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杀了吧!越快越好!
这场动荡令永熹城鹤怨猿啼,原本的吉庆欢愉皆被一扫而空。
皇上皇后被颂凛下药至今还昏睡着,找到颂凛时,他还在东宫的软榻上若无其事地小憩,敬安只得暂时将东宫圈禁起来。
听文昭和颂辞要前往东宫,文兮也忙不迭地跟着去了,不为别的,只因相思是无辜的,至少要把相思保住。
东宫的偏殿里,相思扶着案几站得稳稳当当,咿呀几声吸引颂凛夸奖她。颂凛盘坐在殿中,笑着抱过相思:“相思现在已经会走了,什么时候叫两声爹爹来听听?”
相思笑着抓住颂凛的衣襟放在嘴里嚼了起来,颂凛只是宠溺地盯着相思,缓缓说道:“相思,为父只愿你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既是这样想,为何要谋逆?”
见到颂辞,颂凛只是略微抬起眉眼,风轻云淡地说道:“我深知此事终究成不了,但这日子未免太过平静了些,若再不翻出点风浪来,还有什么意思?”
相思站起身后又扑回颂凛怀里。
时隔一年之久,再见到相思,文昭只觉怅然,未曾细端,却只觉得熟悉,大抵是与苏绾心有几分相似的缘故吧!
文兮盯着相思,小心翼翼的开口喊道:“小殿下………”
颂凛看着怀中的相思,温柔地说道:“为什么要称呼我为小殿下,而皇兄就是殿下呢?为什么父皇母后从不正眼看我一眼?为什么还未册立太子,皇兄便由太师教导?为什么这长宁尽握在文丞相手中?为什么………只留下我和相思在这世上?”
这番话说得极为温和从容,甚至没有一丝起伏,像是怕吓着相思。
相思回头见到文兮,便笑着挣脱颂凛的双臂,摇摇晃晃走向文兮,文兮亦连忙伏下身子准备接住她,相思一把搂住文兮,趴在了她的肩头。
文昭不想这样俯视着和颂凛谈话,便拉着颂辞一同盘坐在地上,文昭看向颂凛,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过须臾,颂凛倒先开口了:“文公子,你从未看轻我半分,这几日让你受苦了。”
照此看来,广结善缘是对的。
可颂辞听到这话已有几分怒意,冷着脸说道:“游清浔已经供认,是你命押送萧均的人打断他的腿,再让游清浔劫下他。萧均的所作所为皆由你指使,游清浔只不过是在中间扮演传话的角色。”
颂凛不避颂辞冷冽质问的目光,说道:“如此,萧均便更恨皇室和文家了不是吗?”
将人使作刀剑的心机,文昭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颂凛嘴里说出来,很多事情文昭也都慢慢串联起来了。
文昭不免还有一些疑惑,但深怕是自己的恶意揣测,冤枉了颂凛,便想问个明白:“殿下,苏太师和宋太守之所以敛财,其实是为了给你招兵买马对吗?同奉恩王一样,此前楼棋叛乱也是你挑唆的?也是你让萧均去毒死楼棋的对吗?”
颂凛颔首,全都一一应下,并不否认这些事,从他脸上的坦荡看来,倒不像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见颂辞只是沉默不语,文昭多少能够明白,颂辞并非完全不在意这个胞弟,比起愤怒,心里更多的是惋惜、不解吧!
颂凛迎上颂辞的审视的目光:“天子以谋略立世,我从不逊于皇兄。”
若论这阴狠的谋略,颂辞的的确确稍逊一筹。
颂辞竭力压住怒火:“那收敛民间金银财帛,利用萧均略通道法阻拦援军,令楼棋屠城,永熹城中百姓家破人亡,给父皇母后下药,假借文相之名调走皇城军,陷文家于不义,这也算是天子行径吗?”
在颂辞看来,治国需得是明君之举,爱民如子,堂堂正正且无愧于心,并非为证自身而造杀孽。
颂凛只是挑了挑眉,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皇兄你这般生气!我既是败了,说什么话在你们看来都是卖惨、骄矜。罢了,随你们怎么想!”
虽然相思还小,不懂事,但文兮还是轻轻捂住了相思的耳朵:“那为何要引我们去镇安?这与玄清势神又有何关系?你既是恨毒了我们,却为何不杀了我们泄愤?”
颂凛并不回答前两个问题,只道:“让你们看着这些黎民苍生死伤殆尽远比杀了你们来得痛快!更何况死了便解脱了,活着才能被折磨。”
文兮紧紧捂住相思的耳朵,颂凛看向文兮又道:“你口口声声与绾心姐妹相称,绾心离世之后也未曾没见你来祭拜过,转头便与那花妖成了莫逆之交,你可曾还记得绾心的相貌?如此薄情寡义!”
颂凛略微哽咽:“但念及绾心,我终究无法对你下手!”
不曾想颂凛误会至深,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将文兮压得哑口无言,满腹的委屈与冤枉如同海水一般将她吞没。
文昭手作空拳状,微微蹙眉:“自绾心妹妹离世后,文兮常在她住过的院子外边一待就是一天,哭肿眼睛便也罢了,后来连嗓子也哭坏了。至于拜祭,文兮怕惹你伤心,皆是避开了你。再者你可知那花妖真身是朵玉兰花?文兮为何偏爱玉兰花?究竟是谁最喜玉兰,你难道不知道吗?”
闻言,颂凛一怔,许久之后才摇着头说道:“看来都是我小人之心了,难怪绾心说,若我将来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定要将相思托付于你。”
颂凛用恳求的目光看向文兮:“还请……你能看在绾心的份儿上……”
文兮垂眸见相思一直挠着自己放在她耳畔的手,小脑袋左摇右摆,还以为文兮是在和她逗着玩儿,文兮眼中早已波光粼粼:“我不会让相思受委屈的,你放心。”
文兮将相思抱起来,想让颂凛再看一看,抱一抱相思,但颂凛只是看了相思一眼,低下头,摆手示意不必了。
相思伏在文兮肩头,见自己与坐在地上的颂凛渐行渐远,忙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几声后,终于喊出了清晰的字眼:“爹……爹……”
颂凛慢慢起身,笑着朝相思挥了挥手。
几人走过一间间宫殿,只听见相思呼喊着“爹爹、爹爹”的声音在寂静的宫中回响。
文兮抱着相思,一本正经地向文昭说道:“我与玉兰姐姐交好,并非是绾心姐姐的缘故,她是她,绾心姐姐是绾心姐姐。她们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原以为文兮对玉兰如此熟络亲近是因为苏绾心,看来是自己浅薄了,文兮将二人分得很清楚,并没有混淆。
文兮道:“府中被烧成那样暂且也住不了人,现在小霸王随幼香住在崎叶山,你便去先生那儿……”
颂辞道:“文昭住在栖云殿即可。”
细细想来,也确实无处可去,文昭不在乐正身边,颂辞是不会放心的,可乐正那儿就两间屋子,去了也只得和乐正挤一屋,乐正那呼噜声可谓余音绕梁,还是让文昭待在宫中吧!至少能睡个安稳觉。
文兮叹了口气:“也罢,随你们去吧!”
踌躇片刻,文兮又问道:“太子殿下,颂凛他……”
提及颂凛,颂辞的脸色微微一沉:“待父皇母后醒过来再说吧!如今满朝大臣皆无家可归,只怕没人会放过他。”
文兮看向相思,这人当真是一点后路都不留,如此孤注一掷倒像是下定决心要去寻死一般。
文昭道:“如今宫中乱成这样,栾宿和楼檍他们,你都带去颂凛城外的庄子上吧!我留在宫中帮衬一二。”
文兮翻了个白眼,这两人是一刻也不愿意分开,还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遮掩。男大不中留啊!文兮也算看透了,随他去吧!
栾宿乌泱泱一堆人聚在政德殿外,吵吵嚷嚷惹人心烦,带走是对的,文兮以宫中杂乱为由便领着众人出宫了。众人刚走出政德殿外没几步,便迎面撞上了敬安,寒冬腊月,敬安竟热得满头大汗,文兮抱着相思侧过身,只见殿外这空旷的庭院中,搭起了数十间棚子,栾宿率先发问:“这是?”
敬安抹了抹头上的汗:“城外有庄子的大人都去庄子上住了,无处可去的只得暂时安置在这儿。”
生平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场面,只怕历朝历代都未曾有过吧!看来颂凛终将凭此壮举名留青史。
凤梧宫,皇后已经无碍,皇上正靠在床头歇息,见颂辞文昭来了,皇上咳嗽几声:“颂凛可认罪了?”
颂辞只是嗯了一声便低下了头,好像那犯错的人是自己一般。
文昭想来,这算国事也算家事,自己一来并未在朝为官,二来也不是皇亲国戚,还是避嫌得好,刚想说告辞,便听皇上唤他:“文小儿,听太子说你被关了几天几夜,身子可还好啊?实在对不住,让你们文家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文相此刻还在处理朝政,实在是殚精竭虑……”
颂辞打断了他的歉疚与夸赞:“父皇可想好如何处置颂凛?”
在一旁沉默良久的皇后开口说道:“杀了吧!越快越好!”
听到这冷酷不掺杂一丝情感的话语,文昭只觉身处冰窖之中,颂凛的确是非死不可,但她身为颂凛的母亲,十月怀胎,却能将这话如此轻描淡写的就给说了出来,冷漠得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皇上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听你母后的!至于颂凛的女儿……”
文昭生怕相思被牵连:“祸不及妻儿,相思可否交由文家抚养?”
无论如何,相思都轮不到交给文家抚养,但文昭明白,皇上皇后对相思生疏得很,而自己开了这个口,他们大抵是不会回绝的。
果然,皇上见文昭不计前嫌,还要替颂凛照顾相思,深感欣慰,便点头应允了此事。
次日,平遥王游清淮便已抵达永熹,颂辞需出宫迎接,顺便看一下城内修缮得如何了。文昭在那硬冷的地上躺了好几天,浑身酸痛,如今挨着柔软温暖的床铺自然是要睡个昏天暗地,颂辞不忍将他叫醒,便留下敬安,独自出宫了。
颂辞刚出宫不到半柱香的时辰,文昭便醒了,见里屋空着没人,得知颂辞已经奉旨出宫办事去了,便梳洗规整准备了一些吃食去找凌子澈,听说他昨夜跑上跑下累得够呛。宫里一下子住进来这么多人,的确是有得忙了。倒不是说伺候这些达官贵人忙活不过来,只因这些人,在朝堂上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如今挤在一起,更是口舌纷争不断,这一夜,两个时辰凌子澈便跑了四五趟,实在累了,索性也在政德殿外搭了个棚子,专给各位大臣判官司。
与安置在后宫中的大臣家眷们相比,各位夫人小姐们倒是其乐融融,说起自己夫君父亲的趣事和槽点来,是无穷无尽,只是略微吵嚷了些倒还省心!
政德殿外,凌子澈疲倦地撑着眼,听眼前两位大人争论昨夜谁抢了谁的被子,佯装呓语,实则是在辱骂对方。凌子澈烦了,便让各位大臣自己搭伴儿住,谁看不惯谁,就把棚子拉远一些,画上线不准靠近,若还生事,便搬去栖云殿外住。
此话一出,众大臣像是蔫了一般,不再答话,各自找人换铺去了。
文昭到时,这儿已是一派祥和,文昭便提出食盒,让凌子澈用完后便去歇息,有他和敬安在,大抵是出不了什么乱子的,凌子澈困极,并未打开食盒,只是嗯了声,顺势往身后的木板上一躺,不肖片刻便已沉沉入睡。
敬安给文昭找来一件颂辞的大氅,若是冻着了,料想颂辞那哀怨且冰冷的眼神足以将他凌迟!
文昭正埋头整理着桌上散乱的各位大臣的诉状文书,身后传来一个清脆且略带试探的声音:“请问阁下……是文丞相家的公子吗?”
文昭循声望去,是一位清瘦俊朗的翩翩少年,与他差不多的年岁,但细细想来,好像并不相识,见文昭茫然无措的模样,这位公子连忙将自己的脸扯宽了些笑道:“我是当今皇后的表姑父的妹妹的舅舅的儿子,我姓俞,小时候稍稍胖一些,想起来了吗?我和太子殿下还一起揍过你来着。”
“…………”
怎么旧相识都是揍过他的?
敬安在一旁露出不太和善的面容,生怕眼前这位小俞公子寻衅挑事!文昭听颂辞说过,当初他把这五六个人挠得爹妈都不认识了,好在没有破相,不然罪过可就大了,这是积多少功德都抵不了的呀!
小俞公子挤出弯弯的月牙眼:“小时候不懂事,好在文公子你没有受伤,真是对不住!”
这也是位善良的孩子呀!
文昭笑道:“我那时也是小孩儿心性。如今城内各处都在修葺,还得委屈你们在这儿住些时日。”
小俞公子指了指身后的棚子:“能住在这儿已经很不错了,只是现下茹儿怀有身孕,我不能时时陪伴在侧,总觉得不安心。”
若没记错,这位茹儿便是幼时引发争执的源头,看来小俞公子终是得偿所愿了。文昭唤来一旁的宫人:“小俞夫人怀有身孕,麻烦再给她添置两床被子,一定要多多照拂。”
宫人应声后便去着手此事。
小俞公子在侧连连拱手作揖道谢。
“云知!”
众人回首,颂辞和游清淮正在不远处,颂辞冷着个脸,挤到文昭身侧,握住文昭的手,发觉有些微凉,便扭头看向敬安:“怎么不给他暖个手炉?”
还未等文昭替敬安开脱几句,颂辞又望向小俞公子,问道:“你是谁?”
文昭笑道:“他是你母后的表姑父的妹妹的舅舅的儿子,小俞公子!”
“…………”
小俞公子连忙作揖行礼。
闻言,颂辞好像想起了什么,微眯着眼打量了小俞公子一番,文昭猜想这人怕又是在喝醋了,怎么谁的醋都喝?自己在他眼里就这样招蜂引蝶吗?颂辞沉默不语,周遭像是慢慢攀附上了一层寒冰,冻住了脚,挪动不了半分。
游清淮顺手帮忙去搭了个棚子,走近后见到文昭便笑道:“你们这儿好热闹啊!文公子,好久不见,可有想我?文兮妹妹嫁人了没?我未来师父在哪儿?对了,听闻太子殿下即将选妃,我还特意带了几位美人来,算是赔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