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去公社
第一次听说如今公社领头人谢书记这号人物,但她心底里却早就不觉得这样的人就是什么遥不可及的大官了。甚至还有了点不屑一顾的意味。回过神她更是赶紧拉住了林淑云的手:“大娘,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别以为拿着高中推荐名额就能这么糟践人,我告诉你,公社书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菁菁那么聪明,读书又厉害,未来前途好着呢,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叫人给算计了去。”
再说,这种乡下,真到了结婚那步的,谁家还会放儿媳妇去读书的?“对,这肯定就是故意的,就想骗个聪明漂亮的媳妇回去呢!再说我们菁菁还这么小,可不能早婚。国家都说要优生优育晚婚晚育——”这是急得把后世的话都瞎掰出来了,她还没发现,一个劲儿哔哔,“真的,我跟你说,太早结婚不好的,你看我,我就是这么个例子,结婚太早,啥都不懂,那个儿子才没养住,你看我自己也是一身的病……”连自己都给当成例子来现身说法了。林淑云感动又好笑,看她激动得针线布头啥的都扔一边,整个人都有点抖的样子,也唬了一跳,赶紧把她拉住:“好好好,我都知道,你可小心些,这么大肚子都要生了,也多少顾忌着点!”
“你也是,话都没听我说完,我是那种人吗?你这话说的,真是……”杨妙华被拉住,整个人的状态也稍微回来了一点,不免有些羞愧:“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太着急了。”
实际上,她已经脑补到了上辈子孙菁菁后来的湮没无闻,是不是就有这个事儿的原因。甚至还联想了更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永远不要怀疑任何人的想象力,而且,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只有正常人想不到,没有坏人做不出来的恶。这些联想更让她感到不舒服甚至恶心。以前不知道没来往没感情也就罢了,便是听到了什么可能也就唏嘘一声,感叹一下也就完了。但这辈子真切和孙菁菁接触,感受着孙家人的好,享受着孙菁菁这个小女孩对她和兰珍的好,兰珍现在都会十以内的加减法了,还会写简单的数字,这才多长的时间啊!不是孙菁菁用心教是什么?再者,即便如今两人平辈论交,可在重活一辈子的杨妙华看来,孙菁菁就是个小女孩儿,是个晚辈,让她感激感动之余又生出了疼惜爱怜,这种情况下,知道有人对她打着这样龌龊的心思,又怎会不愤怒?她也想到了最坏的局面:“大娘,你跟我说,是不是那谢书记用手段逼你们了?”
上辈子那个谢秉良当了几十年书记,结果就是她死前两年红旗乡街道新造的整条商业街二十来栋房屋都是他的,这种情况下,杨妙华又怎么会相信如今这个谢书记会是什么好人?好人也提不出这么龌龊的事儿来。“他家要是真敢乱来,大不了我们也想办法,对,还有于知青!小于他肯定有办法的!”
她也立刻就给出了主意,一般的事儿她肯定不敢说找于书彬什么,可这事儿除了他应该也没人会有办法了。这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悲哀,对杨妙华这样没有文化没有见识的人来说,她对世界的认知始终是有限的,特别当她身处于这样一个环境中,看到和接触到的官吏只有谢秉良这样的,她便也充满了悲观,以为这个世界都是这样的,潜意识中随即认定了,只有家世才能对抗家世,只有强权才能对抗强权。“不不不!那倒不用!真不用!”
林淑云连连摇头,“这事儿还没到那步,不至于,真不至于。”
林淑云语气几乎是有些生硬的,紧接着眼神闪烁起来:“姓谢的还不敢那般撕破脸,否则我们肯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大不了鱼死网破。”
“只是这个事,我觉得未必没有商量一下的可能。”
“姓谢的只说要定下婚约,那样等菁菁读了高中年纪也差不多到了就可以结婚,想得倒是美,可这都新华国了,哪里还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亏得他还是个公社书记,还来这套。”
“我琢磨着,这事儿其实也不是不行,反正先答应,给小儿女定婚约什么的,这年头本来就不兴了。到时候他敢拿出来,我还要去闹他这个公社书记,包办婚姻知法犯法!我看是他害怕还是我害怕!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杨妙华眉头皱了起来:“所以呢?大娘你真觉得这样可以?别人会怎么说菁菁?”
说她有后世思维,那是有点,但也有一些时代烙下的固执。反正她就觉得这样孙菁菁的名声就全毁了。还说什么包办婚姻犯法——也许法律上是这样的,但他们这啥地方?上辈子她三个女儿两个大的婚事都是她一手定下的,谁管啊?那还都是十几二十年后了,尚且这般。可说这地方民风民情如此,非要唱反调才容易犯众怒,到时候更没人会站在孙家这头。“那有什么?反正读高中是在县城,让菁菁就在县城别回来,读了高中,要是有本事呢,再读个大学。就是读不上大学,那有高中文凭,就可以参加县城工厂的招工,大不了我们再请托请托,或是凑点钱给她买个工作,就可以吃上供应粮。以后再在县城里找个小伙子结婚了,多好,根本不用回这里。”
林淑云话里话外对本地山区是很嫌弃的,这也并不稀奇。不说农村和城市的天差地别,就说孙家在此处也是并不愉快的,上辈子他们那么快就举家搬进城了,现在会给唯一的闺女规划这么一条进城路,也属实是很正常的了。“她能一辈子不回来?还有你们呢?”
“我们怕什么?姓谢的还能来弄我们?”
林淑云梗着脖子,“只要她日子过得好,本来也不用回来,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回来干什么?我还不信了,姓谢的有本事追到县城去?大不了,让她自己再厉害些,我们再想想办法,给她往外调呗!这世界那么大,只要能走出去,有这么一条路,还怕活不下去吗?只要读了书进了厂,吃上供应粮,怎么都比下地强!”
这话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杨妙华也看出了林淑云的虚张声势——如果她真的已经打定主意,也不会那般犹犹豫豫,这会儿说得斩钉截铁,更多的像是在给自己壮声势。或许,也想得到她这个旁听者的支持。可她着实很难支持:“可是,可是……大娘,这只是你想的状态。县城哪有那么多工厂招工的?要有知青也不会下乡了。再说菁菁答应吗?”
“我不答应,大不了不去读高中!为什么就非得去读高中?”
孙菁菁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显然,她刚刚应该是一直在听着的。只见她一脸憋屈:“读高中有什么好?那些高中校里老师都没几个了!有几个在那里真正用心读书的?就算读了高中,大学一样得靠推荐。到时候又轮不到我怎么办?难道再去把自己卖一次?!”
“你!你给我闭嘴!什么叫卖?你个女娃娃你知道什么你张口就乱说?你是要气死我啊!”
“要定什么婚约才能去读高中,这不是卖了我自己是什么?这狗屁的高中,我还真不上了!”
“你说得轻巧,你以为留在生产队有你好日子过?你干过多少农活,你光是会顶嘴!真是把你养太好了,一点不知道好歹!”
“不会我可以学,谁天生就会的?大不了就是辛苦些!我可以……”母女俩针尖对麦芒,吵得不可开交。杨妙华急得劝也劝不住,又见孙菁菁竟然一言不合就往外走,嘴里直嚷:“我自己去公社,我去找谢书记,我跟他直接说明白了,这高中我不读了,他爱推荐谁推荐谁,反正别想让我把自己卖了。”
“回来,你给我回来!”
林淑云赶紧追出去,太着急,竟然左脚绊右脚,自己没站稳给摔了。好在反应快手撑地,不然这撞到门槛上脑袋都得撞破。杨妙华看得心惊胆颤,还想伸手去扶,结果林大娘看着温柔文气,这会儿倒是强硬得很,都没呼一声痛,爬起来就又追出了门。连带着趴在大门的大黄狗都嗖一下站了起来,又看着屋子里的杨妙华,摇摇尾巴,还是窜出去了。片刻的功夫,这偌大的院子里竟然只剩下杨妙华,以及迟了一步跟出来的赵兰珍——自打出了上回的事,杨妙华也不放心让老大一个人出去玩了。索性每次到孙家这边来的时候就把她也一起带过来,就算孙菁菁不教她学习,一大一小一起玩也挺好的。主要菁菁也不嫌弃。“妈妈?”
“没事儿,我去看看。”
杨妙华只不过迟疑片刻,就决定还是去看看。只她又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大肚婆,正儿八经的大肚婆,哪里走得快?等她穿过青石院坝,走到竹篱大门的时候,那母女俩已经只能看见林淑云远远的一点影子了。“杨二姐!”
正此时,孙家父子一行回来了。杨妙华松口气:“快快,你们回来的正好,菁菁去公社找罗书记了,大娘也追着出去了,你们快去看看。”
她伸手指着方向,孙大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转身就追了过去,孙老三更是直接跑了起来。孙老二性子活泛点,站在原地还宽慰杨妙华:“杨二姐,你别着急,还是进屋去坐坐吧。”
当然,他是不打算进去的。“好。”
杨妙华知道自己这样子去了也只能添乱,想想又抬起头,“建业,你去——算了。”
“兰珍,你去大瓦房找小于叔叔,跟他说往公社去一趟,要是遇到你林老姑和菁菁嬢嬢回来,就跟他们一起回来。要是没看到人,就直接去公社找谢书记。听懂了没有?”
她又重复了一遍。“记到了嘛?就说是我说的,麻烦他跑一趟。”
“等一哈!”
孙建业也反应过来了,“于知青怕是跟赵哥一起去你们家了,应该还没回大瓦房。”
他们是一路出去又一路回来的,杨妙华立刻就对兰珍道:“好,听到没有?老大你不去大瓦房,回家去,对,你爸爸在家让他一路去。”
真闹大了,多个人去也壮壮声势,反正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要得,我跑回去。”
小孩儿未必会懂许多,但基本的辨别情绪还是会的,赵兰珍使劲儿点头,就直接跑出去了。急得杨妙华又在后头喊:“小心点!”
孙建业还有些发愣,看到小女娃一骑绝尘冲出去,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那个,杨二姐,还是我去喊嘛,我跑得快点。”
说着就真跑出去了。行吧,这大门都不锁的,她就在这里守着好了。“那你等会儿喊我家老大到这边来哈!”
他们肯定是要直接杀到公社去的,那场面不一定会闹大,但肯定会不好看,小孩子还是不要去掺和了。他们这儿离公社不算太远,快走也就是半个多小时,跑的话更快。但这会儿杨妙华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希望孙菁菁立刻找到谢书记说个清楚好,还是不要这么冲过去闹得太僵。她又开始后悔,自己其实应该好好跟林大娘解释一下的。她毕竟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这种所谓的推荐读高中推荐上大学的事儿,也没有几年了,只要捱过这几年,等恢复高考,孙菁菁也还不大,照样能报考——她也是后来看电视知道的,恢复高考这几年,拖家带口去上大学的都不少,孙菁菁怕什么?也不过就是在家多吃几年饭而已,孙家又不是养不起。其实林淑云愁的只是因为看不见希望,才会想着哪怕不择手段也要给女儿挣出一条走出这村里的路子来。想通这点,杨妙华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怎么就那么不会说呢?但因为只有一个人,足够的时间空间给她思考,她又很快冷静下来,事实虽是如此,可她要怎么说呢?说她重活了一辈子,就算不把她当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给举报了,那也多半当她是疯子。正常人谁说的出这话来?再说她其实仔细想想,自家和孙家也没就亲近到能把自己这辈子的底牌都完全相告的地步——实话说这事儿太玄乎,她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那就只能说是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可这几年知青中其实也反反复复在提高考,次数多了就跟狼来了一样,也没人信了。难道又推小于身上去?杨妙华想着想着又泄了气。算了吧,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知道那边弄成啥样了——都这个点了没回来,那就必然是朝着公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