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记忆深处
虽然时间在往前慢慢地走着,可纪恋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就像时间在静止,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悲伤,都同时裹在了身上。每一个过早醒来的清晨,纪恋再也听不到任何熟悉的声音了。纪思没有在耳边叨念着期待已久的晴朗天气了,子衿亦没有抱怨清晨的一连串的闹钟。
从纪思的葬礼后,匆匆见过几次面之外,纪恋再也没见过子衿的身影。她和自己当年离开她的方式一样,只留下一封抽象的不到十个字的留言:我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纪恋重新开始上班了,不在尽然的公司,而是在对面的公司。子衿离开这里之前给纪恋安排的,她说要是整天一个人闲在家里,只会偷偷抹眼泪,不如把自己安排起来,可能会好受一些。
虽说尽然之前也说过要纪恋到对面的公司上班,但后来的种种事情,让他很不情愿纪恋跟何以念在同一个地方共事。
见到何以念会是一件相当尴尬的事情,就算纪思生前和他的关系不错,他带她出来玩过几次,也说明不了什么。
纪思葬礼之后,纪恋查看了纪思的手机,细翻了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有不少话题是关于纪恋本人的。何以念千叮咛万嘱咐纪思,每次要把聊天记录给删掉,要纪思跟他保守秘密。临近死亡的纪思,哪里会有万全的头脑,偶尔会有留下忘记删掉的信息。
有句话,一直刻在了纪恋的心里:如果你能好好活着,我娶你。
纪恋不知道他这么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给纪思一些生的欲望吗?还只是徒增她生命的悲剧?他何以念又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呢?
纪恋本来就对他的各种行为过逾心里不痛快,看到他竟然在纪思死前说这样轻薄的话,她心里愈加痛恨他了。
忙完新公司的各种入职手续,纪恋去办公室见了子衿的父亲。他正埋着头,看着文件。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纪恋还没有开口,他就认出她了。他有时真的很像纪恋的亲生父亲,他把他的慈爱,毫不吝啬地分给了她。
“干爹。”纪恋喊着,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但是在工作中,纪恋还是和别人一样叫着他尚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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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时候,纪恋准备回家,无意间听到了争吵的声音正好从旁边办公室里面传了过来。
“孩子啊。”像是干爹的声音。
“拜托你别这么叫啊。你最好是要你们全家都小心,尤其是你的那个宝贝女儿尚子衿,要是我不爽的话,我会废掉她的。哈哈,我怎忘记了,你们家就两个人。”
这句话是谁说的?为什么要这么恶毒呢?为什么要针对子衿呢?但声音有些熟悉。
“你敢这样的话,我先把你给废了。”纪恋在心里已经回应了这个人。
纪恋推门走了进去,看见的是董事长和何以念。何以念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而董事长一直是一脸的平静和慈祥。
“你怎么进来了啊?”何以念有些错愕地看着纪恋。
“你把尚子衿怎么了?为什么这些天,我都没有看到她的人呢?你把她怎么样了?是不是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纪恋抓住他的衣领质问着他。
而纪恋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冰圣的事情,子衿是自己想离开一段时间,想过一个人的生活。
“什么叫我把她怎么样了,她有一个这么有能耐的父爱,我又能把她怎么样啊?”何以念说着,目光死死盯着董事长,不依不饶。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沉稳,不管何以念怎么说,怎么闹,董事长都不动声色,面容静如止水。
“今天我还是得重申一遍,一切与你有关的,你所在乎的人都是我仇恨的对象,你最好是多雇一些保镖保护他们,不然我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何以念恶狠狠地说着。
“你在说什么啊,何以念。”纪恋一拳就打在了他的脸上。何以念没有回手,董事长一把拉着了纪恋。
纪恋想着,这个男人到底有几副面孔?在我面前是一套,在纪思面前是一套,在尽然面前又是一套。我已经被他的这些面孔恼地不可开交。今日,他倒好,又让自己开了眼,见了第四个面孔了。
“何以念,你那句话若是真的,那你攻击的第一个对象,应该就是我了,我是董事长的干女儿,你可以百倍甚至千倍的力量,把我刚刚打你的那一拳还给我啊!”这种恶狠狠的放话,纪恋也会。
纪恋想到之前还拜托这个男人照顾子衿,简直就是亲自把羊送入虎口。
“你让我这里很疼,你知道吗,纪恋。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我是忍受了好久好久的。”他指着自己的心脏说道。
而纪恋狠狠打下去的是他的那张脸。他话中的意味,纪恋还真的没有听明白。什么叫忍受了好久??
“纪恋,别打了,我们还是走吧。”董事长说着。
“好。”她回答着,然后就和董事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纪恋轻轻的扣上了门。就把这个不知高低的家伙,关里面面壁思过吧。
“好像认识,似乎很熟的样子。”董事长说着,嘴角有很细小的笑意。纪恋很佩服董事长啊,不管经历什么,都能措天下于泰山之安。
“熟悉?也谈不上吧,也没怎么正面来往过,知道他的存在。大概是这样的吧。”纪恋想用这样的轻描淡写撇清和何以念的关系。自从他介入纪思的事情之后,纪恋就开始对他愈加不满了。
“其实你很早以前,就见过何以念的。”董事长对着纪恋说着,眼神是在提示她快点检索一下自己的记忆。
“很早以前见过?我怎么没有一点的印象呢?”董事长大的话让纪恋愈加疑惑。
“你和子衿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啊?”董事长问着,他老人家自己应该也记得很清楚。
“从初中开始,那个时候她就坐在我的前面。”纪恋回道。
“你们读初中的时候,经常到外面疯,你来我这里的回数也比较少,但是到了高中,你们这两个孩子就有所改观,变的文静了。除了上学的时间,你们基本上就是在我家里度过的。你还记不记得。”干爹说着,洋溢着一脸回忆的幸福。
“是的啊,高中时候,作业也多,哪里有时间到处疯啊。那个时候,我总是在你们家看到一个男孩子。瘦瘦的,个头也不是高。子衿基本上不和他讲话,也吩咐我不要和他讲话。”纪恋回忆道。
纵使被子衿下了这道命令,纪恋还是会找这个男孩子聊聊天,只是他很不领情。
“你记起来了吧,何以念就是那个男孩。”干爹这么一说,纪恋相当的惊讶。
那个时候,那么瘦弱的男孩子就是现在的何以念吗?纪恋的大脑自动地将这两个形象对比着,难以相信是同一个人啊。
“那个男孩子,怎么说呢,也算是相处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肯定不会把他忘记的,他不是叫何年吗?”纪恋疑惑地问着。
“他以前是叫何年,不知为什么,后来就自己把名字给改了。”
说实在的,算一算日子,都是□□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最后说的那番话,纪恋一直未能忘怀。
而现在的何以念,早已经从以前的那个瘦弱的躯体里,成长为一个男人了。现在的何年没有当年的生怯,没有当年的无助,但是这眼神,这性格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干爹这么一说也解释了何年这些日子以来,对纪恋还算是比较友好的理由了。
“纪恋,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干爹说地有些勉强。
“您尽管说吧,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全力完成的。”干爹轻轻地走在了纪恋的前面,背影显得那么沉。
“纪恋,我看你和何年也挺有渊源的,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可以不可以照顾一下他呢?”
“照顾何年?为什么啊?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啊。您也看到刚刚他那些行为,说的那些话语,真的还跟十几岁的时候一个样子,根本不讨喜。”纪恋抱怨道。
干爹的这个拜托让纪恋太出乎意料了。何年可是刚刚跟他针锋相对的死小子呢!
“纪恋,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心地善良,其实何年也是一个好孩子啊,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他没有亲人,也不愿意接纳别人,一直都是一个人,除了那些恶狠狠地的话语,他什么都没有。”干爹说道。
纪恋记起了第一次遇见时,他说自己是“不检点的老女人”。
“这孩子内心其实很孤独,也很封闭,他需要有人用真心去关心他。我虽然有努力试着去打开他的心,这样反而让他反感我。”干爹解释道。
“可是我,我……”这样的请求有些勉强,要怎么照顾一个成年男子?
“只用像朋友一样去关心他,偶尔问候一下他,让他觉得……觉得这个世界上并不是要用力仇恨的。”干爹说完就给司机潘叔打电话,要他把车开到公司门口。
“纪恋,你去看看他吧,你刚刚那拳把他给打疼了,你也说话太重了点。”干爹走出了几步转过身对着纪恋说着。很明显不管何年怎么个闹腾法,干爹还是很偏爱着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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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年身体靠着墙,坐在了地上,一个人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连纪恋进来的动作都被他给漏掉了。可能纪恋的拳头还是有些力量,把他打得元气大伤。
纪恋拿出口袋里的纸巾,本来是想替他擦拭一下嘴角,但一想到事端还不是他挑起的,于是就冰冷的往他面前一扔,让他自己去擦。
“对不起,何哎,我从今以后,到底是怎么称呼你为好呢?”
“你指什么?”他微微抬起头来,密切地看着纪恋。
“干爹刚刚跟我说了,你就是何年。刚刚我,那个,我对不起啊,我太用力了,禁不住就”纪恋语无伦次地说着,无法像朋友那样为他做点什么,就连着一句对不起,也不够有诚意。主要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
“不疼。”他用手轻轻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唇。
“真的很不好意思啦,反正疼,你也疼过了,我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那我还是先走吧。”纪恋正准备走。
目前的纪恋还无法消化他是何年的事实,得赶紧消失躲起来,一个人安静想想才行。
“别走,纪恋。”他的右手抓住了纪恋的左手。纪恋以为自己一个很有力量的女人,可她还是轻易被他拉到了他的面前。他嗖地快速起了身,按住了她慌忙乱动的肩膀。
“你是想现在就把那拳还给我吗?我才来这里没多久,又和董事长这么熟,再加上又认识你这个风云人物,再有打架的事端,我很快就会出名的。不过也行,你就打吧。”纪恋昂起自己的头,面对着即将来临的拳头。
他没有说话,而是把他所有的力量全部都压在了纪恋的肩膀上面,她完全动弹不了。
“你不用紧紧拽住我,我不会挣脱的,那你现在就打我吧,打完了,我们都省事。”纪恋半眯着眼睛,就是不见他的拳头向自己的脸凑过来。
“我不会打你的,放心,我还真的没有打过女人。”他说着。
什么破原则啊,怎么男人都会给自己立一个“绝不打女人的”贞洁牌,然后层出不穷的家暴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你想怎样啊?”见何年迟迟没有下手,纪恋问着。
“你和我之前见到的形象,完全不同了。我记得以前,你是一个相当温柔的女孩子,文静优雅,怎么长大了,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他笑着说。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还不是变化很大啊,好意思说别人。”纪恋反讥道。
他的脸慢慢向她这边凑了过来。
“你干嘛?干嘛?”纪恋重复着。
纪恋突然想起了在乡村和尽然在一起的时光:一起在野外露宿的晚上;沐浴时,他突然吻了自己的嘴唇。
在纪恋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何年,而她满脑子都是苏尽然的样子。
他突然停止了倾向纪恋的动作,说道:“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我真的让你很为难,让你觉得很讨厌吗?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纪恋,能告诉我原因吗?你以前可没有像这样畏惧我接近你的。”
“我们做朋友吧,像亲人一样的朋友,所以我们……”纪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眼神一直在回避着他那热切的目光。
而他也回避着纪恋刚刚说的话语,努力地咬着自己的唇。纪恋看到了鲜血从他的唇边渗透了下来。何年此刻到底是怎样的愤恨,会把自己给咬伤啊?他唇边的血,滴在了他的的衬衣上。
“纪恋,我有个不情之请。”他胡乱揩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继续说道。
“你先说说是什么吧,免得我做不到,不敢先胡乱应下来。”此刻站在纪恋面前的,不是何以念---苏尽然的某一个朋友,这种无所谓的身份;他是何年,纪恋以前口口声声喊的“年年”。
“你怕了吗?”何年柔声问道。
他正好抓住她擦拭他嘴唇的右手。他是年年,纪恋不可以放任不管。
“没有。你说吧。”把用过的纸巾揉成了一坨,纪恋紧紧捏在了手里。
“纪恋,你能不能,还跟以前那样,叫我年年呢?”他试探性地问着。
“就这么简单?”纪恋还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嗯,就是这么简单。”他僵硬的脸,此刻像是朵朵开放的桃花,一点一点墨染开来,最后凝固成了唇边的一弧小小的微笑状。
“这个好说,年年年年。”虽然是火上弄冰的事,但是久经年岁,这两个字说出来,纪恋真的太不习惯了。
“嗯,我在呢。以后就这么叫,可以吗?就像是我们十几岁的时候一样”他没有挑纪恋的刺,对着她把桃花开得繁华到要落尽的盛态般的甜笑着。
“这个,这个恐怕有些为难了,毕竟都快十年了,那个时候虽是习惯了,现在却极其不顺口。”纪恋为难地说着。
纪恋尴尬地绕着自己的头发,惊叹于自己以前是被什么把魂给迷住了,即使他不理睬自己,还是逮着他叫年年。果然人越长大,就越觉得以前的自己幼稚。
“可是我一直一直等着你会认出我来,你能像以前那样叫着我‘年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这样叫过我,也只允许你这么叫我。”他固执地说着。
“年年年,你别闹了好不好,那都是我不懂事的时候的干的营生,现在我们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一个小名而已,用不着这么较真,谁都可以叫的。”纪恋说道。
不管时间怎么变,他的个性还是不变,他以前就有些执拗,现在大了,越发牛心了。
“不是的,我从十四岁就开始懂事了,十四岁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直都没有变过。”他说着。
此刻原本盛开的朵朵桃花被突如其来的风霜全部打灭了,他的面容又开始严肃僵硬起来。
以前的纪恋会服小做低地安慰他,歹说好说地劝解他。只是多年后,纪恋做不到了,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我们的关系就定格成你和苏尽然之间的那种兄弟关系吧,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兄弟,我完全没有意见。”纪恋说着。
“我最讨厌你在我的面前提苏尽然这三个字了。”何年说道。
纪恋看见他怒视的双目中有些可怕的东西。
“那你想要怎么样?你和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纪恋问道。
“都说了不要再提那个人了啊!”他有些被惹毛了一般。
“念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如救命稻草般响起。
似乎有人进来了,她惊异地看着纪恋和何年。
纪恋回头看了看,心里一惊,想着是蓝尾吗?她不是在对面公司上班吗?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呢?
蓝尾是纪恋之前的同事。
“蓝鸢,你先出去,把门带上。”何年说着。他的声音很低沉,语气却很严厉。
她叫蓝鸢吗?和蓝尾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是双胞胎姐妹?那个女子没有照做,只是一个劲的喊着“念哥”。
纪恋推开了何以念,从他的身边挣脱了出来。那个女孩子复杂的眼神和不满的情绪,毫不保留地砸向了纪恋。她恨不得用眼神给纪恋来几个耳光。纪恋意识到了自己被极端仇视着,发誓做个知趣的人,搬起脚,正准备离去。
“你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吧?”纪恋问着。
不管这个女孩子用怎样迫切的眼神看着纪恋,纪恋还是以从容不迫的姿态应对着。
女子用力点了点头,肯定了纪恋的说法。
“领导找我也没有什么事情,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你们两个人慢慢聊。”纪恋故意把这两人拉到了一块。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很主动地往何年的身上蹭着,故意将纪恋跟何年隔开了一段距离。
“我还有事情,先走了啊。”纪恋趁着这个空子就拼命往外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