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楚明
阿茴一手拉住缰绳，座下骏马前蹄腾空，被生生止住了前进的动作。
那小小的身影险些被马儿践踏在马蹄下，吓得跌坐在地上，一下子没能说出话来。
一名侍卫驭马上前，斥责道：“无知小儿！何故挡道？”
“你们带我走吧！我要学武功报仇！”男孩说完就跪了下来，希冀地望着阿茴。
阿茴认出这是方才在遇害的楚家的男孩，直至现在她才有空暇看清男孩的长相。白皙的皮肤，浓浓的眉毛下是一双生机勃勃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中水润润的，里头装着与年纪不相符的锐利与倔强，薄薄的双唇紧紧抿着，尽管他已经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但紧握着颤抖的拳头泄露了他的不安和紧张。
男孩见阿茴没有回答，使劲在地上磕起了头，“求求你们带我走吧！我想学武功报仇！”
方才上前的侍卫看着男孩的额头都破皮了，回头和阿茴说道：“小姐，您看这”
阿茴淡淡地看了一眼侍卫，后者噤声返回队伍中。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教给你什么武功。”阿茴道，“至于报仇，自有官府会帮你主持公道的。”
阿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这样不讲情面，但是她下意识地不想和这个男孩有所接触，她硬下心肠道：“你回去吧。”
那男孩听了双眼的神采渐渐消散了，佝偻着背站起身，一步一顿地退到了路边屈膝抱住了自己。
阿茴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轻夹马肚继续启程。这时候岔路尽头出现一骑，来人在马上和阿茴见了礼禀告道：“姑娘，淳将军叫我来查看情况。”
“这边没事了，我们现在回去。”阿茴回道。
“那便好，”马上的侍卫继续说道，“王爷给您来信了。”
“哦，那我们赶紧回去！”阿说道，加快了速度。其余几骑随即跟上。
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随风飘进还在路边的男孩耳中，他久久地望着阿茴等人离去的方向，慢慢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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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茴仔细看着李彦兮给她的第二封信，起初李彦兮说了些军中的趣事，写到后面字迹潦草了不少。
“阿彦说了什么？”卫玉问道。
“嗯他已经和楚军汇合了，”阿茴认真看着信，“两军已经布防完毕，我军不日就会对决萧彧的主力军。”
卫玉颔首，指了指案上一碟子糕点说道，“这孩子，千里迢迢地送来这桂花糕，也不嫌麻烦。”
阿茴笑着拈起一块放入口中，“投之木瓜，报之琼瑶。我给阿彦几朵桂花，他倒给我送来了现成的糕点了。”
“又贫嘴了！”卫玉笑道，“这诗是这样用的吗？”
“差不多这个意思。”阿茴忽然想起今天的见闻，将其和卫玉分说了，问道，“娘，爹有和你说过边境有异动的事情吗？”
“确有此事。”卫玉道。
“那你怎么都不和我说！”阿茴叫道。
“你以前哪有心思管这些事情啊！”卫玉点点阿茴的额头，继续说道：“匈奴是游牧民族，每年一旦入秋，他们就要面临一大问题。”
“粮食？”阿茴问道。
“没错，”卫玉说道，“为了能够安全过冬，他们都会不惜危险地越过边境掠夺粮食，我已经三个月没有到你爹爹的来信了，只是你嘉柔嫂嫂与我说，你爹最近一直在军营中没有回府，想必是边境吃紧了。”
“如此，”阿茴不由蹙眉。
阿茴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军事，以为这些事情理她很遥远，但是出去游历了大半年，真真切切地接触到这些事情，才发现这不仅关乎到她自己、她的亲人与爱人，还关乎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
“别想了，这种情况你爹又不是没见过，”卫玉自信一笑，“狼崽子想要在虎口夺食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议论声，阿茴没在意，继续刚才的话题，直到她看到一名侍卫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阿茴问道。
“小姐，”那名侍卫道，“今天那个男孩，他跟来了。”
阿茴吃了一惊，从牛头村到这个驿站，少说也有好几里路，这男孩就这样循着马蹄一路跟来了？那岂不是走了大半天？
阿茴简单和卫玉说了一下那男孩的遭遇，两人一同来到楼下。
漠北一带入了秋，寒露深重，凉意蚀骨，一旦起风，能冷得叫人牙齿打颤。
此时，冻得牙齿打架的男孩脸色发白，双腿微微打着颤，小小的胸膛不停起伏，昏暗橙黄的油灯下显得他格外可怜伶仃。
听见有人下楼，他抬起那双倔强的眼睛，刚好和来人视线交汇。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初见时没有的渴望和悲伤，似乎下一刻就绷不住要嚎啕大哭起来。
阿茴和卫玉对视一眼，阿茴说道：“阿福，给他拿些吃食过来。”
此时已是深夜，闻询而来的置啬父也能在厨房找到几个今日吃剩的灸饼，那男孩接过灸饼就大咬一口，三两口便将一张蒲扇大小的灸饼收入腹中。
阿茴静静看着男孩吃完一张饼，在他伸手抓第二张饼的时候点点案上的茶水，示意他先喝口水。
那男孩吃完最后一张饼，不忘将指尖的残屑舔干净，接着便垂下头盯着面前的茶杯发呆。
“你叫什么名字？”阿茴问道。
那男孩惊喜抬起头，说道：“楚明！我叫楚明！”
“我很乖的！我力气也很大！我能帮你干活！”他急急道，“你收我为徒吧！”
“等等！”阿茴打断他道，“我没有随手捡徒弟的习惯。”
“可是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楚明叫道，“如果你不带我走，我，我会死的，我会饿死的，或是冻死。”
阿茴知道他说得不假，马上入冬了，假如楚明没能找到容身之处，很有可能沦落为街头乞儿，过上饥寒交迫的生活，能不能见到明年的春天都是个问题。
她看着不自觉瘪了嘴的楚明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你想帮你父母报仇的话，应该还有另一种方法。”
“是什么？”楚明问道。
“投军。”阿茴说道，“你可以去投军。你可以跟在我们行伍中，前往边关投军！”
“真的吗？”楚明闻言高兴地一下从坐垫上站了起来。
阿茴微笑着颔首，“真的。”
“太好了！呜呜呜我可以，我可以亲手为我爹娘报仇了！”楚明掩面而泣。
阿福摸摸他的脑袋，说道：“楚明小兄弟，我带你去客房歇息一下吧。”
卫玉和阿茴站在廊下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卫玉说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他让我想起一个人。”阿茴说道。
“阿彦？”卫玉笑问，“当初他就是你爹半路捡回来的。”
“没错，”阿茴也笑，她留下楚明的原因确实是因为她在她身上看见了李彦兮少年时候的模样，她补充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确认一下。”
阿茴招手叫来一名侍卫，“你回牛头村查查，他有没有问题。”
阿茴也不愿意以这样的心思去揣测一个半大孩子，但见识过人心险恶的她不得不多一份警惕。
虽然她还没有想明白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她总觉得楚明的出现有些突兀。
翌日，阿茴侧耳听着漏夜回到牛头村打探消息的侍卫禀告，看着精神抖擞抢着帮阿福搬行囊的楚明，终是放下戒备，轻轻笑了。
淳于明对于楚明的加入并无异议，他派出去探查消息的人并无发现异样，再往前走十里路，他们便可以和乌孙派来的使者汇合。
十里路之后，是一个终点，也是一个起点。
“公主殿下，请添衣。”淳于明在李淑语出门前突然说道，接过侍女手中的大氅，躬身双手呈上。
漠北的天气变幻莫测，往往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瞬却可是凉意十分。
李淑语这几日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今早起床头还隐隐地疼。也不知道淳于明是怎么知道的，很快传召了行伍中的医者前来问诊，还一刻不停地叮嘱她用药添衣。
“本宫不冷。”李淑语不接，转头却轻咳了两声。
“解忧公主，”淳于明谦卑地维持着同一个动作，“请添衣。”
李淑语定定看了淳于明一眼，随即笑道：“淳将军有心了。”
淳于明往四周一看，侍女们都在进进出出打点行囊，李淑语一副就要走的样子，咬牙道：“微臣逾矩了。”
在淳于明为她披上大氅的一瞬间，李淑语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这个动作淳于明为她做了许多遍，这只是他们平常生活的一个小片段。
只可惜很快这种幻觉就被打破了，侍女叫道：“公主，可以出发了。”
“嗯，走吧。”李淑语拢了拢大氅的带子，向马车走去。
等到李淑语要上马车时，淳于明同样在马车前弯下身子，在一侧递上了自己的手背。
李淑语突然觉得他躬身的动作无比刺眼，从前她总是调笑着去够淳于明的头顶，但是没有一次成功，如今他在自己面前却习惯了弯腰。
李淑语心中一痛，满腔的酸意涌上鼻腔，她伸到一半的手生生收了回来，拢在袖中，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她装作没有看到那双宽阔有力的手，轻提裙摆上了马车。
在帘子放下那一瞬间，她却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