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和闻马嘶(一)
鸡鸣时分,李良硕誊写好的竹简交给随从凌意,这奏章上写明了昨夜里夜袭的大致情况。
凌意仔细收好竹简,告退时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还是忍不住道:“王爷,您还是回房歇息一会吧!待会赶起路来又是一整天,回到长安还需到宫中面圣,折腾起来没完没了的。”
李良硕揉了揉太阳穴,一夜未睡的他此时看上去并无精神不济,但微青的黑眼圈和刚长出来的胡茬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已十分疲倦,“我自有分寸,你自去吧。”
“是,但是王爷,您真的不打算和陛下说杨川谷兄妹在雪地里发现的异样以及在您房中黑衣人的脚印吗”凌意不解的看向李良硕。
雪地里的人很可能来自京城或者与京城中人有勾结,而在李良硕离开房间后黑衣人明显来过房间搜寻,无果才跟随杨杜松去到库房。
这批黑衣人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冲着王爷来的,但王爷却隐而不发,这又是为何?
“阿凌,我问你,得到预警时我在哪儿?”李良硕问道。
“您当时正在小书房准备再捋一遍此次贪墨案的关节,小厮前来禀告说斐将军到您的房中找您,与你有要事相商。您正准备离开时,杨夫人就派人来了您是说,斐将军他”
“抚军大将军斐勇是太子一派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有确切证据之前我们不可轻举妄动。这事不是查不查得了,而是”李良硕起身,吹灭豆大的灯花,“能不能查罢了。”
凌意拱手告退:“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一夜的暴雨似乎冲刷了所有的阴霾,浩浩长空,一望无垠,而昨夜的袭击没有留下一丝印记。
而那几名关押在柴房的歹人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一直嚷嚷着冤枉。
派出的精锐到附近的村庄查探,证实那几名歹人的身份没有作伪,也在山里收拾了几个小头目,救出了阿留的家人。
众人打点好行囊后,便压着犯人一起上路了。
越靠近长安城,车马行人也更络绎不绝。阿茴骑在马上,好奇地张望着来往的商贩,不时还可以见到从西域各国来到长安做买卖的商人。
这时潇湘从轿子里探出身子,朝阿茴轻声叫道:“三小姐,夫人叫您进来说话呢。”阿茴将缰绳交给阿福,下马掀开帘子进了马车。
“娘,您找我啊?”阿茴今日穿的是淡绿色左衽大翻领胡服,足踏一双小蛮靴,头发束起用一根墨绿色绑着,一进轿子就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
卫玉见了放下手中正在看的医书,斥道:“给我坐好了!”
阿茴不情不愿地撑起身子,将小腿贴地,臀部坐在小腿上,抱怨道:“娘,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样子坐多难受。”
“多难受您也得忍着,马上就到京城了,娘亲不指望你可以成为那些个贵女的典范,但求你别在外面丢脸就是了。”
卫玉视线又回到了医书上,但是阿茴一弓背塌腰她就马上抬起头来,像是有第二双眼睛似的。
“回到京城之后必定大小宴席不断,这几日你就跟在我的身边,装你也得给我装几天淑女模样。”卫玉深知自己女儿的秉性,只求她不要太出格就阿弥陀佛了。
“娘你怎么这样啊,小孩子就该释放天性啊。装我也装得不像啊,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吗?”阿茴说完又觉得不太对,没事干嘛骂自己啊?
她挠了挠头,继续央求母亲让自己到外面骑马,要知道,马上就到长安城了!她想骑着马威风凛凛地进城。
但无奈卫玉此次竟是铁了心杨茴香“温习”学过的却也忘了大半的礼仪,父兄又都在外头,自己没有胆子违抗母亲的命令,只好撇着嘴闷闷不乐地在这并不宽裕的马车里待着。
不得劲的阿茴只能借仅存的两本话本以及不断掀开帘子观望外头来打发这漫长的时光。
卫玉也知道不能将她逼太紧了,因此也没有喝止她一听到声音就掀开帘子,一掀开就舍不得放下的举动,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在草原上奔腾的小马驹又怎么可能变成金丝雀呢?
“卖瓜咯!卖瓜咯!又大又甜的瓜啊!”茶水摊前的一名中年商贩这样叫喊着,旁边一位大汉往那一站,竟遮住了摊位的大半甜瓜,只听他问道:“你这瓜,保熟嘛?”
阿茴坐的马车脚程快,最后也只能听到那商贩越来越弱的说话声:“童叟无欺,这瓜啊,保熟!”
那大汉似乎又问了一句:“那要是不熟呢?”
阿茴不知道这瓜究竟有没有熟,最终这买卖有没有成,但这时的她想起一桩往事,不禁悄悄笑弯了眼睛,一时间连腿脚的酸痛也忘了。
大约是六七年前,那时候阿茴还是一只粉糯可爱的小团子,脸上是谁见了都想掐一把的婴儿肥,眼珠子黑乎乎的透着一股娇憨。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小阿茴那一头不怎么黑反而有点发黄的头发,但这却不是营养不良那种枯黄,而是在阳光照射下会发出如日落余晖般的淡金色光泽,柔顺亮泽。
那也是李彦兮独自一人来到漠北城的第一年。
小阿茴尤记得大兄在正厅牵着自己的手,指着一个十二三岁、神情淡漠,身如松柏的少年对自己说:“这是你彦兮哥哥,以后你也可以找他玩。”
小阿茴很喜欢这位眉清目秀的哥哥,遂放开大哥的手,跑到李彦兮身前,从怀里掏出几颗五颜六色的饴糖,双手捧着递给李彦兮,“彦兮哥哥,我请你吃糖呀!你喜欢哪个?”
李彦兮虽然年纪小,但孤身一人横跨千里来到漠北的他自觉也算得上是个处变不惊的人,此时面对一个小团子发自内心直接的讨好,却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小阿茴看见李彦兮没有动手拿糖,自告奋勇地拿起一颗绿色的糖递给李彦兮,“绿色的是甜瓜的味道,最好吃了。”说着竟是要踮起脚尖把糖放李彦兮的嘴里。
阿茴年纪小,且家里对她的管束也不是那么严厉,因此阿茴与两位兄长相处也比别家的要要好些。但对于家规甚严的李彦兮来说,这无疑是不小的惊吓,他连忙用手接过糖果,真诚地应了热情的阿茴:“很好吃,谢谢阿茴。”
小阿茴对这名远道而来的哥哥很感兴趣,因他不像大哥那样憨厚守成,也不似二哥那样喜爱捉弄自己。
虽然这彦兮哥哥整天板着一张脸,但是小孩子的直觉是很敏感的,小阿茴能感觉到李彦兮并没有恶意,虽然话不多,但即使自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也从来没有骂过自己。只有在小短腿阿茴跟不上了的时候,李彦兮才会停下脚步等上一等。
这年夏天,答应好要教阿茴骑马的杨杜松因为军中有事要处理要离开,彼时杨川谷又跟随师父前往巴蜀游学了。
但学骑马一事一拖再拖,阿茴这次再也不依,撒泼打滚不让大哥离开。
无奈之下他只能向李彦兮求救,本来他也是试一试,因为阿彦喜静这事是大家都知道的,每日里只拼命地学习武艺,没成想这回竟然爽快得答应了。
李彦兮这段日子在军营中出了风头,因他连续几个月在新兵营中练武场例行比武中蝉联第一,加上他不卑不亢的性格很快就在崇武的军中赢得了不少人的信任和喜爱。
小阿茴得知是彦兮哥哥来教她骑马,传出去那可是倍有面子的一件事。她从马厩中牵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就看到李彦兮骑着一匹黑马从练武场里出来了。
“阿彦哥哥,你瞧我这匹马儿怎么样?”阿茴欢快地顺着马匹的鬃毛问李彦兮。
李彦兮看向这匹小红马,只见它精神抖擞,身材匀称,皮毛光滑,脖子上还挂了一串小铃铛,正亲昵地蹭着阿茴的手掌,“嗯,是匹好马你是给它喂糖了吗?”
阿茴瞪大了眼睛,“这你都知道!”
李彦兮不自觉被阿茴的生动感染了,淡漠的眉眼添上三分笑意。
李彦兮长得一双丹凤眼,平日不笑得时候眼尾外挑,目光锐利,给人冷淡、严厉的感觉。
此时眼角向上扬起,让他的五官变得生动张扬起来,“我看到它还想舔你的手。”说着牵了两匹马向不远处的草地走去。
这漠北的军营就在敦煌城北,附近就有一个绿洲,平时军中的将士们也会带上爱驹来到此处,自己歇息的同时让爱驹吃一顿好的。
这绿洲虽小但是土地肥沃,郁郁葱葱的丛林成为戈壁滩上的一抹亮色。
此时李彦兮就是带着阿茴来到这绿洲练习骑马,这里地势平坦,现下人也不多,正是个练习骑马的好去处。
阿茴虽没有真正骑过马,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等李彦兮发令自己就轻轻踏上马镫,一个利落的翻身就上了小马驹。
看着阿茴得意洋洋得看向自己,李彦兮好像读懂了她脸上“我很厉害”的意思,说道:“嗯,你很厉害。”
阿茴闻言嘻嘻一笑,讨好李彦兮:“都是因为有个好师傅!”
李彦兮细细和阿茴说了骑马的技巧和注意事项,起先是牵着马带着她走了几圈,而后嘱咐阿茴依照刚刚的教法自己慢慢试着御马。
小马驹性情温和,且阿茴是个胆大的,没一会儿她就加快速度在绿洲的林道内策马,不过她也记得李彦兮的嘱咐,没有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一时间,嘚嘚马蹄声和阿茴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