愣脑、没有出息的“平线杀手”还能给他带来惊喜?如果成功了,他发誓必会好好地嘉奖他们……  然而事实却是没有任何捷报从通讯仪中传来。  他需要冲人发泄、需要拿人撒火。  于是可悲地扯过身旁的一台“机甲”就大吼起来:“没有道理!我监控了三个街区以外的道路,全方位、地毯式地排查了他的行踪——我看见他耍小心眼瘫痪了交通、看见他自欺欺人地躲进了贫民窟!我猜到他想利用交通拥堵制造混乱、猜到他想依靠贫民窟作为接近这儿的密道!你们也的的确确在楼顶接收到了阻截他的‘联动指令’!可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竟跟我说怎么也找不到他?!他肯定已经从那儿进来了,我知道。这个愚蠢狂妄的家伙肯定会幻想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以为踩着‘疏路专线’、浮游艇和飞行中转站就能轻轻松松地像小女孩跳房子一样跃到这儿了?随后再像窃贼一样偷偷爬到我身边还不被发现?他做梦。我料到了,我全料到了。可你们偏偏出了毛病!”

    至此,男人精心准备的排兵布局被彻底打乱——他交予顶楼“先锋部队”的“大杀器”迟迟未有用武之地、底楼隔层安插的“伏击小组”又全部失联、团队通讯员刚刚因为莫名其妙的电磁短路暴毙身亡、“机动精英”即便都还健在,却也悉数脱离了他们原先应该镇守的岗位。  什么狗屁的车轮战?  什么操蛋的消耗战?  他一想到这大厦里有个飘荡的幽灵就感到后背冷汗涔涔。  他不知道这幽灵的名字,叫作枭,起自遥远星球蔚海七上的一种猛禽,支配着夜空,是无声的死神。  他不知道这幽灵戏弄了他,瘫痪交通与特意等待“疏路专线”抵达都是为了煞有介事地进行误导。  “别难为人了。他回答不了你。”

    霁吃惊地跳了起来。他不敢相信我就站在他的身后。而他眼前的“机甲”里,装着的竟是一具被分解成数团肉块碎渣的尸体。不,不止眼前的,还有其他所有“机动精英”——他们在安全门开的一瞬间,就通通死了。是缝合线做的。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是从哪儿来的?你刚才在注视着我……不……”  他已经面色铁青。  而我确如他所言,依旧冷冷注视,打算让他的疑惑随他一并埋向坟墓。  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了。  我是从大厦的正门进入的,这一点,为变数;而代替我,去往顶层的那封“信件”,其实正是我从“浪客”脑中小心取出的“反应芯片”;至于我缘何还要纵身越过“疏路专线”、翻进飞行中转站内,为的仅仅只是将芯片安插在曈用“覆写代码”挟持下的一台“蜂翼无人机”上;无人机虽不能在大厦的专用航站内停靠,却总归可以环绕着天线塔作周而复始的运动的;最后,凭借天线塔对芯片中早已“凝固留存”的警戒信号进行倍化增幅,“联动指令”很快便被一丝不苟地传达给了守在最靠顶层位置的若干“平线杀手”,当即触发“连带传染”……掐准时机,趁此大乱,我极速回到原初起点,然后在黑客专用“干扰服”的掩护下成功混迹于前来凑热闹的翻涌人潮,并给底层的所有安全岗都植入了从“浪客”那儿复制来的定位病毒;没想到“浪客”其本身也附带多项“重度危害”的标签,所以催动出一级警报,正合我意……  及至现在。  “我们谈谈吧?”

    不。  “是清算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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