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晴天霹雳
从小允家乡归来之后，接下来的这个月，苏尽然忙到一见难求的程度。后来纪恋才知道苏尽然求了他爹来小允家乡投资建设。做成这件事情的代价就是：苏尽然回公司帮助父亲处理业务，不能过以往随意妄为的散漫生活了。
纪恋每年都会发生一件怪事情:会大病一场，大概持续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而且每年差不多都是在同一时段。去医院检查也检查不出问题，但是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就被当成了重护病房的病人一样，每天都会有人陪着。每天三餐都会被逼着用食。
这短短的一个星期的时间里,纪恋似乎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日益膨胀。不管她怎么央求,那些汤汤水水还是不断地送到这里。
因为纪恋的缘故，尽然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整天研究什么膳食，什么平衡营养，还发誓往后再也不会让她吃泡面了，就连泡面的味道也不会让她闻到。
尽然公司有事情，他也想赖在这里。他的手机都快响翻天了，他还不去接电话，每次纪恋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给赶走。尽然走了之后，后继又有人扑过来了。
接下来的就是子衿了，这女人，比苏尽然还要固执。她看纪恋最近身体不快，这几日晚间是不着家的，她白天到处乱窜，找东寻西，搜集各种东西给纪恋送来。可每每带来的怪异的东西，都用不上。
子衿走了后，纪恋还是不能安宁，接下来，就是亲妹纪慕过来对她嘘寒问暖，进行各种骚扰。这段时间，妹妹每天都翘晚自习，跑过来陪着她。就算是闷坐着，什么都不干，纪慕还是要过来暖暖场。
纪慕从来没有跟姐姐讲过学校里面的事情，也没有聊过她的老师，她的同学，甚至连她的好朋友，都没提及过。
但纪慕所给的陪伴大多以沉默开始，以动漫，明星的八卦为高潮，最后以无言收场。纪慕顺带谈及了她最近发现，现实生活中竟然也有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风流人物。她讲到欢快之余，又怕姐姐批评她沉迷美色，不顾学业，又戛然而止。
纪慕真的是，东扯西扯兀自欢喜，问及学习愁眉苦脸的典型类型。
对于纪恋来说，生病的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每日如渡劫一般。
纪恋终于将一个星期的时间熬到了尽头，功德圆满，大家皆了事。
此刻手机疯狂乱作响着,纪恋看了看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她没有去接。她以为只是骚扰电话罢了。可是手机一直一直响着,让原本安静的房间显得更加安静了。纪恋胃里面似乎还蠕动着对方惨烈的咒骂声。
像是靠近灼热的火焰一样，纪恋接近手机接听了电话。
“喂？”她决定用温柔的声音弥补自己迟疑的动作。
“纪恋姐姐。请问你是我的纪恋姐姐吗？”电话那端喘着气息的声音让本来有些疲倦纪恋，立马本能地直立起腰背来。还没等到对方讲话，说明此次的意图，纪恋就慌慌张张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了，一言不发。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叫她“纪恋姐姐”的人屈指可数。
纪恋再次把听筒贴近耳边的时候，电话传来的是“我是纪思，你的妹妹纪思啊！”
这个叫纪思的人见纪恋一直没有回复，把电话给挂断了。这个号码再也没有给纪恋重拨过来，等她镇定下来，回拨的时候，电话那端一直没有人接。
纪恋也开始急了，一遍又一遍地播着那个重复的号码。她心里想着：我的妹妹纪思。这是什么意思呢？跟我一样的姓氏，单名一个“si”字，是思恋的“思”吗？若是的话，“恋”“慕”“思”，这个取名的风格，太像我们纪家了。
纪恋想着得回家问问妈妈，一切是怎么回事。她应该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一个人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妹妹。纪恋胃里又开始纠结一些无以名状的东西，原本还未好彻底的身体开始隐隐疼痛了起来。
心脏似乎存在于生命之外，毫无关联地在疯狂地搏动着。
按门铃，是纪恋母亲开的门，父亲也在，正坐在沙发上面看着过期的报纸。纪恋看着这两个原本生命里最亲，却跟自己渐行渐远的人，心一下就乱得如自捅了个大窟窿一般。
“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全，到处跑个什么啊？”母亲批评着。见纪恋迟迟没有进来，母亲一把捏住她的手臂，往屋里生拉硬拽着。
“叫你住在自己的家里，你死活就是不听。像是家里有什么要把你给吃了一样。你爸爸也劝你，你还是不听。我真的是拿你没有办法。你这孩子，真的很不听话，完全不让我省心啊！你看看你自己，当年读着好好的大学，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擅自转学了。这几年，有哪件事情是让人安心的。”老妈见到了纪恋就不停地唠叨起来，一副想跟她把新账旧账一起算清的架势。
老妈随手把纪恋摁到了沙发上面，进屋给她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了身上。纪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学不会温柔了，有着这么粗鲁的母上大人，自然是有样学样。
“你看看隔壁的小茜，人家都开始生第二胎了，她多懂事啊，老早就把家也成了，孩子都有一双了，你知不知道小茜跟你是同一年的啊！前两天她还在问你的事情。我都不好意思回答了，索性说你坐牢去了。”把纪恋安顿在沙发上面，妈妈又开始找各种话语来攻击纪恋。
二十四五岁，就已经有两个孩子拖着，哪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与世隔绝，在家蓬头垢面，相夫教子就是最符合他们老一辈人的思想的“美好生活，似锦前程”。
相比其他家的孩子，纪恋这辈子唯一不用受的气就是，她妈从来不用在自己的面前说别人家的孩子多会读书啊，又考了第一名，考了好大学之类的话。
纪恋看了看正在看报纸的老爸，他是充耳不闻，一心扑在了旧报纸上面了。纪恋的家可能就跟其他家庭一个模样吧，都是刺刺不休的母亲，搭配一个万事不管的父亲。
纪恋不想去理解母亲，母亲也懒得理解她。
此刻三人皆无语，每个人占据了沙发的一席之地。
“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纪恋用近似哀求的目光看着在旁边忙碌的母亲。
“你在说些什么啊？”母亲冷漠地回了一句，继续着手中的活儿。
“为什么有个人跟我说她是我的妹妹。据我所知，我也没有什么堂兄弟姐妹，怎么会出现一个妹妹呢？难道爸爸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弟兄吗？就算有的话，也不会给我打电话啊。”纪恋问着。
质疑的眼神只能悬在了空中，无处可栖，而她泊在了这种完全无法控制的局面内。手机中那个短短的声音又近乎真实地在她的耳膜合起又落下。
父亲起身，纪恋看不见他此刻的眼神。背对着女儿，他离开了沙发，站在了客厅的角落，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快点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人是谁啊？给我打电话的人是谁啊？为什么我给她拨过去，她就是不接我的电话啊！”纪恋掀开了身上的毯子，站直了自己的背，俯视着坐在陈旧沙发上的母亲。
母亲依靠在沙发上面的身体开始扭曲，然后，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开始不安起来。这个问题像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诅咒一般，让她骇然。
“她有给你打过电话？怎么可能啊！纪思怎么可能有你的号码呢？”母亲低头说着，停下手里的活。
她想拼命否定这么明显的事实。
“你知道纪思？”纪恋急不可耐地问道。
纪恋感觉生命的线条全部都拧在了一起，她只想彻底搞清楚这件事。
“她是你的妹妹，你的双胞胎妹妹。”母亲终于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了，一气呵成，说出这样的一个秘密。
纪恋心里想着：我的妹妹？和我分享着同样血脉的亲妹妹？长了二十几年，今天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妹妹。
“我妹妹？那纪慕呢？还是我的亲妹妹吗？”纪恋问道。
母亲起身，用她那被岁月剪得粗糙的眼睛望着纪恋说：“你竟然开始怀疑纪慕不是你的妹妹，要不要我带你们两个去验个dna啊？”
母亲开始不安，渐渐失去了理智。此刻，父亲已悄然进了房间，显然他不想参与进来，而把此事完全抛给了母亲。
“现在用不着讨论纪慕，我只想知道关于纪思的事情。为什么她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这么些年里，我为什么会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呢？”纪恋问着，步步紧逼着母亲。
母亲像是在拼命逃避着往事一般，她掩起自己的脸，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往后回望，一切都会被湮没掉。她是得好好想想了，自己是如何心安理得地抛弃了自己的骨肉，还活得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会彻底弄清楚的！”“彻底”这两个字，纪恋用很重的音发出。
“她根本就无法和你一样，你和她之间注定就是不同的！”沉默了半晌，母亲将掩面的手撤了下来，竟说了如此荒唐的一句话。
“注定不同？你又是把这个归结成命吧。为什么不能生活在一起，我为什么可以留下，她就不可以留下呢？我觉得有一个更好的方法，你当年应该把我和纪慕一起送走的！干脆不孕不育，一个都不要，这样的话，你和老爸两个人就可以过得更加清静！大家都过得清净！”说罢，纪恋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了。
“我不想跟你多说了，你又知道什么啊！你就不知道你那张嘴，比刀还要锋利，说话的时候，从来不想着会不会伤着人，脱口就出。”母亲说着，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
母亲毕竟是这么一把年纪了，什么样的沧桑没有见过。面对纪恋再怎么尖锐的问题，她还是很沉静地把矛盾指向了纪恋的口无遮拦，全权看不到自己所作所为才是风刀霜剑，对着受害者真割实刺着。
“你就把纪思当成了无用的废品给了别人，希望自己再生一个儿子，结果很不幸，你又生了一个女儿，对不对？这些我都知道，你要的什么，我一清二楚。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知道！”纪恋把这些话狠狠甩在了母亲的脸上。
纪恋一直认为母亲以及奶奶都把纪慕当成男孩子养的。慢慢地，纪慕再也没有穿裙子，没有留过长头发，衣服基本上都是休闲款式。母亲把对一件事情的渴望愚蠢般得强硬加在了另一件事情上，她根本就不管这两件事之间存在无关联性，以及硬性的排斥。
“是的！”母亲说着这两个极端的字眼。
是的，一道巨大的伤口，在淌血，在流泪。纪恋扬起的巴掌狠狠地落在了母亲的脸上！事隔太久了，这一巴掌根本就起不了什么效果，她浊厚的皮肤也无法把疼痛传达到心里面。而这一巴掌只会徒增纪恋与母亲之间的敌意。
纪恋不想再局限于这个房子里面了，她找不到合适自己的空气。
“我可以过滤掉和你之间的关系，把你处理成陌生人！对于这件事，你永远也无法被宽恕。”纪恋对母亲说着最后一句话。
突然之间，她觉得以前和母亲之间的不同意见都是些小事。吵吵闹闹，也不会到鱼死网破到断绝关系的地步。但是这件事情，把她们的关系推到了风浪口上。不管母亲说的“是的”这两个字的真实成分有多少，都无法让她释怀。
纪恋把门狠狠地合上，活生生地将自己和母亲之间的那些情愫摔碎。疼痛在她的身体里，微微颤抖着。
纪思，这样一个名字，成了纪恋脑海里不停轮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