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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雄赳赳气昂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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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濂家没有慕家大院那般的道道围栏的和片片砖瓦的堆砌,慕急既不用敲门也不用翻围栏,只需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慕急在来的路上,身上竖起的那身从慕家次大院带出来的孤傲让他以为他能像只昂扬的大公鸡似的走进申濂的家,好伸张他不属于这里,不屈服申濂的志气。可没成想,他最后却像只落水的老母鸡似的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慕急推开与屋顶只连接着半面的木门,木门好似不欢迎他似的,发出一声悠长的声音。

    屋子很小,墙面是土胚和麦草黄泥浆制成的,屋内因矗立在房前的参天大树而遮蔽的甚是阴暗,好似和外面的炎炎烈日秋毫分明。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木板床,一盏煤油灯,一个小灶台,什么摆着一口黑乎乎的锅,灶台旁边堆放着一堆木柴。

    申濂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张用木板子制成的床上,床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凉席。

    申濂闭着眼睛,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在没有阳光的屋里显得格外的阴暗。

    慕急:“申爷爷,我来了。”

    申濂没睁眼,也没出声。

    慕急又走近了申濂几步,提高了音量,说:“申爷爷,我来了。”

    申濂睁开了眼,咳嗽了几声,嘶哑着嗓子说道:“来了就去做饭,没必要跟我说什么话。”

    慕急心里有点不乐意,但也无可奈何,问道:“爷,您吃什么饭?”

    申濂:“竹子不都跟你说了?还问我做什么?”

    慕急:“哦。”

    申濂家没有慕家大院似的单另的厨房,慕急盯着那口黑乎乎的锅,走了过去。

    慕急站在灶台的面前,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提起锅盖。

    申濂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小兔崽子,还嫌我们家锅脏?我们家锅再怎么脏,哪脏的过你的心呢?”

    慕急没有说话,把锅盖放在一边,便拿起旁边的木勺子,从地上放着的小缸里舀水。

    申濂在一旁喊道:“水放少点,完了你还想让我自己去抬水不成?”

    慕急瞪了申濂一眼,然后把勺子摔到一边,自顾自地开始用火钳把柴往灶下面扔。

    慕急不像其他的男孩子,他平日里帮黑嫂干活干的多了,干起这些锅灶之事来也是得心应手。

    不知是做饭的缘故,还是慕急的原因,申濂的屋里被热气一腾,倒也显得热闹了起来。

    慕急烧上水后,就蹲在一旁等水开,他环顾四周,这间屋子里称得上最值钱的东西可能便是那墙上挂的几幅字画了。

    几幅字画都已经磨损了,破破烂烂的周围用胶水粘的牢牢的。

    慕急不太认得上面的字,只能认出一个‘家’字,申濂看慕急一脸茫然的模样,轻哼一声:“小兔崽子,连个字都认不全!”

    慕急:“不认识咋了?”

    申濂:“不认识还有理了?”

    慕急:“我不认识又能怎样?”

    申濂:“你不认识,你就是文盲!”

    慕急站了起来,在朦胧的蒸汽里,憋着通红的小脸,喊:“我不是,你才是!”

    申濂也坐了起来,说:“你竟敢说老子是文盲?老子认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慕急:“你认不认字跟我有啥关系?你认了那么多字,申多哥还不是半个字都不认识…”

    申濂在听到申多名字的那一刻就下了床,健步走到慕急面前,一巴掌下去刚好打到慕急的脸上,那抹挡在慕急面前热腾腾的雾气,也没挡住申濂那厚重的巴掌。

    慕急捂住脸,恶狠狠地瞪着申濂,申濂气的发抖,用手指着慕急,说:“你有什么资格说申多?”

    慕急一言不发的盯着申濂,正僵持不下,竹子来了。

    竹子在怀里兜着一条小草鱼,两手死死的捏着衣服边,大喊着:“爷爷,今儿我给您抓了条鱼,给您补补身体。”

    申濂应了一声,便上前迎接。

    申濂走后,慕急憋在眼眶里的泪珠滚落在了脸颊上,右半边脸火辣辣的疼,泪珠流在上面像是要把烧灼的皮肤穿透一般。

    慕急用袖子抹了把眼泪,便走到锅灶旁边,拿起地上摞在一起的蕨菜,低着头走出了门。

    竹子:“爷爷,那小子咋了?他有没有按我说的做?”

    申濂:“哼!他提你哥,还说你哥半个字都不认识。”

    竹子:“他提我哥干嘛?”

    申濂:“鬼知道抽了什么风?我打了他一巴掌,他就拉着个脸…”

    竹子:“打了一巴掌?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申濂:“嗯,快别兜着了,咋爷俩不管他,咋做咋们的。”

    竹子:“嗯好,爷爷。”

    在慕急的记忆里,他不爱哭,他觉得自己是个小男子汉,不怕天不怕地。

    自己哭的次数不多,所以也记得特别清楚,哪年哪月哪日哪时,自己哭了,为什么哭了,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忆里,自己第一次哭是因为慕瘸子差点把黑嫂打死。

    那天,瓢泼大雨,好似要把院子都淹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慕瘸子在发火,他像只发疯的狮子一样,把屋里的家具都扔到了院子里。

    大哥和二哥并排站在院子中央,大雨像浇在身上的水,冲刷着他们的一切。

    黑嫂跪在地上哭着,雨打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感觉,可在当时的慕急看来,很是滑稽。

    黑嫂身材偏胖,皮肤呈小麦色,头发经常束成低低的马尾,分了叉的马尾紧紧的贴在身后。

    此刻的黑嫂跪在雨里,厚厚的嘴唇好似揽水的纸篓,可因为颤颤发抖而不似纸篓那般能兜水,单眼皮和长长的眼角紧闭着,低马尾在雨的拍打下更紧的贴在身后。

    慕急躲在厨房门后面看着他的母亲此刻的模样,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

    他不喜欢他母亲,他母亲长的不好看,个子不高,还很胖,不像钟孜钟棋他们的母亲章彩儿,高高瘦瘦的,一颦一笑都那么的好看。

    他母亲对他很不好,让他做很多事,他母亲非常疼他的大哥和二哥。

    在如今看来,此刻,他的母亲跪在雨里失声痛哭,大喊大叫好像跟大哥和二哥有关,所以,他很开心。

    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不太开心了,从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从申濂拿着皮带一下一下抽黑嫂的时候。

    那天的大雨来势汹汹,却也挡不住慕瘸子皮带的厉害。

    皮带一下,连挨着皮带的雨水都能被打的一干二净似的。

    大雨里,慕瘸子一下下抽着黑嫂,边抽边喊:“看!都是你惯的好儿子,这样的事也能干的出来,你说,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你说啊!”

    在雨声中,慕瘸子的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可慕急心里越发着急。

    又是一皮带,这一抽,抽散了黑嫂的低马尾,头发四散开来,连带着耳朵上的耳环被扯了下来,耳朵上开始涌出鲜血,大雨很快的冲刷着耳朵上的鲜血,可就像冲不干净似的无底洞,越冲越多。

    慕急已经不在嘲笑他的母亲了,他开始想:难道院子中央站的不是母亲的亲儿子吗?为什么他们一点也不着急?为什么?

    大哥二哥的表情在雨的冲刷下一点也看不清,两人低垂着头,手背在身后,像两颗历经沧桑的大杨树般矗立着。

    慕瘸子的腿一瘸一瘸的,但丝毫不影响他用脚踢黑嫂。

    慕急以为他的母亲壮实的身躯可以抵挡这一切,然而他发现他错了,黑嫂终是没能抵住慕瘸子的拳打脚踢,晕了过去。

    慕急冲出去,一把推开慕瘸子,跪在黑嫂面前,大哭大叫,他害怕了。

    那晚,他连夜跑去石僧家,把石僧连推带搡的弄到了他家。

    石僧到慕家大院的时候,慕急发现,他的两个哥哥已经不在了,只有在雨里倒的黑嫂和阴沉着脸站在黑嫂旁边的慕瘸子。

    石僧和慕瘸子把黑嫂抬到屋里,石僧对伤口做了处理,转身走到慕瘸子面前。

    石僧:“慕大哥,嫂子这是被人打了?”

    慕瘸子轻哼一声,说:“被我打了。”

    石僧看慕瘸子阴沉着脸,也没再多问。

    慕瘸子抽着烟,继续说道:“石大夫,今晚我家小子不懂事,劳你过来一趟,可有些事还是要说一下,我打你嫂子是因为你嫂子话多,可谓言多必失,你明白的。”

    石僧讪讪一笑,明白慕瘸子是让自己不要把今晚发生的事说说出去的意思,便应和着说道:“明白。”

    临走时,石僧对慕急说道:“小子,好好看着你妈,给她喂点水,你爸下手可真不轻呐!”

    慕急点点头,说:“好,谢谢你,石大夫。”

    石僧无奈的摇摇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石僧走后,慕急走进屋里,原以为慕瘸子要打他,可不成想,慕瘸子一句话也没说,慕急也没管他,坐到黑嫂面前守着。

    后来,每逢村里乡亲问起慕家老大老二去了哪里,黑嫂和慕瘸子总说他们出去打工。

    那晚,慕急在黑嫂面前哭了很久很久,这场让他印象深刻的闹剧,他记了很久,因为他哭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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