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体恤
今日的淮阳王府似乎有些不一样，李彦兮抚着重华殿殿门的大红喜字剪纸，轻轻推开了门。
门内一人抬起头来，阿茴穿着玄色嫁衣，头簪凤钗，红妆动人，坐在楠木漆金拔步床上，静静看着自己笑，向自己伸出手来。
李彦兮觉得很开心，走上前去，却看到阿茴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与他擦身而过，落入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那同样身穿玄衣的男人抬起头来，正是雅致的闻云，他对李彦兮说，“多谢李公子拱手让爱，我会好好对阿茴的。”
阿茴也朝李彦兮说：“阿彦，我不想再等你了，我要嫁给别人了，你走吧。”
李彦兮胸膛愤懑不安，似是被万蚁噬心，又酸又痛又痒，恨不得将心肺掏出来好好抖搂干净。他伸出双手将要抓住阿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闻云拥着阿茴走向那张精致的拔步床，他想要大声疾呼喝止，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哐啷”一声，一盏铜制雁脚灯盏落地。
门外候着的成子听到声响，轻轻问道：“公子？”
房内传来嘶哑又略微有些颤抖的声线，“无事，给我打盆水来。”
“夜已深了，公子要用热水须得等上一会。”成子以为李彦兮是想要热水沐浴。
“凉水即可。”此时声音听上去正常多了。
李彦兮用手掬起凉水，泼洒在脸上，清凉的感觉刺激了他的大脑，好让他从那个真实得可怕的梦境中脱离出来。他拿起一张未拧干水的湿布铺在脸上，不发一语。
成子不太放心，都这么久了王爷不会闷死吧？
“王爷？”今晚的王爷有些奇怪，成子心里暗忖道。
“几位博士可有回复？”李彦兮的声音闷闷地从湿布后传来。
成子颔首，忽然想到李彦兮看不到他的动作，复又应道：“三位博士明日听说王爷派幕僚到来，明日在集贤堂见您。”
本来李彦兮打算一路隐瞒身份，但是今晚他突然改变主意了。
“知道了！下去吧。”李彦兮拿下湿布，又恢复了平日冷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成子的错觉。
“哦，好的。”成子颔首退下。
“等等，”李彦兮叫住他，“去帮我查一查一个人。”
成子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不是，“王爷请讲！”
“闻云。”李彦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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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兮从集贤堂出来的时候，正赶上修文学宫众弟子上早课。负责选拔弟子的白博士恭恭敬敬地领着李彦兮参观各个学堂，“这是松柏馆，是新进学宫的弟子学习的地方。”
修文学宫弟子众多，两月设置一小考，考试通过的人可以进入新的学堂进行更深层次的学习，优中择优，以此类推。
松柏馆的一个窗户突然探出一个脑袋，“咦，白博士，这是我们新来的师弟吗？”
白博士被突然弹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没忍住往那脑袋招呼了一个爆栗，“放肆！这位是淮阳王派来的幕僚李公子，来了解修文学宫各方面事项的，给我认真听讲！”
白博士向带李彦兮继续参观其他学堂，李彦兮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望向角落一处，“王爷派我来，自然是要我事无巨细地深入了解才是，这样吧，我进去听一下先生们是如何讲课的，回去也好向王爷交代。”他转向李博士，“先生辛苦了，李彦自便即可。”
白博士微微侧身颔首，“如此，李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可叫随从找我。”
李彦兮辞了白博士，从后门进了松柏馆，在后排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阿茴醒来的时候，吧唧吧唧几下嘴，悄咪咪伸了个懒腰，她昨夜没睡好，悄悄在堂上补了个觉。她懒腰伸了一半，发现自己方才枕着一本竹简睡的觉，有几页很不幸糊上了一些不明液体。阿茴揩了一下嘴巴，拎起竹简，不对啊，自己的不是在边上吗？
“这是我的。”李彦兮低声说，唬得阿茴差点从席子上跳起来。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笑什么？”阿茴向下竹简，没见过睡觉流口水的么？
李彦兮像是听到她的心声一样，轻轻点了点头，没见过在堂上睡得这么香的人。
“没笑什么。”
“你撒谎，我分明看见你笑了！”阿茴控诉。
此时已接近放学的时间，身边的弟子都蠢蠢欲动起来。方才坐在窗边探出去脑袋的弟子不经意看向阿茴这边，突然爆笑如雷，“哈哈哈哈哈！朽木不可雕也！阿茴你好有自知之明！”
学堂上的其余弟子听闻，齐刷刷地看向阿茴，只见“朽木不可雕”几个字印在阿茴的右边脸颊上，纷纷捧腹大笑。
阿茴心道不好，怕不是方才睡觉印上的，连忙拿袖子胡乱擦了一通，结果那帮人笑得愈发厉害了，她不知道，她脸色白净，墨汁糊在脸上，看上去就像一只偷吃的花脸猫。
案上突然多了一张微湿的帕子，阿茴瞪了李彦兮一眼，终于还是结果帕子捂住脸走出学堂。
大杨树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蹲在石头上看着河畔对面的一页扁舟。杨川谷一脸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妹子，这下好了，全学宫的人都知道你朽木不可雕了，我的脸蛋都没地放了，保不准爹娘要连夜鸿雁传书叫你回去。”
阿茴心中烦躁，也不知道是上课睡觉被发现丢脸一些，还是睡觉流口水一事更丢脸一些，反正今日将一辈子的脸都丢得差不多了，她踢踢杨川谷的屁股墩，“起开，你挡着我风了。”
“哈哈哈哈哈。”坐在大树树根上的一名男子毫不留情地再次嘲笑，“杨兄没看到，讲课的杨先生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就像阿茴现在这样，炸毛了哈哈哈！”
“耗子你还笑，就你这血盆大口有哪个姑娘看得上你！”阿茴气恼道，“要不是你笑得如此夸张，大家也不会发现的！”
那名男子原名方浩，性情风流洒脱，与阿茴同一个学堂，也是从武威郡一带来的，因此和杨家两兄妹颇聊得来。
“怪我吗？”方浩坐起身，“要我说，你身旁的李公子不也没有提醒你！”
阿茴想了想，李彦兮坐在自己的左手边，一时看不见也是正常的，刚想完又生气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帮他开脱？李彦兮肯定是故意看自己出丑的！哼！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谁啊？”方浩扯扯阿茴的衣袖，“我看他架子好像还挺大的？”
“管他是谁，与我无关。”阿茴站起身，捡起一块小石子打起了水漂。
“你方才还说我没娘子要，采花节我已经有人约了呢！”方浩不无得意地说。
采花节是蜀中特有的节日，在端午节前后，为期两天，那两日里蜀中的女郎们纷纷出门踏青赏花，穿红戴绿，儿郎们便在江边曲觞流水，好不惬意。
“是哪家的女儿这般不幸？”阿茴觑了一眼方浩。
“怎么说话呢？那是我的青梅竹马，在大户人家做事，逢年过节还给我带来奇珍异果，葡萄你们吃过没吧？还有龙眼”
“好热，好想吃甜瓜啊。”阿茴自动忽略方浩的耀武扬威，杨川谷点点头道：“捣碎了做成汤汁更好喝。”
“要是能有冰就好了，就可以有冰镇的甜瓜汁喝了。”阿茴憧憬道。
方浩放弃炫耀，在两人中间蹲了下来，这天气实在是热，话说多了嗓子都要冒火了，“冰啊？那至少得去到郡守府邸才有了吧？百姓家是是别指望了。”
几人沉浸在各种冰镇的饮品中，连身后有人经过都没有发觉。
晚膳过后，外出回来的成子接到王爷一道奇怪的命令。
“王爷？”成子还在消化李彦兮的那一句话。
“你有哪个字不明白？”李彦兮问道。
成子立马领过令信，“属下明白！马上去办！”
是夜，郡守府邸的大门被敲响，成子带着淮阳王的令牌到郡守府邸要了三块大冰。
“我记得修文县附近有几家铺子是做蔬果买卖的？”李彦兮问道。
“是的，王爷。”韩真颔首，“一家是本地蔬果，还有两家家常与胡商往来。”韩真颔首作答。
“你去铺子里挑选一些时下的新鲜蔬果上来，唔，特别是甜瓜。”李彦兮道，“还有，分量要够，每个学堂的弟子都送点吧。”
于是第二天散学的时候，回到住处的学子都震惊了。他们的案上竟然有满满一盆新鲜水果！甜瓜、木瓜、桃子、杏子，甚至还有达官贵人才能吃的龙眼荔枝和甜瓜！
一众弟子开心之余，又好奇这是谁送来的水果。白博士轻咳两声道，“郡守大人体恤众弟子学业辛苦，特意送了点心意过来犒劳大家。”
远在公堂的郡守突然打了一个大喷嚏。
阿茴捧起一碗晶莹冰块混合着橙黄色瓜肉的瓷碗，轻轻舀起一大勺放入口中，冰凉与甘甜在唇齿间跳跃融化，只觉神清气爽，满身的暑气尽数消散。
“啪”一声，阿茴一掌拍在杨川谷还要盛第二碗冰沙的手，“得寸进尺了是吧？”
杨川谷不满地放下勺子，“凭什么啊？就你们松柏馆的有冰沙？”
“这你就不懂了吧？”方浩将捣烂的果肉加入冰沙，“我们是整个学宫最年轻的一代！是初生的太阳！是最具潜力的新星！郡守大人体恤我们小小年纪寒窗苦读，这是人之常情！”
杨川谷撇撇嘴，用手肘碰碰一旁同样吃冰沙的李彦兮，“李公子，你觉得呢？”
李彦兮抬头望望酒窝处还沾着冰渣子的姑娘，低头轻笑一下，“是挺辛苦的，该好好体恤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