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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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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会毕,皇帝传旨让太子、南江王陪他一同去椒房殿用早膳。

    皇后本想让人去把圣懿帝姬也叫过来,皇帝抬手阻止了:

    “咱们今天一家子好好说个正经事,她一个小女孩儿,听了难免脸红害臊的。”

    满桌的珍馐佳肴,晏珽宗却觉得索然无味,只能强撑着侍奉在侧。

    皇帝今天要和他们说的,还是关于君婠的婚事。

    皇后自然是力荐自己的亲侄子陶霖知,太子是个大孝子,素来很听皇后的话,因此也跟着附和。

    “彦之为人,素性高洁。儿臣早前就仔细打探过此人,在国子监里孝敬师长、友爱同窗、读书也认真,在家中也孝顺父母双亲,待人和颜悦色,和君婠年岁相当,且未听闻有何不良之好的。”

    太子道。

    彦之是陶霖知的字。

    “是啊,孤听说过他的名气,在诗词上也颇有天赋。”

    陶皇后拉着皇帝的手,一脸殷切地道:“臣妾力荐自己族内的子弟,也并非是为了成我一族的荣耀,只是陛下知道君婠的身子……”

    她适时地抹了滴泪,“恐怕于夫妻间,恐怕……倘若日后有什么不好的,正因是臣妾的娘家人,臣妾才好处处护着她,也不叫外人看了堂堂帝姬的笑话。”

    这话说的很隐晦,其实皇后的意思便是,君婠那具孱弱的身体日后不仅不能孕育子嗣,或许连正常的夫妻同房都做不了,如果嫁到外人家,和丈夫起了个什么争执委屈的,她作为母亲就很难插手去管。

    可如果她的女婿恰好又是自己的侄子的话,皇后就可以为她的女儿去做很多事情。

    皇帝沉吟片刻后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皇后的顾虑很是。”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嫡次子:“小五以为呢?”

    晏珽宗抬头时正好迎上了皇后那道饱含威胁的目光。

    “儿臣遵父母长兄的安排,定会一生护着君婠妹妹的。”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此,君婠的后半生就在这张桌子上几乎定了下来。

    不久之后,等皇帝自己派去打探陶霖知的人有了回复,他稍加定夺就会颁布赐婚的圣旨了。

    晏珽宗并不甘心这个结局。

    从椒房殿出来后,他再次回到了君婠的寝宫。

    帝姬还没有醒来,她一向睡得早起得迟,太医也说这样有利于殿下调养身体,皇后早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好好休息。

    他无声地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抚过她的鬓发,满眼的温柔。

    “婠婠,很多年前明明是你自己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的,为什么现在你却反悔了呢?”

    她走近他,就像年少的一场绮梦,过往的种种温情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在晏珽宗当年被皇后挪去冷宫边上的晋光殿居住之后不久,太子殿下便生了一场重病,也是那场病导致太子殿下后来不断地发胖。

    皇后和皇帝的心思都扑在了照顾太子身上,在那段时间里,因为太子的病不见好,整个椒房殿几乎都是一片死寂,人人都唯恐触怒愁眉不展的皇后。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太子,因为害怕将病气再传给了身子娇弱的帝姬,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地陪伴过她。

    年幼的帝姬耐不住寂寞,满宫里闲逛的时候,便一头撞进了晋光殿,去找她的五哥哥玩。

    这事皇后是知道的,可是她当时焦头烂额的,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声照看帝姬的嬷嬷“别让帝姬在外头玩的时候染上什么风寒”,后来就没再过问。

    起初晏珽宗并不待见君婠。

    他知道皇后爱太子、爱帝姬,唯独不爱他。

    君婠也是皇后的心头肉,如果在他这里磕了碰了的,到时候皇后又会找他算账。

    他担待不起。

    直到那个秋分萧瑟的下午。

    君婠陪他枯坐了一下午,他坐在一旁看书,她就一直呆呆地陪着他。

    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五哥,我口渴了。”

    他瞥了她一眼:“桌上有茶,自己去倒。”

    帝姬歪了歪脑袋,素来被人伺候的她也不计较,踩着小凳子就爬到桌子上去倒水。

    那小身子一晃一晃的模样,要是陛下和中宫娘娘见了,还不知得有多心疼呢。

    晏珽宗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他刚想说“放下,我去给你倒”,可是帝姬已经拎起了茶壶。

    她喝了一口便连连皱眉:“五哥,茶是霉了的。”

    手里拿着书的少年冷笑一声:“我这里的东西都是这样的,帝姬要是嫌弃,以后便不用来了。”

    小女孩愣了愣,果真离开了。

    晏珽宗毫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他就知道,等她玩腻了,她就会走的。

    没有人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捧着满满一大盒子的茶叶又回来了。

    献宝似的小人儿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讨好地对他道:“五哥,这是给你的。”

    他看了一眼,没说话。

    后来,小帝姬每每看到他这里有什么缺的坏的,都会从自己宫里去取了来拿给他。

    她说:“我喜欢五哥,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五哥。”

    他后来终于向她敞开了心扉,接纳了她。

    那段时间里,两个孤独的人,在偏居一隅的寂寞宫殿里相互依偎着慰藉了对方的心。

    得知下人们克扣堂堂皇子的用度,小小年纪的帝姬也学会了扬眉摆出殿下的的谱儿去训斥内务府的领事太监们,还会捧着自己心爱的糕点来陪伴五哥哥读书习武。

    她最初学会写字,也是晏珽宗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会她的。

    父亲和母亲虽然宠爱她,可是却没有陪着她做过这些事情。

    他们会赏赐她很多东西,向阖宫上下宣告她是多么的尊贵,她是他们的心头爱。

    可是他们不会陪她玩,陪她学会看书识字。

    所以她更喜欢五哥。

    ……

    直到晏珽宗十六岁那年,这一切都变了。

    皇帝将他从晋光殿挪了出来,给他封了府邸、藩地和王爵,交给他很多事情去办,他很重用这个儿子。

    而晏珽宗也没有让他失望,他向君王展示了自己多年来韬光养晦的成果,他有手腕有心智,绝对可以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

    离了宫,很多事情就不受皇后的控制,于是他也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那个疯疯癫癫的生母找上门的时候,晏珽宗心里其实是轻松的。

    他明白了多年以来皇后对自己的冷漠,不再纠结没有得到过的母爱。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正视自己对君婠的感情了。

    这不是乱伦、更没有违背纲常,他们不是亲生兄妹,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是当他告诉君婠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妹妹做了什么呢?

    她疯了一般地去向皇后求证这一切,在得到她母亲肯定的答复之后,就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此后的几年里,他几乎都活在君婠对他如此冷漠的噩梦里。

    ——不过没关系的,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们的将来一定不会还像这样难堪的。

    晏珽宗无数次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直到日头高照,君婠才慢慢转醒了过来。

    甫一睁眼,她乍然瞧见守在自己床前的男人。帝姬娇贵,本就有些起床气,再加上被他吓了一跳,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你怎么在我这里?晏珽宗,你真的太过分了!大内之中禁庭之里,帝王后宅,岂容你三番五次私闯!你想造反吗!”

    她一手撑着枕头坐了起来,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垂在肩后,美不胜收。

    面对她的指控,晏珽宗却浑然不在意。

    “殿下醒了?早起先喝碗药膳暖暖胃吧。我昨夜亲自守着熬了一宿的。”

    他捧着一个精致的蜜柚色瓷碗递到她嘴边,一如幼时哄她,“哪里来这样大的火气,小心又伤了你的肝肺。”

    君婠本不想吃他递来的东西,可晏珽宗硬是抽出一只手,看似轻柔却又带着不可拒绝的力道掐住了她的下巴:

    “此征卡契,随行者的我门客中有个从闽南来的术士,他献给我一个方子,说是他祖上私藏多年的秘宝,专调养人的肝气的。我替你试了半年多的药,确实效果不错,所以又让太医依着你身子的情况改了点药剂的分量,专给你熬了一碗,你吃了若好,我也就心安了。”

    君婠微愣。

    她知道,晏珽宗这个人再有千般不好,也绝不敢拿她的身体开玩笑,他平日送给她的那些奇珍异宝或是旁的什么小玩意,若说是可以给她好好调养身体的,那绝对比宫里太医开给她的药方还管用三分。

    所以她也就任由晏珽宗亲手给她喂下了一碗的汤药。

    这药并不苦,反倒带着一股清甜花果的香气,那术士说了,平日里还可以兑了甜粥进去熬煮着喝。

    喂完药后,晏珽宗坐在她床边,大掌自然地按在了她后背上同她说起闲话。

    温热的内力亦不知不觉中缓缓输进她的身体内。

    帝姬只觉得在这冷冷冬日中,自己的四肢直至指尖脚趾都舒服了起来,很快便忘记了刚才的怒气。

    晏珽宗心里轻笑,原来她就是这般好哄。

    随即亦自负了起来

    ——除了他,谁能这样好好的照看她的身子呢?就凭帝后给她挑的那几个草包夫婿,他们懂得如何侍弄这一株天家的金贵花朵么?

    “我今早刚从椒房殿出来,和太子一道侍奉了陛下、皇后的早膳。”

    他深深嗅了一口君婠发间的香气,语气十分悠闲,“皇后娘娘给您寻了个不错的夫婿,陛下的意思大抵也是应准的,恐怕过不了多久,赐婚的诏书就要送出乾坤殿了。”

    晏珽宗说这话的时候格外平静,全然不像上次他得知君婠有意与陶霖知结亲时的暴怒。

    以至于让君婠都忍不住抬头瞥了他一眼。

    “那你呢?我母后和太子哥哥给我议亲,你又如何应付君父的问话?”

    “我说,我和父母兄长是一条心,只想一生护住殿下平安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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