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师徒反目
时间往前倒一些。
化作一身红袍的慧无几乎一步踏出就已经来到了城北老坟地这里。
河岸边那一排大槐树下，苦业大师身穿袈裟盘膝而坐。
在他面前，放着一方小桌，桌面上摆着茶壶茶碗，一旁的小炉上正咕嘟咕嘟烧着水。
“慧无，你回来啦。”
苦业双眼微阖，手上不断转动着念珠。
“刚好水烧好了，陪为师喝一杯清茶吧。”
慧无双手合十，站在苦业的身前，并没有动。
而苦业却自顾自的开始摆弄起来。
倒水，洗茶，醒茶，最后倒了两杯。
他自己端起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好茶啊。”
“慧无，你不来尝一尝吗？”
慧无静静地看着老和尚，缓缓开口。
“师父，弟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喝不了茶了。”
“哎…”
苦业轻叹一声：“痴儿啊痴儿。”
“人间情爱乱你的心，何苦来哉？”
慧无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口中说道。
“弟子不肖，请师父归还神火教圣物血莲台，让弟子救我儿性命。”
苦业又是一声叹息。
“你是我徒弟之中天资最好，佛性最高，悟性最佳的。”
“原本你是可以同为师一起修成正果的。”
“可你却六根不净，被那妖女迷了心智。”
“糊涂！”
苦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拿到了赤火宝珠。”
“如果你能迷途知返，将宝珠献给为师，助为师早日修成罗汉果位，为师可对你的事情既往不咎。”
“不光为你重塑肉身，还可以助你也登临阿罗汉境界。”
看着慧无一身白袍化为暗红，苦业一双老眼精光灼灼。
然而，慧无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师父，血莲台与赤火宝珠本就是神火教之物。”
“当年弟子听从师父安排，夺了血莲台，以至于我儿十几年来日夜饱受折磨，更是活不过十六岁。”
“如今弟子只想赎罪，让神火教之物物归原主。”
“望师父成全。”
说罢，慧无再次一躬到底。
“哎，孽缘啊。”
苦业第三次发出叹息。
“早知你会如此，为师当初就不会让你去取这血莲台。”
随即，老和尚眸子一冷。
“看来，今日为师要清理门户了。”
随着话音落下，袈裟无风而动，丝丝火焰自苦业身下燃起，转眼间便化为一方血色火莲。
苦业端坐莲台之上，宝相庄严，好似在世活佛。
阵阵诵经声回荡在原野上，似乎有千百僧人在齐声念诵。
那些经文竟然具现化成一个个金字，环绕在苦业周身，眨眼间便组成一尊身高丈八的金身法相。
莲台上火焰暴涨，化作一件血色袈裟，覆在法相身上。
面对这一切变化，慧无脸上古井无波。
只是他身上的红袍也随风而长，化作无穷烈焰。
火焰之中，赤火王的身影再次浮现。
只不过，刚一出现，身影便瞬间破碎。
下一秒，火焰重组，变成金红交加的不动无上师法相。
两尊法相对峙而立，便是葛柒在北城门口看到的一幕。
等他赶到这里的时候，两尊法相依旧在对峙，谁也没先动手。
与葛柒一同前来的，还有杜雅宁和周成，以及司法监的七人。
远在县衙的他们要比葛柒更容易看到这冲天而起的金红烈焰，察觉不对之下，立刻赶了过来。
“那是，慧无和尚？那他对面那个老和尚是······”周成一脸惊疑。
葛柒缓缓开口：“就是三元寺的苦业大师。”
周成想不明白：“他们不是师徒吗？怎么看这样子，好像要动手呢？”
“他们已经在斗法了。”
说话的是温绮虹。
只见她随手抛出一枚飞镖，在进入二人五十步范围内的时候，立刻化为碎片。
温绮虹解释道：“这两人看似在对峙，实际上现出法相，就已经开始斗法了。”
“佛门之间斗法，比的是愿力。”
见葛柒他们三个人满脸懵，温绮虹皱了下眉，但还是耐心的再次解释道。
“佛门中人，想要修成正果，就要许下誓愿。”
“在修行的过程中，不断践行，完成自己的誓愿。最终证得果位，脱离苦海。”
“而许下誓愿的程度，也会决定最终能够修成哪一种果位。”
葛柒明白了。
就像地藏王菩萨许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一般。
温绮虹继续说道：“而佛门之人互相之间如果斗法的话，比拼的就是愿力。”
“他们会通过观想，消耗愿力，来让对手落败。”
“哪一方对于自己的誓愿践行的更好，更接近完成，哪一方的愿力就会更强。”
“当然，也会受所发誓愿的大小所影响。”
她这一说完，三个人算是完全明白了。
周成惊讶道：“tnnd，这些秃驴这么厉害？光靠脑子想就能弄死人。”
“那岂不是无敌了？”
温绮虹却摇了摇头：“比拼愿力，只有佛门修士之间才有用。”
“对付其他人，愿力也只是对佛门术法有加持作用而已。”
杜雅宁原本还想苦业是不是靠愿力谋害了前几任皇帝，这么看来并不是。
就在这时，众人忽然感觉空气中温度急剧增高，甚至肉眼可见的出现了扭曲的情况。
温绮虹叫道：“不好，快退！”
温度突然上升，葛柒他们也能猜到绝对要有危险，当即飞快向后退去。
不远处两尊法相几乎同时有了动作。
慧无的不动无上师法相眉心陡然裂开，生出一道竖瞳。熊熊忿焰倾泻而出，与血焰汇聚在一起，化作一柄巨剑。
苦业老和尚不甘示弱，天人师法相生出三头六臂。中间的脸上呈慈悲像，左边则是怒像，右边哀像。
六只手上，则分别持金铙，法螺，宝伞，莲花，宝瓶，降魔杵。
倏忽之间，火焰巨剑与六种法器便碰撞在了一起。
风云变色，天惊地动！
葛柒几人早已退出数百步之外，可碰撞所产生的余波，依旧如同重锤一般砸在众人的胸口。
顿时，气血翻涌，人就被掀翻在地。
“咳咳咳…”
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周成咳了两口血，一脸懵逼地看着僵持中的两尊法相。
在南越边陲和蛮子战斗的时候，他不是没遇到过术士。
相反，百蛮几乎每个部落都有术士的存在，他们称之为司祭或巫医。
而这些蛮子术士的手段也是千奇百怪。
有操控花鸟虫兽的，有豢养御使鬼怪的，还有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
可哪怕他见过那么多，却从没见过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这哪是术士，分明是神仙打架啊。
相比于他，葛柒和杜雅宁就要镇定的多。
前者是见过全盛状态的赵元洲有多厉害。
后者则出身皇家，见识自然不一般。
要知道，当朝国师可是这方世界的巅峰强者。小时候，杜雅宁深受其喜爱。
当年逃出京都，国师也曾暗中出手相助。
几人刚从地上爬起来，两尊法相便挥动法器再次碰撞在一起。
“还来？！”
葛柒叫苦不迭。
下一秒，就又被掀飞了出去。
这次几人学聪明了，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拔腿就跑。
开玩笑，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再来这么几次，那两个和尚没分出胜负，他们估计先要噶了。
一口气逃出二里多地，众人这才心惊胆战的停下脚步。
“你不是说佛门中人之间比斗，就是拼脑子吗？”周成揉着发痛的胸口说道。
“怎地这两个和尚开始掐架了？”
温绮虹脸色也有些微白，看了他一眼说道。
“当他们两个愿力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自然就要用术法来分胜负了。”
周成咧咧嘴：“搞到最后，还得比谁的拳头大。”
葛柒听到温绮虹的解释，却是另一种想法。
苦业成名已久，乃是众所周知的佛门高僧。
葛柒曾跟杜雅宁了解过他的生平。
这苦业老和尚，乃是和国师同一辈的人物，如今已有两个甲子的年纪。
而他自小便在佛门长大，四十三岁因与道门回龙观的一次辩法而扬名，五十五岁接任三元寺方丈。
相比之下，慧无作为他最小的弟子，修行时间与苦业根本没得比。
可二人的愿力竟然旗鼓相当，而且现在来看，斗法也斗得旗鼓相当。
这就很让人意外。
苦业的威名，自然不会是平庸之辈。
但慧无能有如此实力，无疑可以称得上天纵奇才。
葛柒现在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师徒二人反目。
轰轰轰轰……
两尊巨大的法相不断碰撞，余波吹起的烟尘在四周弥漫。
葛柒的阴阳眼可以看到，老坟地那边数不清的鬼魂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坟地旁的大槐树则洒下一片碧光，将老坟地笼罩。
若是没有槐精保护，那些鬼魂怕是早就在二人对战的余波中灰飞烟灭了。
“那个小和尚要败了。”
忽然，旁边的温绮虹开口道。
葛柒不明所以。
只见远处两尊法相又是数次碰撞之后，不动无上师手中的火焰巨剑陡然爆开。
紧跟着，苦业的天人师法相手中的六宝齐齐飞出，射下光柱。
仅一瞬间，六道光柱便洞穿了不动无上师法相的身体。
自始至终都盘膝而坐的苦业缓缓睁开眼睛，停止了诵经。
“慧无，可愿回头？”
“交出赤火珠，为师依旧愿意助你。”
慧无法相被破，嘴角溢血，但脸上依旧淡然自若。
他默默地擦去嘴角的那一抹鲜血，而后以行动回应了苦业的话，
“四洲十方，九山八海，聚三千而成大千。”
“方使一大三千世界,百亿须弥,同望飞轮,共禀玄德。”
在他头顶悬浮的不动无上师法相，这一刻猛然炸开，只余下一颗火红的宝珠熠熠生辉。
金色的光尘飞散，弥漫在周围方圆数百米的区域内。
苦业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讶然道。
“誓死愿？！”
“痴儿，你真就不想活了不成？”
什么是誓死愿？
刚刚温绮虹也解释过，佛门弟子修行都会发下誓愿，不断践行。
而誓死愿就是打破自己的誓愿，以自身的一切，包括灵魂为代价，来释放所有愿力。
这种情况下，愿力对于术法的加持可以达到一个十分恐怖的程度。
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誓死愿者将会完全从世间被抹除。
灵魂飞灭，不得轮回，连他人对其的记忆都会消失。
可以说这是一门比血祭之术更加霸道无解的秘法。
慧无一脸淡然的笑容，轻声说道：“相比起莲和纯儿这十几年承受的痛苦，我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便是百死，也难赎我所犯下的罪孽。”
“疯了！你疯了！”
苦业怒喝道：“参禅礼佛这么多年，竟然为了儿女私情自断前路！”
慧无摇了摇头：“师父，佛曰众生平等，佛曰普度世人。”
“可到头来，修的是自己，度的也是自己。”
“连至亲至爱的痛苦都不顾及，这佛修来又有何有？”
一言罢，法相破碎所化的金色光尘已经全部化为乌有。
而慧无身上，则生出一股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感觉。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和普通人别无二致。
可就是如此，却让苦业如临大敌，法相所持的六宝法器齐齐对准慧无。
赤火宝珠缓缓落下，被慧无托在掌心。
他向前迈出一步，沉声再次问道：“师父，徒儿最后问您一次，血莲台您交是不交？”
苦业冷笑一声：“慧无，你真以为用了誓死愿，就可以奈何的了为师了？”
“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早知道你生出异心，还留你在寺中？”
“又为何选在此处，等你来与我做个了结？”
说话间，六宝再次迸射光柱，直奔慧无而来。
然而，光柱落在慧无的身前，便似乎有一股力量化作无形的墙壁将之阻隔。
但这也成功阻止了慧无前进的脚步。
苦业伸出手，对着大槐树凌空一抓，一团墨绿色的影子便从树干中飞出，落入他的手中。
苦业笑道：“我就是等你将赤火珠也拿来。”
“至于选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此处有千百阴魂，又有成了精的槐树。”
“我要以此地纯阴，成就我的纯阳！”
说着，张嘴就将槐精的元神吞入口中。
霎时间，一层墨绿色的光华笼罩苦业的周身，连带他的法相也镀上了一层蒙蒙绿色。
原本看起来宝相庄严的面容，此刻看起来却显得阴邪恐怖。
座下，血莲台的火焰猛然暴涨，在槐精木之气的作用下，血火也得到了极大的加持。
“哈哈哈，只差最后一步，老衲就能登临阿罗汉境界了。”
苦业状若癫狂地大笑着，抬手隔空对着慧无一抓。
头顶的法相立刻与他同步动作，大手抓了过来。
即便如此，慧无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法相的大手就要落在他头顶之际，慧无手掐施依印，对着那掌心点出。
就是如此单薄的一只手，却将法相的大手牢牢抵住，无法下压半分。