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婠婠,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
晏珽宗手上的仍是他白日杀燕王的那把剑。他换了身洁净的衣裳,可是剑上的血迹却没擦过,这时候已经凝结成了深红色如猪肝一般的块状物。
屋内的烛火明亮,晏珽宗用剑指向月桂和秀梨她们:“都下去吧。”
萃澜和他自己府里的两个女婢都低着头快步退下,可月桂和秀梨是被皇后挑来服侍婠婠的人,在这关头岂敢弃婠婠于不顾?
就是死在他剑下,她们也断不能做出这背主的事情来。
僵持片刻,晏珽宗笑了:“既然你们愿意留在这看着,也罢!反正等会也要伺候的人来。”
他缓步走向坐在美人榻上的帝姬。
她未佩珠钗未施粉黛,又只着素裙,长发也随意披散着,看上去纯粹地像一株圣洁的雪莲。
可他知道,这个人从此在他心里都不再如当初一般纯粹了。
婠婠啊,你真不该伸那个爪子的。你若是不伸手,不管陶皇后做了多么离谱的事情,只是因为是她的生母,他都懒得去同这个妇人计较,依然会命人好生尊养着她。
但是,在他心里那样好、那样无瑕的婠婠,居然也会帮着他们害他。
他真想剁了她的爪子!然后再用锁链穿了她的琵琶骨,将她关在自己府中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只准她看见自己一个人。
婠婠敛了神色,倨傲地抬起下巴和他对视。
晏珽宗当时就忍不住冷笑出声: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敢这般坦然,坦荡地好像她什么都没做错过一样!
“晏稷悟,”他轻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见到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惊讶、很失望?”
婠婠心跳如雷,可还是不愿同他服软,她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不同于那些虽然受宠但最后只留下一个封号而姓名已无从考证的历代公主们,婠婠是有自己的大名的,虽然这个名字只是刻在了皇家玉牒和皇帝子女的实录中,从未有人用这个名字叫过她。
皇帝是中年才得了这个女儿,自她一出生就极宠爱她,命内阁的学士们为她取了一个皇子般郑重其事且气派非常的大名收录在祖宗玉牒里。
彼时他想到自己人到中年却仍与发妻陶皇后夫妻恩爱和睦,且帝姬自出生后胎发就生得好,满月时又取“长发绾君心”之意,给帝姬取了乳名为君婠。
婠妠,指的是小儿肥胖,也寄寓了帝后二人希望小帝姬养得白白胖胖的心愿。
相隔数步,他忽尔兀自冷笑着,抬手用染血剑尖轻轻挑起了她小巧白净的下巴。
“婠婠,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
剑柄上悬着的深湖色流苏穗子摇摇摆摆打在他手上——这还是去岁他出征前夕,婠婠亲手给他挂上的。
剑锋抵住了她脆弱的咽喉,只消他的手再往前送一寸,婠婠的性命今日便葬送在这里了。
“殿下若是死在我这里,您觉得陛下和娘娘会责罚我么?”
婠婠不敢开口,她甚至连紧张到了极致吞咽口水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让自己的脖颈蹭到那把锋利的剑。
“我会找个替罪羔羊告诉我们的君父,这是燕王手下的余孽所为,因为记恨燕王之死,所以刺杀殿下来报复我,并且我会借此罪名清肃朝中不为我所用的人。
陛下大约会怨我没护好殿下、会痛斥我一顿,可是他们还能做什么呢?无非是责罚我一番,然后此事依然不了了之了,毕竟陛下没有别的儿子,只有我来继承他的大业。
说不定为了不给我日后的帝王生涯留下一个污点,陛下还会一手撇清我的责任,说帝姬遇刺之事同我无关,让我不必过多自责。”
他说的这样自然、这样云淡风轻,可是婠婠绝望地想:他说的的确没错。
今时今日他想杀了自己再甩掉他的责任,简直易如反掌。
既然他已起杀心,婠婠自觉不必在做无谓的哀求、徒损帝女的尊严。
她一手理了理自己的发,拢好了方才随意披在手上还没穿好的外裳,而后便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晏珽宗看着她宁愿从容赴死都不愿开口向自己认错求饶的态度,心中除了暴涨的愤怒和难言的委屈之外又多了一层酸涩涩的寂寥。
“哐当”一声,利剑被他掷在了地上,剑气将地毯撕开了一道口子。
今夜晚膳时候,皇帝还是忍下不耐去椒房殿见了皇后。
提步迈入殿门时,皇帝还有些感概:过去的数十载里,这里接连出生过他的三个嫡子女,每个孩子出生时都是他和皇后情谊深厚、夫妻恩爱的岁月。
可是那样好的时光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明明他从未偏爱过哪个妾妃、也一直爱重他们的嫡子和嫡女,除却废太子那段时间,他们也从未有过争吵和冷漠,但是……
但是人心总是会变的。
皇帝来看皇后时只带了两本史书:是汉唐两朝的帝王后妃实录。
彼时皇后正披着衣裳坐在轩窗下低声啜泣,想起自己可怜的儿女先继被人陷害、女儿如今又被他挟持、尤其是晏珽宗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见到皇帝来,皇后也并不着急梳妆更衣,只是起身虚福了个身行了礼。
她早就过了青春正好一心以媚态邀宠于君王的年纪了。
皇帝扶她起来时率先开口道:“淑合,你先不必开口,孤来找你,是孤有话同你说。”
“孤听人说,陈氏入了西北六所的苦刑司之后仍不安分,口中出言无状,句句直指中宫。
孤已命崔保城想法子去了断她和她儿媳的嘴。
不过明日早上,你自也悄悄去一趟,听听陈氏儿媳口中都在叫骂些什么!恐怕你心中也熟悉地很呐!”
陈氏能叫骂些什么呢?
陶皇后当然比谁都清楚,无非是状告她这个做皇后的勾结朝臣、妄言立储之事、又怂恿她的儿子燕王有夺嫡之心以至被杀。
西北六所是看管罪臣家眷和一些做苦力的女眷的地方,皇家的织室、玉石司之类的地方都安排在这里。
崔保城年纪渐大之后就不在主子们面前服侍,自请到这里来养老。他从前在帝姬跟前侍奉时候很是用心,又曾是皇后一手提携,从不敢仗着帝姬年幼不知事做些偷鸡摸狗藏油水的事儿,年头长了,帝后看在眼里,对他也颇为倚重。
皇后深深一拜,声音微哑:
“妾自知犯下滔天大罪,谢陛下宽宏,周全妾的声名与脸面。”
“孤在意的不是你的声名,是孤的太子的声名!世人皆知母凭子贵,焉知亦有子凭母贵耶?
因为孤的太子是要成就千古帝王之业的,他是孤的嫡子!是孤寄予厚望的嫡子,孤不能让他生母、嫡母的人生有一丝半点的污点足以让史官提笔,毁坏我儿一生的帝王之业!
所以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孤心中仍属意麟舟为太子,你永远都是大魏至高无上的皇后、是太子的尊贵生母。
淑合,汝明白孤为人君人父的心意么?”
皇后再度拜了下去:“妾明白。”
“左史记言、右史记行。孤做天子日日尚且受此束缚,汝站在天子身侧,又是继任天子的生母,汝之言行,安知无史官书之?这两本前朝的宫廷实录,你自己翻一翻、悟一悟吧。”
“是。”
当晚她便身着素衣于帝后大婚时的坤宁殿中提御赐朱笔写下中宫罪己书献给皇帝。
婠婠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这么被他拉到了床榻上。
她未着钗环珠冠,耳上的明珠耳饰也被侍女们早就取了下来,所以晏珽宗将她摔在床上的时候并未有什么东西硌到她。
桂姑姑和秀梨她们方才早就听到晏珽宗和婠婠的争执,想上前救帝姬时却被人强硬拉拽了出去。
这里没人能救得了帝姬。
她以手支撑艰难从床上爬起来,然而下一瞬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推了回去。
婠婠察觉到他几乎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浑身压抑着可怕的怒气似乎正在急速寻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而她很显然就要成为那个供他宣泄怒气的玩物了。
晏珽宗单膝跪在床上、一只手扣着她的脸:
“婠婠,你还不愿意同我认错么?”
他那时想,只要君婠愿意向他认错、说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以后再也不敢了,那么他还是会原谅她的。
是,只要她愿意从此以后一心一意地跟着他、他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件不愉快的事。
见她不语,神色又是那样憔悴惹人心疼,他不自觉放柔了语气,
“和我认错道个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了,我照旧好好待你,好不好?”
借着他对她的宠爱和痴迷,她的确被惯得太无法无天了,以致于如此分不清形势,还妄想能把他拉下马来。
半晌,她仍是一言不发。
晏珽宗的心总算是彻底冰冷了下来。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她有错在先,骗他、诓他甚至想害死他,最后反而是他过来低声下气哄她让她和自己认错。
什么亲王什么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在她面前他有过一丝尊严和骄傲么?
倘若这段情真的无望,那他晏珽宗总不能为了一个根本哄不到自己身边的人而做到像条狗一样吧?
他拂袖起身,一脚踹开梳妆镜下的一扇柜门,从里面翻找出了一个碧绿的瓷瓶,拔掉红色的软木塞取出一粒花生米大的蜜丸,复又折返到婠婠身边,笑容狰狞而残忍:
“吃了吧,能让你今晚好受点。不过你若是不想吃,我亦不强求。”
毕竟受罪的不是他。
婠婠是真的很难受——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几个时辰之前燕王血溅当场的恐怖样子、尤其是他喉头被割断的骨头和血管根筋,恶心得她连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胸口闷闷,脑袋也发昏,浑身虚乏无力只想再睡一觉。
那枚蜜丸她还是没吃下去,晏珽宗冷哼一声随手把它抛了出去。她不识相、也不愿意接受他的示好,他又何必眼巴巴把心意捧上去给她糟蹋?
婠婠推了推他想将他推开:“我不舒服。”
晏珽宗却反手拉着她的手让她为自己解开了腰带,婠婠昏昏胀胀的脑子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
成王败寇,事败之后她原本当然是怕晏珽宗事后找她算账的,方才如果晏珽宗真的杀了她,她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她没想到这个时候晏珽宗居然想着的却是这种事!
“不舒服?”
他的笑气里添了分邪气,“等会我让你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